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他学生不同,韩羡明是多么希望没有星期六和星期天。
作为孤儿,准确来讲,作为一个由福利院出资供读的高一学生,韩羡明注定是没有家的人。
每逢周六日,整个学校就空荡荡的,班里就他一个人还待在宿舍。
室友们戏称他为:守舍人。
神特么天道守舍人,谁不想周末能快快乐乐、一家团圆?
韩羡明时常会想象那种生活:经过了五天的高强度学习,乏累地回到家里,一进门就闻到老妈牌排骨汤的香味。趁着放假,一家人出去兜兜风散散步,走在河畔的草地上,最好是一起野个餐。
这些想象,韩羡明都是从文艺作品里看来的。
他很喜欢,也很向往。
但他也很清楚,这些东西与自已无关。
以前待在福利院,跟和自已一样的孤儿们待在一起,倒也不觉得有多么难受。
现在待在全市最好的高中,身边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家庭完整、家境殷实,甚至还有不少颇有家资的龙子凤女。这么一搞,韩羡明就难受得很。
唉,早知道中考就考差一些,最好是没有高中上,这样就不用遭这些罪了。
一想到中考,韩羡明就追悔莫及。
当时,他以刚好压过华南高中录取分数线的成绩引起了福利院领导们的注意。
自福利院创办以来,这种事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福利院院长单独找韩羡明谈话,表示可以出钱供他继续读下去。
这可不是贷款,是实打实地免费供韩羡明读书,直至大学毕业。
韩羡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而且那个时候他也想看看华南高中到底有没有大家传得那么神乎其神。
于是他签下了百利而无一害的协议书。
至此,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福利院的宝贝成了华南高中的废柴。
……
天空中,乌云如墨,层层堆叠,紧密地笼罩着整个天际。
它们像是一群汹涌的巨兽,气势汹汹地奔腾而来,逐渐占据了每一寸空间。
明眼人都知道要下大雨了。
韩羡明躺在宿舍的床上,翻看着手里的小说,小心翼翼地翻阅,生怕一不小心用力过大,给哪一页给干破了。毕竟是室友甄英德的书,弄破了,自已还得赔。
每逢周六日,他大多时间都是待在宿舍,窗帘一拉,灯一开,外面就是天塌下来都跟自已没关系。
在宿舍的灯光下,他看得十分入迷,忘乎所以。
突然,一声炸雷将他从沉浸式阅读中给拽了出来。
他好奇地爬下床,拉开窗帘。
嚯,好家伙,这天黑得哪儿像是下午两点的样子。
明明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还是阳光明媚,也真是够诡异的。
管他呢,又不是天真的要塌了。
他把窗帘拉好,正准备回床上继续躺着,放在桌子上的老人机响了起来。
喏,这就是贫穷所带来的痛苦。别人用着触屏智能机,自已用着按键式的老人机。
还是诺基亚小灵通。
院长送这部手机的时候说:这个耐用耐摔,够你用完高中了。
也不知道是四十多岁的院长跟不上时代了,还是福利院没有余粮了。
无所谓了,免费的,不要白不要,好歹也能打电话发短信。
韩羡明摁亮屏幕,是室友甄英德打来的。
甄英德:“喂,老韩,在宿舍吗?”
韩羡明嘴角抽搐:“你不废话吗?”
甄英德喜出望外:“那就好,我被套晾在大阳台,你帮我收一下。你应该知道是哪一床吧?”
韩羡明:“整个宿舍楼就你一床樱花粉,我能不知道吗?”
甄英德:“大恩不言谢,周一给你带好吃的。”
韩羡明:“椒盐鸭下巴。”
甄英德:“收到。”
电话挂断后,韩羡明就去大阳台帮甄英德收被套。
人骚被套也骚,大男人用樱花粉。
韩羡明去收个被套的时间,手机就有了两个未接电话:院长。
福利院院长陈伟国,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材瘦瘦的,肩膀狭窄,手臂和腿部的肌肉线条也不明显,看上去有些单薄。
他的面庞透着一种温和与沉稳,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细微的纹路,却更增添了一份成熟的魅力。
眼神中透露着睿智和深邃,仿佛能洞察一切。
眉毛浓密而整齐,微微上扬的弧度流露出自信和风度。
鼻梁挺直,嘴唇线条分明,微微上翘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发型永远都是二八侧背,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喜欢穿Polo衫、西装裤和皮鞋。
别看现在上了年纪,年轻时候的陈伟国可是实打实的大帅哥。即便现在老了,他也格外具备男人魅力,能正经,也能开上几句玩笑话。
整体而言,他称得上是一位儒雅又不失诙谐幽默的中年大叔。
韩羡明回到宿舍,看着那两个未接电话有些摸不清状况。
他回拨了过去,只响两声,陈院长就接了起来。
“喂,小明,在学校吗?”陈院长亲切地询问着。
“在呢,院长,有什么事情吗?”韩羡明礼貌地回复。
陈院长:“好的,这个周末回福利院过吧。我来接你,马上就到你们学校。”
“行,我现在去校门口。”
韩羡明有些疑惑,来华南高中已经快三个月了,院长从没有叫自已回福利院过。
但他还是果断答应了,毕竟福利院是稍微有一点像家的地方。
回家……回家!
“记得带衣服和伞,要下雨了,会降温,别冻着。”
陈院长的关心让韩羡明心里一暖,“嗯!谢谢院长关心。”
“校门口见。”陈院长挂断了电话。
韩羡明迅速收拾东西,他这个人吧,大多时候是比较拧巴的。其实他每个周末都想回福利院,但又觉得自已背负着福利院的希望,不说真的好好学习,起码也得装装样子吧。待在学校,至少也能给别人一种自已很认真的感觉。
……
雨开始下的时候,陈院长刚好抵达校门口。
崭新的黑色奔驰C200停在韩羡明面前,车窗缓缓降下,陈院长露出儒雅的微笑。
“上车吧。”陈院长说。
韩羡明钻进后排,说道:“院长,你换车了呀。”
陈院长之前开的是白色马自达,打韩羡明记事起,他一直都开着那辆马自达。
“嗯,马自达开了很多年了,也该换了。”陈院长开玩笑道:“跟马自达比,奔驰是不怎么会堵车。”
见韩羡明被逗笑,陈院长随手从扶手箱里拿出一个文件袋。
“这次找你有点事情,可能会让你觉得匪夷所思。”
陈院长转头把文件袋递给韩羡明。
韩羡明接过文件袋,上面还贴着密封条,“匪夷所思?”
“嗯,这个里面是你爸妈的资料,你可以先看着。等回到福利院,我再跟你详谈。”陈院长说。
“我爸妈?”韩羡明的眼中满是光亮,“院长你有我爸妈的信息吗?”
“我跟他们……是战友,关系很好。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些事情。”陈院长踩下油门。
车终于开始动了。
“我……”韩羡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责怪?感谢?还是抒发悲痛?事情来得突然,韩羡明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自已看文件袋吧,看完你就能明白我为什么会隐瞒这些事情。”
“他们在哪?”韩羡明问。
“他们已经离世了,在你两岁的时候。”
韩羡明沉默着,突然觉得手里的文件袋格外沉重。
车窗外大雨磅礴,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溅起水花,形成一片片水雾。
陈院长不再说话,给韩羡明缓和的时间。
韩羡明才十五岁。
一个十五岁的孤儿,在短短几分钟里听到这些话,难免会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韩羡明终于撕开了密封条。
文件袋里装着两份档案,首页分别印着:韩清(牺牲)、苏冉(牺牲)。
“他们是警察吗?”韩羡明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们是比警察更伟大的存在,他们所保护的是整个世界。”陈院长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