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人祸!
“咕咕——呜呜——”
奇怪的鸟鸣声从窗外传来,伴随着翅膀扑棱棱的声音,吸引了希雅的视线。
她走到床前,十字型的窗棂将长方形的窗口分割成四个方块,上面镶嵌的玻璃清透如水,带着些许浅淡的绿色,使得窗外的景色都仿佛浸润在水色之中。
可惜,是夜景。
月色黯淡,黑幕低垂,连星子都看不到几颗。
她身处城堡五层阁楼,原本就是威斯特城堡最高层。威斯特城堡修筑于帕瓦尔山脉入口处的鹰愁峡谷谷口,南面是辽阔的菲尔莫斯平原,上万亩的产粮区和牧场都属于威斯特伯爵领地。
坐镇谷口山崖顶部的伯爵城堡和依山而建的防御工事和众多建筑,凭借帕瓦尔山脉,牢牢地堵住了北方高原部族的侵袭,像一尊守护神屹立于此,被称为奥兰帝国的不破关。
从帕瓦尔山脉流出的艾斯米亚河流过整个平原,一直到大陆西南的蓝达港口入海,为整个奥兰帝国贡献了一半以上的粮食产出,也使威斯特伯爵领成为奥兰帝国三百年来最为富庶的伯爵领。
若是在白日里,她站在这里,就能俯瞰菲尔莫斯平原,看到属于自己的牧场和农田。
有山有水有田有林有矿,又处在两国交界的战略要害之地。这样的领地,若没有强大的武力维系,早就在王权和邻居的虎视眈眈之下被蚕食殆尽。
昔日的威斯特家族,就是以雪鹰为旗,世代守护着这条山谷和这片土地。
然而,随着老威斯特伯爵在去年奉奥兰帝国之命南征时战死的消息传来,菲尔莫斯平原就像是失去了守护神,先是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旱灾之后,又是铺天盖地而来的蝗灾,几乎摧毁了九成的农田和牧场。夏季绝收后,这几日连续几场暴雨下来,干涸了几个月的艾斯米亚河河水暴涨,眼看着又要泛滥成灾。
面临灾难惶恐不安的人们,祈祷求神之余,就难免会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蛊惑,认为这一连串的灾难是因为有邪神恶魔的信徒导致。
在这个时代,最容易背锅的,就是女巫。
地震了,是女巫打开恶魔之门想要放出恶魔;旱灾来了,是女巫放出了赤魔导致的;水灾来了,是女巫的眼泪化成的洪流;蝗虫就更不用说了,那就是女巫在黑暗中用人类的血肉饲养出来的!
所有的天灾,都可以归咎到女巫身上,然后,贵族们只需要铲除“女巫”,就可以解决危机,继续他们穷奢极欲的生活,甚至,还可以向平民们再加收一笔“净化”税。
当然,还需要与教会分享。
老威斯特伯爵膝下,除了早就陆续战死或夭折的五个儿子之外,还活着的,正好还有希雅这么一个女儿。
天然的背锅侠。
于是,跟随伯爵出征战败的封臣们,趁机宣布脱离这个“被邪恶女巫”掌控的伯爵领,投向其他领主或是国王的名下。甚至,其中一位骑士,曾经被老威斯特伯爵一手提拔起来的骑士,在向希雅求婚被拒后,就恼羞成怒地向教会“检举”了她是女巫的“证据”。
原本的希雅,就被王室派来的使者和教会裁判所的大裁判官,囚禁在自家城堡的阁楼之上,等待他们的调查结果。
是的,那是原本的希雅,而现在正站在床前面对黑夜的,是一个穿越者。
接收了原主的记忆,现在的希雅,真是唏嘘不已。
因为原主真的是努力又努力,尝试了不止一次自救,最终才在用尽最后一丝灵魂之力将她召唤来之后,彻底消散。
嗯,不止一次,因为前几次原主是重生了,可惜没能改变现状和未来,反而一次比一次死得更惨,反反复复重生到死亡的惨烈过程和失败的痛苦,几乎将她逼疯。
直到这一次,她死后重生,已经没有信心再尝试下去,便献祭了自己的灵魂,从异界将现在的希雅召唤过来,也算是死马当活马医。
浓稠的夜色中,那不知是什么鸟的叫声如泣如诉,盘旋在城堡上空。
窗户已经被人钉死,还用十字架封印,据说是为了防止女巫召唤恶魔进入城堡。
在希雅看来,这些是怕是为了防止她逃跑,哪怕这四层阁楼下就是数十丈高的悬崖峭壁,他们依然害怕她有什么特殊的能力从这里逃走。
高崖峭壁上城堡塔楼里被囚禁的伯爵千金,可惜没有一头无限长的长发,也没有前来拯救她的王子。
童话都是骗人的,就像原主以前重生后曾经抓住的救命稻草。
一次是答应王室使者的要求,嫁给了四王子,结果沦为生育工具,生了一胎又一胎,最后死于一次难产。
另一次是答应了教会的要求,奉上伯爵领所有的财产和土地,成为教会的“圣女”,结果被困在教会的密室中,经历一次又一次残酷的实验后,被抽干血液而死。
至于拒绝双方后被毒死或被当成女巫烧死,跳下塔楼在悬崖下摔死……种种惨痛的经历着实让闻者落泪,听者惊心,可见重生并不是万能药,有些后悔药吃了也于事无补。
就算换一个人,能不能在这绝境下脱身求生,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希雅正这么想着,却听到一阵急促的风声过后,一团灰白色的影子飞扑到了窗前,扑棱着翅膀的大鸟几乎能占满整个窗口巨大头颅和脖颈,狠狠地撞在了窗户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十字窗棂格外坚固,凸出的十字架不仅挡住了大鸟的撞击,还让这扇看似脆弱的窗户牢牢地挺住,几乎挤扁了大鸟的脑袋。
“呜呜——”
看着窗口玻璃上被压扁成方形的鸟头和四处飞散的羽毛,希雅有点懵。
原主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一幕,而这只灰白色的大鸟有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又大又圆,水润润地望着她,发出呜呜的叫声,仿佛在哭泣一般,就连脑袋上一对竖起的翎毛,都被撞得歪歪斜斜地耷拉着。
金黄色的鸟喙和爪子不屈不挠地敲打在窗户上,每敲一次,窗上的十字架都跟着晃一晃,却始终坚固不破。
直到鸟喙上流出殷红的鲜血,鸟爪前段锋利的指甲也断裂开来,希雅终于忍不住冲它挥手摇头。
“别敲了,快走!”
“呜——”方头方脑的大鸟露出委屈和不舍的眼神,却在下一次攻击中鸟爪彻底断裂,抓不住窗框,终于在一声凄厉的尖叫后,从窗口掉落下去,坠进无边的黑夜中。
它有翅膀,应该不会摔死……希雅安慰着自己,努力探头试图从窗口向外望去,却什么都看不到。
“吱呀——”身后的房门传来一声滞涩的响动,希雅回头望去,看到两个瘦小的身影如鬼魅般从门缝里钻进来,其中一个进门就朝着她跪了下来,匍匐在她的面前,差点抱住她的脚。
“希雅小姐!我们来救你了!”
希雅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跪下的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腰身肥硕,将衣裙撑得鼓鼓囊囊的,一头亚麻色的卷发包裹在暗红色的头巾里,原本白色的围裙已经被油污染成了斑驳的暗黄色,浑浊的黄褐色眼珠里,盈满泪水,抬头望向她时,两行眼泪滑落到脸庞上,泛着一层油光。
而站在她身边的,是个同希雅一般年纪的少女,小麦色的肌肤哪怕捂了一个夏天不出门也没能变白几分,此时涂抹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在烛火映照下惨白僵硬,像是罩上了一个假面具,连带着表情都变得冰冷死板,唯独那双浅褐色的眼眸中,闪烁着炙热的光,仿佛信徒一样望着希雅。
是威斯特城堡的厨娘玛丽和她的女儿,原来希雅的贴身女仆之一。
希雅轻呵一声,“原来是玛丽大婶和辛蒂啊,你们——打算怎么救我?就不怕放走了我,王室使者和教会降罪于你们吗?”
“不怕!”玛丽大婶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脯,赌咒发誓:“我们一家都是老伯爵救下的,要是没有威斯特伯爵,就没有我们。就算为伯爵和小姐去死,都是我们的荣幸……”
“为我去死?”
希雅的眼神落在辛蒂身上,她浑身上下裹在黑色的斗篷里,她的个子不高,比希雅矮了大半个头穿着这件斗篷就不得不拖在地上一大截,导致最下角银丝线绣成的雪鹰标记上都被染上了一层灰色。
辛蒂点点头,紧张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我……我愿……愿替你……接受……接受审判……”
她深吸了口气,解开斗篷递给希雅,“换上——”
希雅看到她斗篷下穿着的,是自己去年做的新裙子,只是刚做好从王都送回来时,同时传来了威斯特伯爵的死讯,她也就没心思再讲究穿着打扮参加什么宴会舞会的了,搁置到现在,才算第一次看到它上身的效果。
那是一条纯白色的宫廷礼服裙,从胸口到腰间镶嵌着细密的碎钻,鲸骨制成的腰撑不仅将腰部勒得不盈一握,还能支撑起胸部的丰盈处,下面是用东方远航运回的白色锦缎制成的伞状裙摆,上面用银丝织绣的暗纹哪怕在烛光下,依然熠熠生辉,丝毫不亚于钻石的光彩。
这是老威斯特伯爵为她十六岁生日礼特地请王都的宫廷裁缝定制的礼服裙,她一次也没穿过。
辛蒂的身形有些随玛丽大婶,虽然未成年之前还没来得及发福,却也将这条裙子撑得快要变形,连呼吸都十分困难的样子。
难怪她说话都开始结巴。
希雅笑了笑,“是替我接受审判呢,还是替我选择——”
“辛蒂,你会选择嫁给王子,还是成为教会圣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