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啸啸,林间寂然,天空如一团被打翻的墨汁,杂乱无章地泼了下来。
浓雾黏稠而又浓郁,似条条小蛇攀藤其间。
南云境狐鸣山近来魍魉丛生,阴气煞煞,少有人来此地,可此刻一棵巨树边却多了个娇小的身影。
夜色倾染,月华浅淡,只能隐隐辨出她的轮廓,和一双睁得杏仁般大的瞳眸。
那是一个大约十八九的少女,手腕戴着一串玛瑙镯,颈间一圈嵌珍珠宝石璎珞。
若是忽略她染得血迹斑斑的榴红裙,大抵会认为她是去参加什么典礼了。
事实上,她的确是去参加大典的,南云境雷泽神女的继位大典。
少女扶着树干,身形一晃,冲脑的血腥味浸透在鼻尖,左臂那口血淋淋的伤痛得更厉害了。
林觅椒无语到想竖中指。
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她夜里下床时脚底打滑摔在了地上,本以为即将全身瘫痪,全宿保研。
可再次睁眼时,竟然见到了各种妖怪群魔乱舞的诡异场面。
更恐怖的是,还有一只长着三个脑袋的鸟怪一直追着她不放。
直到刚刚,她才勉强逃脱。
庞杂陌生的记忆纷至沓来,太阳穴犹如麦芒刺入,即使她不愿意,但也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穿书了,还是一本天雷滚滚的深夜女性向小说。
小说名为《失德》,讲述了一只灵力低微的小兔妖与一位天人之姿的灵族神子不炒菜就会死的故事。
当然,只是这样的话那这本书也不至于叫《失德》。
因此她就是那个失德的“德”本人,男主伏入云的未婚妻“林觅椒”,评论区读者亲切地称呼她为德妃。
作为本书最炮灰的人物,她只出现在书的前两章。
第一次出现便是雷泽神女继位大典,因南云境雷泽咒城妖狱动乱,妖物出逃袭击大典,闹得所有人猝不及防。
而原主更是无意逃入了附近的狐鸣山,被三足乌打伤。
伏入云寻她来此偶中情毒,与恰巧路过的小兔妖女主步流光在林间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生命大和谐。
而她本人则晕倒在一边,以地为席,以天为被,一边流血一边无意识地聆听二人曲调婉转的吟哦。
念及此处,林觅椒四处张望了眼。
狐鸣山雨水湿润,草叶疯长,尖刃都能刮破皮肤,真不敢想象他们一战下来身上得多痛啊。
也许是长了记性,后来二人便再也没在小树林炒过菜。
而原主第二次出现也就是昏迷三个月后,醒后的她将步流光视为姐妹,并将步流光从一只低贱妖物封为了天蕖侯女。
可当天夜晚,原主便撞破了二人背着她在温泉你上我下,燃烧卡路里的画面。
一时间伤心欲绝的她误入了对步流光爱而不得的男配发疯现场,被他一剑穿心当场死亡。
实在是又憋屈,又倒霉!
林觅椒勉强动了动受伤的左臂,“嘶……”,还是好痛啊,而且伤口的颜色也愈发深了。
看着可怖的伤口,林觅椒默默叹气。
原主虽为天蕖神女,可实在是学艺不精,竟被一只修为堪堪筑灵境的三足乌按着打。
如今这具身体仿佛一只漏气的皮球,灵力泻得干干净净,任由疼痛钻进经脉搅弄,她只能咬紧后槽牙忍着。
幸运的是她不会死在这里,但她也不想昏迷三个月,还被人当作上演活春宫的道具人。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微弱的嘶鸣,林觅椒脊背僵硬,脚背瞬间绷直,簌簌冷汗沾透了她的里衣,一阵阴风刮在她耳后,宛若鬼影呓语。
她机械地扭过头一瞅,深林幽处频频乍现如鬼火的寒光。
三足乌在离她不过十米的距离外贴地爬行,枯枝样的爪牙在泥土划出一道道极深的沟壑,如同夺命镰刀。
“滋滋——滋滋——!”
它的三头鸟首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弧度埋在地上,摩擦出一种怪异的声响。
它正在嗅探泥土上残留的血迹,不出一会儿,就能找到她的位置。
林觅椒重重闭了下眼,一脸生无可恋。
此时已月上中天,她的影子凝成了小小一团,像是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蘑菇。
不对,月亮怎么会在她的头顶上?
书里明明说过,南云境的月亮常年悬挂在南方,只有凡境的月亮才会随意出现在任何方位。
林觅椒紧张得心砰砰狂跳。
若她没猜错的话,狐鸣山应是凡境和南云境的交界地,而且她现在的位置已经离凡境很近了。
没有通行令的妖是不可以强行跨入凡境的,而她是灵族,来去自如……
躲在树后的少女再一次回头,此时,三足乌离她越来越近了,嗅气声呼哧呼哧回荡在她耳边,如同一把锯齿架在颈后。
即使知晓她不会死在这里,可林觅椒依然害怕到手抖。
所以她上辈子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才会被发配到这种志怪世界。
林觅椒攥紧手心唯一的疾行符,深吸几口气,咬牙冲了出去。
刺耳的动静吸引了还在爬行的三足乌,它猛地竖起身子,巨大的翅羽瞬间大张,抖落了掺杂在里面的几根草叶。
三头鸟首寻着声音来源望去,正是那个灵族少女。
“嘶——!”三足乌兴奋地嘶鸣一声,收起爪子飞到半空。
黏腻潮湿的气息紧随在后,林觅椒拧紧了裙摆却依旧跑得很费力。
为了以示对雷泽的尊重,原主穿的是天蕖最庄严华贵的服饰,即使最外面那层厚重的外袍已经被她脱了,可里面还是裹了不少有分量的中衣。
“哈……哈……”林觅椒大口大口喘气,喉咙呼呼作响。
草刃早已划破了她的裤脚,丝丝血水洇了出来,顺着针脚走向坠落在地上。
血腥味更加刺激了三足乌,它三张喙口大开,细条的舌尖上下拍动,幽绿似厉鬼的瞳仁小小一枚,直勾勾地盯着底下奔逃的少女。
不知道跑了多久,林觅椒已感知不到腿的存在了,只剩下喉间刀割似的涩痛在提醒她,向前跑!不停地跑!
“哈啊!”右肩又添了三道爪痕,血肉瞬间绽开,林觅椒死死抠着掌心肉,她不敢停下。
三足乌已经失去了耐心,它愈发狂躁不安,恨不得立刻将少女吞入腹中。
边境结界那一圈恐怖的威压正在无声地警告它,但它不甘心到嘴的食物竟然飞了。
翅膀挥舞与空气摩擦出一片火星,三足乌铆足了劲儿,两爪向虚空一蹬,猛地俯冲向那娇小身影。
空气传来咻咻声,即将袭来的危险登时崩断了林觅椒脑中的一根弦。
她抬头望去,一面水波似的结界近在咫尺,她的身形倒映在上面,扭成了一团麻花。
而在她身后极速冲来的正是那头三足乌,那只锋利的爪牙离她不过三寸距离!
低头!
林觅椒弯下身子,腿上的动作却还是惯性跑着,一个趔趄直挺挺摔了下去。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坡下滚落,草叶将她的衣物刮开一道又一道豁口,她只能无措地捂着脑袋。
忽然,有一股吸力将她裹住,林觅椒睁眼一瞧,结界轻而易举地穿过她的身体。
紧接着,那只三足乌不慎撞上了那面水纹,结界陡然升起一团青色火焰,一瞬间烧灼在它的皮肉上,血油沸腾出引人不适的声音。
三足乌痛苦的鸣叫还没出声,就彻底熔化成一抔尘埃。
再后来的事她便不清楚了,因为她的脑袋撞在了一块儿岩石上,她竟然还是晕了!
天……杀……的……
林觅椒搓了搓手,浑身湿冷极了,她瑟缩在角落里,双睫颤微微。
近来阴雨,墙体裂开了道道细纹,瑟瑟寒风透过缝钻了进来,连带着雨水都渗霉了墙面。
她身上的衣物不知何时被换成了一袭薄薄紫纱,里面只挂着一面同色系的肚兜。
原先的玛瑙镯和璎珞都被盗走了,连她的假发髻都被掀了个遍,如今孤零零地倒在地上充当她的暖脚窝。
林觅椒伸出食指抵在鼻下,这房间的味道实在不太好闻。
眼下这个境遇,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倒霉,至少身上的伤不是很严重。
而且她这还算好的,手脚行动自如,还能动一动,可她对角的小少年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林觅椒悄悄掀开眼皮望去。
对角躺着一个清瘦少年,乌发微卷,随意地散在脑后,仅有一件布料堪堪遮住下半个身体。
他裸露的皮肤冷到泛起白光,只是却布满了各种肉色疤痕,密密麻麻如长虫一般。
而他的手脚被拳头粗的铁链捆得紧实,上面的皮肉一层层撕裂开,鲜红的血沾在了冷铁上,转瞬枯萎成一朵暗色的花。
竟然是妖……
林觅椒埋在手心的脑袋稍稍向外探了探,好奇地打量着少年。
刚穿进这个异世,她只见过三足乌那种丑陋异化的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化为人形的妖。
这个世界共有人、灵、妖三族,其中人族盘踞中原是为凡境。
灵族分别在东海、北沙、南林掌管三大境,妖族便在西方极乐境。
但凡境与极乐境之间的结界很是虚弱,不少妖便会来往两境,时间久了,有些妖在凡境犯事却逍遥法外。
人族力弱而妖族又不管事,只能请求灵族在各自境内设置妖狱以便羁押。
这次动乱的源头就是南云境的雷泽咒城妖狱。
可具体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次意外发生,林觅椒就不清楚了,那本小说她看到原主被一剑穿心就没看下去了。
林觅椒目光向上移,少年一半脸都隐在暗处,只能隐约瞧见他瘦削冷白的下颌,耳后垂下的一条锁链微微摆动落在了他的锁窝上。
虽然她刚醒来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很明显她和这个少年一样被人囚,禁了。
“喂,你醒着吗?”喉咙闭合了好久,声音滞涩极了,听起来十分嘶哑。
林觅椒犹豫了会儿终是开口。
这个少年一看便是被困了许久的,问问他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但显然少年并不想睬她,他微屈起左腿,又向暗处移了两下,留下一面丑陋的背脊。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一深一浅,好像是一男一女,林觅椒立即闭嘴。
果然,门锁啪嗒落下。
“吱——”
老旧的门发出吱呀声,阴灰的光线一股脑儿倾泻入内。
两道身影立在门前,投下的长长影子全然盖住了她和少年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