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美、呃……”
spa馆负责迎宾的小赵话音一窒,犹豫地看着新进来的顾客,这是什么美得雌雄莫辨的时髦精啊?叫帅哥还是美女?看身材长相更像是男生,但是皮肤白得发光,留了一头长发,眉毛看起来是精修过的,穿着也是女生会选择的工装“中性风”,万一是那种,天生长得特别帅的小姐姐呢?
她犹豫片刻,决定暂且略过称呼:“您好,有预约吗?”
江屿眠随意扫了一圈大厅:“我找章月颖。”
他一说话,小赵就松了口气,终于确定来人性别了,不是因为声音,而是找老板还直呼其名的,十个有九个半是男的,来算账的。
“老板今天不在,您有什么需求,咱们店里的老师都是专业的,找老板有事的话我们也可以代为转达。” 边上的同事已经为客人倒好了水,她把水递过去,一边熟练地应付,一边在心里想,老板的风流债真是一个比一个好看。
江屿眠确实是来算账的,不过跟小赵想的有点出入,不是什么风流账。
他跟章月颖是同学,高中同学,留学的时候还恰巧碰上了。章月颖毕业回国前一天拉他去喝酒,他喝得人事不省,酒醒之后发现自己在酒店,腰疼得不行,第一反应是被人割了肾,照完镜子才发现多了一片文身。
文身图案不完整,看着是要分次做的大图。
床头有只粉色的zipo,火机下压着张纸条:“宝贝儿我赶飞机去了,醒来别洗澡,文身我给你弄了一半,图在抽屉里,你自己找人纹剩下的。”
江屿眠认得出自己的风格,知道抽屉里的图是他自己画的,但他完全没印象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画这么张“文身设计稿”,更不知道自己背上的文身是怎么回事。
他打章月颖电话,已经关机了,并且从此再没联系上过。
洗文身比纹身更麻烦,又是自己画的图,江屿眠干脆找人做全了。
这是六七年前的事,其实江屿眠早都忘差不多,回国也没想起来要找人,昨晚上吃饭的时候江太太忽然提起来:“前几天你姐带我去的那家美容院是你同学开的,离你那里很近的。”
“人家那叫温泉spa,”江语晴知道的更多一点,“叫章月颖,短头发的,锁骨这里纹了朵玫瑰,她说是你给她画的图?”
虽然常来,江语晴也只见过章月颖两次,没留联系方式,江屿眠就自己找来了。
江屿眠知道工作人员多半不会给他老板联系方式,就问她要纸条写自己的电话,刚写完看见章老板从楼上下来了。
小赵脸上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江屿眠倒没在意,放下笔随手把纸条折起来塞进口袋。
章月颖也看见他了,停下脚步,站在楼梯上自上而下地打量他,认出他之后缓缓露出个笑:“回来了?”
spa馆很大,顾客群体主要是女性,章月颖没带江屿眠上楼,去了后面一间可以看面花园的芳疗室,还叫人送了下午茶过来。
但江屿眠不是来叙旧的,开门见山地问:“我那天喝醉了,文身怎么回事?”
章月颖有些诧异:“你忘了啊?”
她拿了一瓶精油,笑眯眯的:“我刚学的推拿,你给我练练手我就告诉你。”
她一边说一边眼神还往江屿眠腰上看,明明就是想看文身。
江屿眠往她锁骨扫了一眼,她直接把领口往下拉,露出整个图案:“我找了三家店才找到师傅说可以百分之百还原的,没辜负你的稿子吧。”
江屿眠连自己的图都不记得了,何况她的,江语晴要是不提,他都不知道这事。
单看文身,花叶颜色浓淡不一,纹理细腻,难度很高,稿子画得好,章月颖找的师傅手艺也确实不错。
他点点头,看在他的文身有一部分是章月颖动手的份上,脱了上衣,趴在按摩床上,背后的文身展露无疑,那是一枝杏花,浅红色的。
枝条自左下向右上延伸,肩胛骨的位置正好停着一只蝴蝶,章月颖的手拂过腰际飘零的落花,赞叹:“真美。”
她压了两泵精油在掌心搓开,覆手在江屿眠背上开始练习,手法生涩,好在江屿眠身材清瘦,她找穴位找得还算准,力度也拿捏得不错。
江屿眠闭眼放松,这段时间伏案久了疏于锻炼,肩背确实有一点酸痛。
但他不开口,章月颖这半吊子也分辨不出他那里不舒服,只是按照学到的顺序,从上到下地按,按到腰的时候,江屿眠感觉有点不对,略微侧身躲了一下,又很快趴好。
“你用的什么东西?”
“印度神油。”
江屿眠:“……”
他一下撑着胳膊坐起来,章月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就是普通檀香精油,你不知道印度神油怎么用的么?”
接着自问自答:“也是,你用不上那个。
江屿眠:“……别碰我腰。”
章月颖啧了一声,继续给他按背,看着文身露出点怀念的神色:“那天你哭得真好看,可惜我手机后来不知道去哪了。”
“我哭了?”江屿眠不信。
“麻药用少了。”章月颖也有点心虚,她虽然会文身,但是那天毕竟喝多了,没有平时那么周全,好在手还是挺稳的,文身的时候没出错。
“对了你那留学生怎么样了?”
她随口找了个话题,也无所谓答案——敏感成这样,一看就很久没做了,还能怎么样?
江屿眠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说的是谁,章月颖回国时候他正在交往的那个,随口道:“你走之后没两天就分了。”
“怎么?”
“吃什么都aa,不是泡图书馆就是在打工,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一面,送点东西推半天,没什么意思。”
章月颖笑他不食人间疾苦,随手就能送出去一辆车,一般人敢收么?
江屿眠不以为意:“又没要他还。”
他没说的是,分手的导火索还是文身,章月颖给他留个文了一半的图,他到处找纹身师,留学生知道了,问他怎么不跟他商量商量就直接去纹身。
江屿眠莫名其妙,这人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次,偶尔见面就是约他吃饭,交往得比小学生还纯洁,对于初恋就上床的人来说,这简直过家家,他完全没有“伴侣”的概念,商量什么?
于是当天就分手了。
后面几年也因为时不时冒出来想谈恋爱的念头,可有可无地找过几个,都没什么意思,很快分手。
回国刚下飞机的时候,在机场看见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侣拥吻,他甚至想过要不去找林鹤书复合算了,很快又打消了念头——他喜欢的是十八岁的林鹤书,贪恋的是记忆中青春活力的肉|体。
十年,二胎二婚都尽够了,二十八岁,发福、发际线后移的大有人在,谁知道当年那个照着他喜好长的少年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还是算了。
江屿眠在这神游天外,章月颖冷不丁地问:“那你初恋呢?”
“什么初恋。”
“你不是想知道文身怎么回事吗?”
“是我先说的,叫你给我画图,你给我画了你背上这一枝杏花,我说很好看,但我要玫瑰。”
“你还说我懂个屁这是初恋,我不要你自己纹,还非要我给你纹上。”
这话要打个问号,章月颖那时候在学人体彩绘,觊觎他的身体挺久了,他一直不同意,有给他纹身的机会,章月颖一定比他积极。
“……我查了大半年也不知道哪国花语里杏花是初恋,想来想去也只有你初恋了。”
她有点好奇地问:“谁啊,我认识吗?”
江屿眠没想到自己喝醉了还惦记前男友,随口说:“认识啊,林鹤书。”
章月颖把温毛巾拍在他背上:“爱说不说。”
江屿眠:“……”
江屿眠自己拿毛巾擦背,穿好衣服落后了她几步,外面有点嘈杂,几个人站在门口往外看。
“怎么了?”章月颖出去就问,小赵回头一看,是老板,立刻让开一点:“好像有个人心脏病发作了,在急救。”
不用她说,她一走开,透过人群的缝隙,章月颖也看见了,地上躺着个人,还有一个在做心肺复苏。
章月颖往外看了眼:“除颤仪呢,赶紧去拿,再拿点水和毛巾。”
门口的人立刻散开,准备毛巾的准备毛巾,拿除颤仪的拿除颤仪,江屿眠看清了外面的情况。发病的人可能不好移动,就躺在人行道中央,头顶没什么遮挡。
入秋快一个月了,天气还是挺热的,江屿眠记得刚刚在楼梯下看见过伞架,过去抽了一把印着粉色logo的伞往外走,判断了一下阳光的方向,站在病人的另一侧,施救人侧后方的位置。
撑开伞,阴影落下,遮住了病人的上半身,跪在地上急救的人没有抬头,江屿眠只能看见他头顶,动作有序而有力,明明是在急救,在他身上却看不见“急”,从容不迫的。
应该是个专业的医生,江屿眠想。
没一会儿,章月颖抱着除颤仪过来,放在地上,惊诧地喊了一声:“班长?”
班长?谁,林鹤书?
不用他猜,地上的人已经抬起头,江屿眠的角度能看见他大半张脸,眉目清朗,鼻梁高挺但不突兀,棱角分明中还带点符合东方美学的温润感。
如竹如玉、如松如柏。
28岁的林鹤书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没有发福,没有脱发,比当年更有味道了。
江屿眠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地上的人。
林鹤书却没看他,指导章月颖把除颤仪打开。
倒地上的男人有点胖,t恤收不到胸口,他双手用力直接沿着衣缝撕开,电极片贴上去,调整了一下位置,示意章月颖退开,这时候才回头看了一眼:“不要碰到他。”
江屿眠明明没有碰到人,还是下意识往外挪以示配合,一边不忘调整伞的方向,在遮住病人的同时也尽可能给林鹤书挡挡。
江屿眠:“……”
我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
他看着侧前方专注操作除颤仪的男人,心想这可能就是色令智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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