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农历7月,三伏天。外面没一丝儿风,树上的蝉鸣让子白有些烦躁,他随手从泥墙上剥下一粒细小的石子。看着蝉鸣的方向,右手食指屈指一弹,只听轻微的
"卜
"的一声响,接着看见刚才还知了知了不停叫着的家伙掉了下来,院子里便寂静无声。
他心情沉重地推开虚掩的门,在窗台下桌上拿起茶壶,倒出小半碗茶。对躺在床上的乞丐说,
"师傅,喝点水吧,天太热。
"
却没听见乞丐任何反应,不由得弯下腰来仔细看了看乞丐,伸出左手食指在他鼻子前探了探。乞丐早已鼻息全无,已然去了。
子白不由悲从心来,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滴落。相伴十年,师父终究没好过来,还是去了。十年,自已从一个天真什么也不懂的学童,现在是个翩翩少年郎了。本来他已经向大哥请求,求他向所有朋友打探天下名医,救师父一命。可惜师父用微弱的声音对他说,
"不要浪费银子,没用的。我多活了十年,把你培养出来了,这是老天对我最大的恩赐,够了。
"
子白想不到师父等不到名医来的那一天。
他轻轻掰开师父已经僵硬的手指,把那根师父从不离手的竹笛拿出来。然后出门走过小院,从后门穿过五重直进,来到第一重厢房对正在看书的大哥说,
"哥,我师父已经走了。
"
"走了?早晚的事,你也不要难过。你去把管家仁叔叫来,好好安排后事吧。
"
子白把管家仁叔叫来后,大哥子园交待他,
"去买一口上好的棺材,杉木的就可以,要厚实一点,找裁缝来给乞丐做几套寿衣。不要拘礼数,天太热,抓紧时间安葬了吧。
"
"大少爷,这些我自会安排,只是把他安葬在哪里呢?他是不能葬在祖坟山的。
"
子园想了想,
"就葬在祖坟山旁边的铁丝岭吧。那里不是有几座无主之坟么?今后子白也可以去看看。
"
"明白了,大少爷。我这就去安排。
"
"回来。
"
"大少爷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
"他虽然是个乞丐,但也是子白的师父。让子白为他披麻戴孝吧。
"
两天后,铁丝岭又多了一座新坟,子白为师父立了一块墓碑,故师父上官远山之墓,徒弟周子白立,甲申年光绪十年七月。
子白坐在师父坟前,拿出师父唯一的遗产,那根竹笛。为师父又一次吹了一曲苏武牧羊,然后跪在师父墓碑前叩了三个响头,
"师父,安息吧。我这就去找欧阳婷婷,完成您的心愿,师父你老人家泉下有灵,保佑我一路顺风。
"
这天是1884年7月23日,清德宗光绪十年。
子白回到家对大哥说,
"哥,我已经大了,之前是师父病重,不敢离开。现在师父他已经走了,我想出去看看,见见世面。顺便完成师父的心愿。
"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哥哥年轻时也有游学天下之意。可惜父母走得早,留下这个家要我操持。你去见世面我非常同意,男儿立志在四方嘛,就算是帮哥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只是现在外面太乱,洋人到处杀人放火,把鸦片运到中国来。还好上个月台湾传来好消息,说刘铭传在基隆打败了法军,出了一口气啊。你去吧,我是走不了,如果父母还在,我早已经不在家了,只是出门要小心。
"
"知道了,哥,我读书十几年,也怀报国之心,现在正当时。
"
"你是怎么想的?
"先去陕西华山,到山下华阴县找师父未婚妻欧阳婷婷。再向东去北京,天津,然后向南去上海,南京,再去广州。
"
"这是洋人都打过的地方。你师父离开华山都十年了,他未婚妻恐怕早已嫁人了。
"
"应该是吧,但师父的心愿我得帮他完成。我去那些地方就是看洋人是不是三头六臂,把我们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欺负成这样。
"
"哥哥就一句话,出门在外一定小心,学会保护自已。
"
"知道了,哥。
"去和你嫂子告个别吧。
"
"会的。
"
子白从书房出来后,径直来到上厅堂见嫂子。嫂子正在安排手下几个短工把晒好的早谷搬进仓。她见子白来了,转身对他说,
"如今你师父走了,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毕竟是外人,没必要守孝。你都快二十岁了,耽搁了好几年。我正在托媒婆锦秀打听附近还有合适的女仔么,早点成家,也让我做嫂子的省心。
"
子白说,
"嫂嫂,我和哥说好了,出去见见世面。
"
"外面兵荒马乱的,有什么好见。你哥怎么说?
"
"他同意了。我特意过来向嫂嫂辞行。
"
"这么急,过两天去,我给你做几身衣服。
"
子白耐心在家待了两天,又去向学堂教书先生,老学究乾龙告别。然后子园选了个黄道吉日,给了子白一张五百元的银票,几十块现大洋,兄弟俩在村头依依惜别。直到子白的身影在视野里不见,子园才慢慢转回家来。
夕阳下,子白错过了打尖住店。前面就是界山岭,再过去二十多里无人烟。好在岭上有座破败的寺庙,没见一个和尚,更没有住持。神台前的金刚瞪眼裂嘴,似乎饿得慌。神台上插香烛的香炉都不见了,更没有供品。子白一路走得急,正想坐下来休息一会。然后准备走夜路,到南昌坐火车去九江,从九江坐船去武汉。
这时却见一高一矮两个猎户模样的汉子手拿钢叉也从岭下走了上来。子白没在意,以为就是两个猎户。来人见是一个少年,其中矮个子问道,
"小哥哥一个人深夜出门,这是要到哪里去?这界山岭有老虎,你不怕么?
"
"别提了,只顾走路,想不到前面没村没店。这里有老虎没听说啊?
"
"你外地人啊,有没有老虎都不知道?
"
"不算外地人,离这里三十几里吧。
"
高个子出庙门转了一圈,见外面没有动静,想想天都快黑了,这时候根本没人来。于是露出凶相,用钢叉指着子白说,
"我们就是老虎,把包袱拿过来,怪你爹娘没教你,这个时候敢过界山岭。
"
子白笑笑,
"我爹娘确实没教我,但我听说,今天界山岭上破庙里出了死鬼,专门害人。
"
矮个子转头四处看了看,
"我们怎么没听说有鬼?
"
"就是你们啊。
这里话刚说完,不知什么时候指着子白的钢叉到了子白手上,紧接着听那大个子狂嚎,
"啊呀,我的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