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落寂许久的承恩侯府里,从晚饭开始的时候,就喜气洋洋地操办起比前世提早了两年多的接风宴,梁栖月便知。
眼前这个耗费她半世心血,当作亲儿子养大,最终联合侯府害她全家惨死的东西……
竟也重生了。
梁栖月艰难撑起冷汗淋漓的身子,眼神冷冷盯着她床前的这约莫八岁的男孩。
宋赐麟!
滔天的恨意憋在梁栖月胸腔,眼珠烧灼。
上一世,因种种原因,她再度随着侯府回到京城居住,宋赐麟连中三元,新科状元万人敬仰,骑马游街风光无限。
她却因为常年过度操劳病倒了。
趁她睡熟,宋赐麟给她灌了一种毒药。
疼到灼心蚀骨间,宋赐麟扯着她的头发直接扔进一个巨大渔网中,凡是漏出网眼的皮肉,均用钝刀一片片磨掉。
而赶来京城看她的母亲,还没跑到门口,就被一身火红状元服的宋赐麟斩于马下。
紧接着,梁府被抄家。
惨叫声延续了整整两日,无一幸免。
连故去多年的父亲也不得安宁,掘墓开棺烧为灰烬!
宋赐麟给她喂下的那种药,虽能让人时时刻刻痛不欲生,却是根本死不了。
她从头到尾,只能眼睁睁看着。
死寂的梁府前,她被剔得几乎只剩下的骨架的身体倒在血河里,宋赐麟狞笑着抬脚踩住她,使劲碾着。
“贱妇,这就是你们梁家应有的下场!”
“区区一块垫脚石,也敢处处跟我作对,吃什么你要管,读书你要管,就连我喜欢的女人你都要管!她名分都不要只爱我这个人,你却将她赶出京城害她小产!梁栖月,你和梁家都该死,我亲自来送你们一程,还不谢恩?”
冲天血腥叫她悔得发狂。
悔恨之苦,早已超过了身体的痛。
因为这么一个荒唐的理由,世代辅佐帝王的梁家就此覆灭。
而她的丈夫,就揽着那个跟她以亲姐妹相称的白少微站在远处。
生怕被血溅到。
白少微以帕掩面,遮住她快要忍不住大笑的嘴。
“梁栖月,若不是你当年用那般龌龊手段,这侯府何时轮得到你嫁,身为太傅千金却不知检点,这一切都怪你自己,该早求了休书,离开这不属于你的位置,不过还是谢谢你,把我的麟儿养得这么好。”
“现在你也害死了麟儿的孩子,你跟我们从此两不相欠了,安心去吧。”
也……害死?
梁栖月用脑中仅剩的清明,想明白了白少微这话的意思,她眼角的血泪终于落下,瞳光消散。
原来,原来她的孩子不是夭于意外。
她这一辈子,都在给别人做嫁衣,真是笑话。
她恨!
梁栖月盯着此时刚八岁的宋赐麟,指甲抠着床沿,需要死死咬着唇,才堪堪把将要溢出喉咙的悲咽吞下。
好在苍天有眼,让她重生回到二十三岁这年。
她定要让这些畜生们,血债血偿!
“你现在磨磨蹭蹭不愿出去,不就是生气祖母和父亲做主,把孤苦无依的白姨接进府吗?白姨说了,她不是那种破坏别人感情的下作之人,绝不会为妾,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母亲?”
“啪!”
听到宋赐麟加重语气的一声“母亲”,梁栖月心脏一缩,终是没忍住,伸手把他猛地扯到跟前,然后反手一巴掌抽了出去。
宋赐麟倒在地上,脸上是带着稚色的迷茫。
被打懵了。
看来宋赐麟虽然带着记忆重生,但心性却还被年龄干扰着,并不能周全考虑许多事情,竟就这般毫无顾虑地与她耀武扬威。
梁栖月攥住发麻的手,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杀意。
不行。
若是现在杀了宋赐麟,她怕是死得比上一世还快,而且会牵连到母亲……
还有她的孩子现在且才七岁。
“夫人!”
梁栖月的陪嫁丫鬟苏合就守在门口,听到动静连忙过来,担忧地搀扶着她,“您还发着热,大夫说您须得静养。”
随后她十分不满地看向宋赐麟:
“麟少爷,若您这么晚过来只为了气夫人,就休怪奴婢请您出去了,别忘了夫人是为了救谁才病倒的。”
被一个丫鬟如此指责,前世被捧到天上去的宋赐麟哪里忍得了。
他涨红脸,腾地一下爬起来。
“母亲,您难道就任由一个贱丫头这么与我说话,我日后可是要连中三元的,连皇上的亲弟弟都主动与我结交,那可是亲王!”
宋赐麟不断说出与年龄不符的话,言外之意无非是待他功成名就,她梁家根本不算什么。
他得夫人和世子宠爱多年,早已养出了跋扈性子。
态度语气早已司空见惯,可话里的内容还是将苏合惊到,看他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梁栖月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抬手挥退苏合。
她幽深淬着寒意的眸子,让宋赐麟不知不觉退后一步。
“宋赐麟,你似乎忘了你的身份。”
“你不过是暂时记在我名下的养子而已,是我可怜你父母双亡才动了恻隐之心,还未正式过继就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怎么,这些年你吃着侯府的饭,竟是连同教养一起排出去了不成。”
梁栖月冷笑。
还想着中状元的美梦呢。
宋赐麟不服管教,将她请来的名师全部气跑的事迹,整个湖宁无人不晓。
怕坏了名声,没人再愿意给他授课。
他之所以能连中三元震惊世人,以为靠的是他自己么,在他自觉天命不凡之时,是她跑前跑后托人打点。
这一世她倒要看看。
没有她找先生帮他押题,科考之路还能否像前世那般顺利。
听到梁栖月的话,宋赐麟才醒悟过来。
他本该是备受瞩目的状元郎,还痛快畅意地弄死梁栖月全家。
怎么一睁眼,又回到了十五年前?
这个时候承恩侯府落败许久,父亲需要梁家助他继承爵位,维持侯府开销。
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份,需要梁家点头才行!
该死!
不能明着得罪梁栖月。
宋赐麟无比懊恼。
这么简单的事情刚才怎么就没想通,应该等一切处理好,再让父亲接母亲回来。
不过没事,今晚就弄死梁栖月生的小杂种。
往后就算对他再不满,一个女人还能翻了天不成,她没有选择,只能围着夫家和他这个儿子转!
她一死,梁家财富都是他的!
梁栖月把宋赐麟一系列反应尽收眼底。
月光照进,他五官还带着稚气,却满是属于成年人的贪婪之色,滴溜溜转的眼睛意图太过明显,在认真权衡能不能与她撕破脸。
真恶心。
对付侯府需要从长计议,贸然行动只会面对更多腌臜手段。
梁栖月知道今晚动不了宋赐麟,便直接赶人:
“今晚不必睡了,去祠堂跪着。”
宋赐麟大概想让她消气,竟主动给她行礼道歉,“今日就算是麟儿错了,母亲一向宽和,想必不会跟儿子生气。”
她没出声,瞧着宋赐麟因屈辱而发抖的脊背,指尖轻轻捏着精致香囊,无声盘算计划。
他们如此着急一家团聚,她也不好阻止。
就让他们团聚得……世人皆知可好。
宋赐麟终是装不下去了。
待他跑远后,苏合端着碗进来,“小姐,快到亥时了,您喝了药就歇下吧,您要多休息才好得快。”
看着碗里的黑药汤子,梁栖月忍不住心悸。
她推开碗,没想视线一转,从窗缝看到了外面高悬夜空的圆月,登时浑身一震,恐惧感从脚底笼罩全身。
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