清明时节。
天空如一副水墨画,灰蒙蒙的色调中透露着淡淡的哀愁。斜风裹着细雨,宛如天地间的低语,轻轻拂面而来,带着一丝凉意。
金善玲的车缓缓驶入南山公墓的停车场,她推开车门,一股冷风夹着雨丝扑面而来。她紧了紧身上黑色的大衣,扣上扣子,试图抵挡这突如其来的寒意。
这时,她听到身后开车门的声音,便侧身看向已经从车上跳下来的小男孩。她赶紧又从车内拿出一把伞走到那男孩跟前撑开挡在两人身前,问:“冷吗,一诺?”
金一诺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倔强的微笑,说不冷。
随即,从车的另一侧走过来一个男人,看体态和面容已过花甲之年。
他左手握着两束洁白的菊花,右手拎着祭拜所需的物品步履蹒跚地走过来,也不撑伞。
“爸,这么大的雨,怎么不打伞呢?”金善玲对金德成说。
“不用!这风吹得邪,遮也遮不住多少,还容易把伞吹翻!”金德成如是说。
您这是心疼伞呢,还是真觉得吹着风不好撑伞呢?金善玲心想着,也没再说什么。把手里的伞递给金一诺,教他逆风撑着。然后她又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把更大一点的伞撑开,快步走上前去给金德成也遮住。
“没事!这么大一点雨,不碍事的。”金德成说着又开始了忆苦思甜。
“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比这大的雨照常得下地干活儿呢!哪像你们现在这么幸福!”
金善玲无奈,道:“这哪有可比性呢!”
墓园的入口有十来级台阶,金善玲虚托了他一把,道:“小心台阶!”
金德成稳步跨上台阶,又回忆道:“你还记得吗?你都上小学四年级了,下雨天你妈来接你,都没让你自己走,是她背着你回家的。”
听到金德成这么一说,她鼻尖一酸,眼眶也变得温热潮湿。轻声说道:“哪能忘呢!”
接着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下雨天林芳茵背着她回家的情景。
学校离她家并不远,就两三里路程。那时候上学,书包都太重,还得拎着自己午餐用的餐盒,所以多数孩子没有带伞的习惯。一到下雨天,学校门口就堵满了接娃的家长。
就算是一年级的学生也是极少数有家长背着回去的,何况金善玲都被她妈背到四年级了。她也不害臊,撑着一把大伞趴在她妈的背上。
她妈总是说:“我们玲玲长大了,再这么下去我可就背不动了。”
这句话林芳茵从金善玲幼儿园就开始说到如今,金善玲也不厌其烦地听了这么些年。可这一次从说话的语气中,她是真的觉察到她妈背着她不再是那么轻松了。
“妈,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哟!这是心疼我了还是嫌弃我说你重了?”林芳茵轻喘着气,笑着调侃道。
“都有!”金善玲嘟哝道,小小的脸上满是认真。
“算了,好好趴着。没几步就到家了,别弄湿了鞋袜!”
“妈,以后我背你!”
“好,我等着!”林芳茵笑着答应。
然而,说着等着的人,却永远也没有等到……
“说起来呀,从小到大我还没怎么背过你呢!”金德成又说道,将金善玲的思绪又带回现实。
金善玲宽慰道:“你那时不是要做事嘛!”
“不管怎么说,小时候带你和你姐,加起来还没现在带一诺多。”金德成又叹道:“还是觉得亏欠你们呐!”
“您也别觉得亏欠,毕竟那时候大多数小孩儿都一样。”
谈话间,他们来到林芳茵的墓前,金德成将一束菊花插在林芳茵墓前的花瓶里。金善玲收了伞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张干净毛巾,将墓碑仔细地擦了一遍,又拿出果盘摆上水果。
与此同时,金一诺将另一束花插进旁边那座墓前。也照着金善玲的样子把墓碑擦了一遍,然后接过金善玲递过来的果盘和水果放好。
墓碑上,那张年轻的面容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她的皮肤白皙如玉,柳叶眉下是一双柔情似水的的眼睛,小巧而又直挺的鼻子如同精雕细琢的玉石,挺拔而优雅,樱桃似的小嘴微微张开,仿佛在诉说无声的故事,整张脸透着阴柔之美。
照片下面写着爱女金燕之墓。
“妈妈,我已经学会了一支XJ舞,是寒假来的一位新老师教我们的。”只见金一诺对着金燕的照片说,“下个月就要去参加比赛了,老师说以后会学更多的舞蹈,参加更多的比赛。我很希望……”
到底我很希望什么,金一诺没有继续说下去。站在他身边的金善玲抬手摸摸他的头,然后将他朝自己怀里靠了靠。
金善玲记得这张照片,是金一诺刚满一周岁的时候她给金燕拍的。应该是金燕在逗金一诺,金善玲叫她,她抬起头刚刚好的一张抓拍。
照片中的她笑得灿烂如花,挺随意,特别美!
风夹着细雨肆意地吹着,树叶在耳边沙沙地作响,亚麻色的长发也随风自由翻飞。那刚擦拭过的墓碑上,又凝聚了一层细细的水珠。不消一会儿,在重力的作用下,相邻的水珠汇聚在一起,自上而下经过金燕的脸颊轻轻滑落下来。
那一刻,金善玲竟有种错觉,那像是金燕微笑着流下的一滴幸福的泪水。可是,她清楚的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在她的记忆中,金燕最幸福的时候应该是第一段婚姻的时候吧。
她呆呆地看着金燕的照片出神。恍惚间,金燕那张面孔似又模糊却又无比的清晰。她的微笑突然间变成了邪魅地一笑,又缓缓地同墓碑消失在一片混沌之中。片刻之后又逐渐幻化出一个人影。
是金燕。
金善玲心猛地一颤,她不假思索地一把将金一诺紧紧地拽在怀里。此时的金一诺是惊讶还是恐惧她不知道,只是本能地将他护在怀里。
只见金燕缓步走来,蹲下身子,向金一诺伸出一双雪白的双手,笑着说道:“好一诺,过来。跟妈妈一起走吧!”
她的声音温柔而诱人。
金善玲一把拍开金燕的手,喝道:“姐,你干嘛!你让一诺跟你去哪儿?”
金燕缓缓起身,优雅而又美丽,她目光如炬,直视着金善玲,嘴角挂着一丝微笑。轻声地说道:“我要带一诺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伤痛的地方。善玲,谢谢你把一诺照顾的这么好。作为报答,让姐姐带你一起走吧,离开那个不幸之地,去自由的世界。”
金善玲愣住了,她瞪大眼睛看着金燕,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我不去!”
说完,她转身就要拉着金一诺离开。
然而,她刚一转身便看到金德成顶着一张严肃的脸拦住了她的去路。
“爸,你干什么?”金善玲一瞬间慌了神。
“你不许走!”金德成沉声说道,“你要带着一诺,不许抛弃他!”
金德成自顾自地说,仿佛没看见被金善玲紧紧拽着了的金一诺。
“爸,你是怎么了?”金善玲心颤,转过头看金燕已经拉住金一诺一只手,急出了一道冷汗。双手把金一诺拽得更紧了。
“你别走,把一诺给我留下。你不可能照顾他一辈子的,让他跟着我,我是他亲妈,我会好好照顾他的。”金燕的声音充满了央求和期待。
一边金燕抓着哭泣的金一诺不放,央求着跟她走。另一边金德成数落着金善玲为什么不看着点金燕,为什么要让她离开。
金善玲心乱如麻,她腾出一只手把金燕掰开。由于重心不稳金燕顺势倒下去。此时,金善玲牵着金一诺错身跑了起来。
然而,刚跑出没几步,金善玲只觉腰间一紧。低头一看,腰间环着一只惨白的手臂。
身后传来一阵不满的声音:“你干嘛把我扔在这里不管?我不想在这里,带我走啊,善玲。只有你可以带我走。”
金善玲用尽力气去拨开那只禁锢住她的手,可她越是用力,那只手臂就如同一条蟒蛇般也越缠越紧,让她动弹不得。她感到呼吸困难,心跳加速,
突然,她脚底一空,失去了重心,开始无止境的往下坠落。
黑暗中,冰冷的寒意侵蚀着她的身体,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恐惧。她胡乱地挥舞着双手,试图能抓住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
可是,除了无尽的黑暗和寒意,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绝望,只有绝望!
金善玲放弃了挣扎,轻轻闭上了眼睛。也许这样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再也不用痛苦了。
然而金善玲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善玲,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没有人会怪你的。要好好活着,去享受你自己的人生!”
话毕,她的耳边陡然响起一阵熟悉的钢琴曲,下坠感戛然而止,慌乱和恐惧如同被夜风轻轻吹散的烟雾,逐渐消散在黑暗中。
她蓦然睁开眼,整个儿上半身冰凉,被子已经被自己踢开,一半儿在床上,另一半儿顺着床沿耷拉在地上。
她头昏脑胀,偏偏那手机闹铃像催命似的一直叫。感觉再也没有她设定之时的那种清新之感了。她伸手用中指一滑,将它关掉。
她平躺在床上,开始回忆起刚才的梦境,虽是半真半假,却也着实让她心绪难以平复。片刻后她吃力地坐起来,揉了揉酸胀的手臂。心想:什么毛病呢?昨天才去扫了墓,晚上就梦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些年来,金善玲也是会经常梦到金燕和林芳茵的,而不同于林芳茵忧郁和担心的是,虽然大多数金燕也是一脸忧郁问金善玲,她自己该怎么办。或者是少有的一些开心事,但类似这样的噩梦却是很少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不由得一阵懊恼,对着那个早已经离世,而且魂魄都不知道在哪里的金燕一顿牢骚。
“金燕,你这是干嘛呢?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每一年我都带着爸和一诺来看你,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吗?!难道你真想一诺跟着你,你才开心?可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你有什么权利让他跟你走呢!你要再这样,我以后就不带他去祭拜你了!我说到做到!”
金善玲说完正准备起床,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又呜呜地震动起来。她伸手拿过手机,打开信息看了一下,是他二姨她发的一个定位,还附了一句,“别忙忘了,早点过来”。只见她回了一个“好”就把手机又放了回去。
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也许是因为二姨张罗着给自己介绍对象,自己考量的东西太多了,才会做这些奇怪的梦。她若有所思片刻,如释怀一般无奈地摇了摇头自我调侃道:“不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我跟一个已故之人发什么脾气呢?我可真是长进了……”
金善玲起床洗漱后,餐桌上早已摆好了早餐,她望向次卧的方向,其中一间房门半开着,另一间还关着。
金善玲放下手中的餐具,走到紧闭的房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一诺,该起床了,快起来跟小姨一起吃早餐!”
她的声音温柔而又亲切。
片刻,房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戴整齐的小男孩。看面容并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应该已经起床有一会儿了。
“玲妈妈,早安!”小男孩乖巧地说道。
“早安!一诺,洗漱了吗?”金善玲关心地问。
“嗯!已经洗漱过了。”小男孩点头回答道。
奖金撒还能领满一地笑了笑,牵起金一诺的手走向餐桌,温柔地说:“外公应该去晨练了!那我们先吃早餐吧!”
早餐吃到一半,金父晨练回来,他精神抖擞地走进餐厅,脸上洋溢着愉悦。
“爸,你早餐吃了吗?”金善玲将手中剩下的小笼包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
金德成把羽毛球包放到阳台的储物柜里,道:“没呢!先歇一会儿再吃。”
金善玲明了地应了一声,便起身将碗筷收进厨房清洗。
临走之时跟老爸和金一诺打了一声招呼便出门,金德成在房间内朝外喊话,嘱咐路上注意安全之类,就在门被关上之际,金德旭又补充了一句什么,金善玲没听清,以为也是一些关心的话,便没去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