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的女儿,注定是要进宫的。
这是姜晏宁自小就明白的道理。
六岁那年的正旦盛宴上,作为襄南侯府的嫡次女,姜晏宁跟着姐姐姜晏宛一同入宫赴宴,也是第一次见到了继皇后,和当时年仅八岁的雍王殿下。
小雍王见她的第一眼,就很喜欢她。
自此竹马伴青梅,他从未掩饰过,对姜晏宁那独一份的偏爱。
姜晏宁还记得,她与姐姐一同跪在大殿上。
当时,坐在圣上身旁的继皇后,身着正红绣金的凤袍,戴着一顶金灿灿张扬肆意的硕大凤冠,抬手一指,十分慈爱地唤了她的名字,特意将她叫到了跟前问话。
那一日问的,无非是冷不冷,穿得暖不暖和,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麻烦等等,之类的问题。倒是小雍王,突然间凑到了他母后跟前,揪着姜晏宁问个不停。
“你就是姜晏宁啊?姜家的小五?”
“你多大了?许人家了吗?”
“你喜欢什么呀?”
“你见过可以跑的兔子灯吗?我会做,可好看了,那你要来看一看吗?......”
姜晏宁一字一句地小心回着话。
生怕出什么纰漏,给襄南侯府丢脸。
她的声音细细微微的,有几分胆怯,不时,偷偷打量一旁,求助于阿姐帮忙解围。
“睿儿。”皇后轻抬玉手掩嘴含笑,瞧得出宝贝儿子的心思。又看到面前跪着回话,那面团一般粉粉嫩嫩的女娃娃,早已吓得战战兢兢——一双手死死攥着裙摆。那小小的一只惹人怜爱,不禁出声提醒道,“莫要吓到了五姑娘。”
五姑娘,小五。
姜晏宁在姜家排行第五。
大哥哥姜清倬与二姐姐姜晏宛,同是父亲襄南侯姜崇晦的原配发妻——周大娘子所生。
三哥哥姜清佑,是父亲的侧室孙小娘所生。
四哥哥姜清伦,是叶小娘所生。
而姜晏宁的母亲曹大娘子,是襄南侯的续弦夫人。尽管一直渴望能够生个儿子傍身,可成婚近八载,目前为止也只有姜晏宁这一个女儿罢了。
襄南侯府受皇恩庇佑,姜家一门武将,手握重兵。
姜家的女儿——注定是要嫁进皇宫的。
阿姐早有心属之人,过了正月大概就要议亲了。
所以嫁进皇宫的,八成会是姜晏宁。
彼时的姜晏宁还不知何为“嫁”,但想到平素里——哥哥姐姐们对自已的疼爱照拂,她也是愿意为了保护大家嫁进宫里的。
只是小雍王的热情,着实吓到了她。
“......那,那我就让人给你送去吧。以后......每年的正旦,我都让人给你送兔子灯!可好?”雍王并不遮掩,他对于姜晏宁的好感。
两个比桌案高不了多少的娃娃,逗笑了皇帝与皇后。
姜晏宁茫然地看向已经13岁的阿姐,她还不知雍王是何意思。
“姜侯啊,你家这姑娘生得个个都好啊,二姑娘出类拔萃文采了得,没想到你家这五姑娘,也是个......”
圣上原是打算称赞两句,借此拉拢一下关系的。
可一回头,就看到跪在地上的姜晏宁,早已经吓得整个人趴在那里了,头还压得特别低......想说的话,一下子就憋了回去。
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姜晏宛暗戳戳地,伸手捅了捅姜晏宁吃得溜圆的小肚子,让她抬起头来。
谁知,姜晏宁还以为自已行礼不够标准,被阿姐警告了,竟直接把脑门贴在了地面上。
霎时间全都沉默了。
只有雍王笑了,那时的他,眼里只有姜晏宁。
皇后悄悄瞪了雍王一眼,出声解围,“姜家的五姑娘这也是第一次进宫,难免紧张了些,只怕在出门前没少被家人叮嘱,入宫后要收敛言行、一切小心,才会这样紧张吧。”
“皇后您怎么知道?”姜晏宁惊了,脱口而出。
神了,皇后是怎么猜到的呢。
皇后分明愣了一愣,怎料到这姜小五——竟是这般的本性。
雍王一个没忍住,扑哧笑得更大声了。
“有趣,有趣啊!姜侯这姑娘,果然有趣。”皇帝盛赞,这深宫高墙之中,许久未曾见过这般活泼灵动的人儿了。“五姑娘啊,以后若是得空,不妨常常到宫里走动走动,也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可好?”
“那以后每次来,都能吃到这么多好吃的吗?”傻乎乎的姜晏宁哪有那么多的心眼,满脑子都是刚才塞进嘴里的好吃的。
这还是阿姐拦着了,不然以她方才风卷残云之势,恐怕......
圣上是很难说出,这番诚心邀请的。
皇后掩口娇笑,也被这傻乎乎的样子逗乐了。
姜晏宛恨铁不成钢,轻“啧”了一声。
才抬起头的姜晏宁,闻声稍稍侧目,立刻意识到不对,慌忙又趴了下来。
“瞧把五姑娘吓的,莫要怕才好,以后这皇宫......多走动走动,也就不怕了。下次你若来,本宫定让人多多为你准备些好吃的,如何?”
皇后一语双关,瞧向身旁的圣上。
得到默许,便有意促成自已儿子与姜家的婚事。
现如今,太子乃是先皇后所出。
天生体弱多病,众人皆知,恐怕难以活到继承大任的那一日。
圣上的几个儿子早已蠢蠢欲动,有争储位的之心。
皇后自然——也要为自已的儿子谋划一番。
雍王年纪最小,若能得到姜家的助力,日后登基便又稳了一步。
“听闻,姜侯请动了豫国公府的小公爷陆司昀,为儿女担任夫子,教授学问?”圣上好奇,前日里才听到的消息,忍不住要亲向姜崇晦确认一番。
“是。”姜崇晦揖手回道,“小公爷才学渊博,臣家里的一众儿女,若能得陆小公爷的教授,定能争气些。臣,也是托得了国公爷的面子,这才请得了小公爷出山。”
豫国公府的小公爷——陆司昀。
都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博学广识之士,时年18,早已功名加身。
13岁,便已是得圣上钦点的状元郎。
比起他的学问,还生得一副皓月明眸的好样貌。
可惜,命不好。先后订婚的两位未婚妻接连殒命,倒让这位少年博学的陆小公爷,凭白担了个“克妻”的名声。
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
偏偏他还是豫国公府的嫡长子,将来是要继任国公之位的。
如若因此说不上好的亲事,将来的嫡子没有个出身高贵的母家撑门面,豫国公一门只怕是会代代衰败的。
姜晏宁第一次听母亲说起这些闲话时,倒有几分是心疼这位天命才子的。
想来有大学问的人,或许生平都会遭遇些——常人难以想象的坎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