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十五年。
冬,大雪。
“小姐又猜对了,这雪确实下了足足七日才停。”
武安侯府大门口,紫音悄悄朝马车里说着,语气难掩兴奋。
从早上出门她就开始看天,这会已经是下午,果然雪没有再下。
马车上的程月璃睁开眼,是啊,又“猜”对了。
前世这个时候,她也只记得这场下了七日的雪。
重生到十三岁这一年,一切陌生又熟悉。
华灯初上。
武安侯府里一片宁静,侯爷去世快两个月了,府里的白幡早已经撤走,只南边大小姐住的画梨苑里,挂上了素灯。
画梨苑的主院前,光秃秃的梨树枝丫在廊灯下显出别样的意境。
屋子里摆了四个炭盆,温暖宜人。
紫音把窗口打开了一小半。
程月璃坐在榻上,透过窗棂望着外头的梨树出神,父亲说过,母亲最爱梨花。
不多时,外头响起紫音的声音。
“小姐,那姑娘来了,在外头侯着。”
“让她进来。”
程月璃晃了晃神。
来人十五六岁的模样,身形消瘦,敛着眼,看不清表情,跪着向她行了大礼。
“你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的话,奴婢名青崖,取自黛青留瀑崖。”青崖虽跪着,背挺得笔直,能微微看出她的紧张不安。
“青崖啊,真是好名字,听起来和紫音是一对呢,那你留下吧。”前世,她就是这么回答的。
“奴婢想跟着小姐,小姐若是怀疑奴婢的忠心,奴婢……”
青崖头微微垂着,屋里的安静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紫音,带她下去住下吧,明儿我去二婶那里说一声。”
紫音点头称是。
“奴婢谢过小姐。”这是要留下她了,青崖悄悄松了口气,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跟着紫音下去了。
侯府的另一边。
“大小姐今日出门了?”程二老爷问得随意,这是每天的例行公事。程月璃的任何行事,都有人看着。
“是,认识了一位女子,好似是恰好帮了她的忙,那女子随后来了府里,大小姐留下了她。”
“那人可有不妥?”见来人说得仔细,二老爷直觉这里头似乎有事。
“可能,和十五年前的华岩寺有些关系……”
二老爷脸色微变,示意来人不要再说,来人下意识地左右看去,面色讪讪。
“我们的人如何得知?”二老爷坐直身子,表情凝重,和华岩寺扯上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几年前,吴掌柜在别处见过这名女子,且今日之事,细细推敲,有些巧合……”
第二日一早,程月璃带着紫音来了二夫人的院里。
程家是武将出身,往上数五代,是有护国的功勋,才挣来这个世袭的爵位。
封侯拜相,可见圣上对程家先祖的器重。只是后辈一代比一代没落。
到了程月璃父亲这一辈,程三老爷年纪轻轻死在战场,只留下一个女儿。比月璃小一岁,从小喜欢跟着月璃,也就一直由侯爷养着。
程二老爷自幼有疾,腿脚不利索,一个女儿比月璃小两个月,有个儿子在军中,得了个参将,算是如今侯府的脸面。
程大老爷袭了爵位,走的仕途,为了经商只谋了个小官放了外任,任上十年,把女儿也带在身边。
这次程月璃回来,便是因为侯爷去世,送灵回府,落叶归根。
至于程月璃的母亲侯爷夫人,则是在程月璃记事起就在吃斋念佛,平日里根本见不到,是以,如今家里管事的,是程二老爷的夫人,程月璃的亲婶娘。
进了屋,程二老爷也在。
程月璃行了礼,说了来意,以她的身份,收个丫鬟虽不用他们同意,但报备一声还是要的。
二夫人还未说话,二老爷便已经开口,话里话外都是不赞同,“缺人的话,让你婶娘采买几个知根知底的回来挑选,外头的人毕竟不知底细。
如今你父亲刚走,正是多事之秋,虽说咱们侯府不如从前,但也不乏人惦记,若被有心人钻了空子,后果不堪设想。”
二老爷说得一本正经,看向程月璃的时候对上她意味深长的眼神,心里竟有些发虚。
“不得不防啊。”
“二叔多虑了,一个丫头而已。”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有些人看着无害,其实最是危险。”二老爷语气有些急切。
月璃垂下眸,长长的睫毛盖住眼帘,要说二老爷势力大到在那么短的时间,能查清楚青崖的来路,那还不至于,青崖毕竟在外头生活了十五年,被人瞧见也是有的。
她当然知道青崖是什么人,也知道她的敌人是谁,如今,她们的敌人还是同一个,同仇敌忾的机会不多,更何况,这个人是青崖,是陪她在长秋宫度过一日又一日的青崖。
“过几日我回一趟长安,这次回府匆忙,那边有很多事都没有交办。”
月璃不想和他们争执这件事,换了话题。
她父亲在长安上任时私下里置办了不少产业,这位二叔是知道的,不过只知道一部分,就这一部分,也够侯府吃一辈子了。
月璃知道,他们一直眼红。
果然一说到这个事,二婶立马站了起来,“怎么就亲自去了,姑娘家家的,抛头露面不好,让管事的来见你也是一样的,免你舟车劳顿。”
“无碍,终归是父亲留下的东西,大家都认得我,我得去看看。
以后想多跑几次也是不能了。
父亲刚走,这个时候,我出面才好。
何况,妹妹还在那里,正好我一道接回来。”
月璃说的妹妹,是逝去的程三老爷的女儿程沁雪,程谦出事突然,程沁雪当时病得严重,就没让她跟着回来。
前世月璃没去,把父亲留下的东西拱手让人,那些东西,最后变成了寸寸割她的刀。
从二房院里出来,紫音拍拍胸脯,“小姐,二老爷好像对青崖很……不喜。”紫音思量了一会,才用了这个词。
是啊,连你都能看出来,那时候的我,却毫不在意,所以,害你丢了命。
“小姐在想什么?”
月璃笑笑,没有说话。
紫音歪了歪头,从侯爷去了后,小姐行事态度越来越奇怪了。
走到一座院落前,月璃停下了脚步,紫音抬头,是芳龄阁。
听说当年,这是侯爷亲自给侯爷夫人提笔篆刻,期望夫人日日高兴,芳龄永存,在当时,可是京城一大美谈。
“小姐,要进去吗?”紫音犹豫着问道,眉头皱在一处。
想到侯爷夫人,紫音撇撇嘴,她实在想不明白,小姐那么好,夫人为什么不喜欢。
月璃摇摇头,“不了。”
前世,父亲去世,她越发渴望与母亲亲近,想尽办法讨好母亲,后来,母亲让她去做太子妃。
十五岁,她嫁入太子府,十八岁为后,十九岁惨死,整整十九年,她见母亲的次数也依然屈指可数。
那时候,她被自以为是的亲情困囿,却不知道,无论是怎样的一段关系,都有好坏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