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刑狱司,死牢。
孔俊生惊坐而起,双手在周身上下胡乱摸索,来来回回,尤其是大腿内侧,更是着重探了一把。
确认身体零部件齐全后,方才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他记得他在逃命的时候被一辆宝马给撞飞了。
“阎王老爷发了善心。”
孔俊生轻拍胸脯,惊慌落地,打量起四周。
许是刚醒过来眼睛不太利落,房间有些暗,也没亮灯,倒是不远处的柱子顶端有几个圆盘中间闪烁着微弱的火光。
和那古时候的油灯似的。
复古的情调?
孔俊生愣了刹那,医院现在也讲究氛围感?
此时圆盘中火光跳动,伴随着微弱的噼啪声。
火光打过来,柱影如一根根长枪刺进了他的身体。
孔俊生赶忙拨开双腿,身下不见病床,只有半截破草席。
鼻间也没有医院消毒水难闻的刺鼻气味,反倒是一股屎尿夹杂着烂肉的腐败恶臭灌了进来。
孔俊生一阵干呕,他此刻宁愿淹死在消毒水中。
“这里绝不是医院,更不可能是男人的偷欢之地,倒像是......牢房?”
记忆此时如同胃液翻滚上涌,势如破竹,疯狂挤入他的大脑。
孔俊生,字仁安,大梦历三百一十八年贡士,大梦王朝第一学府鸿儒学宫的学生,每月享朝廷学俸半吊钱。
父亲司职祭礼司敬酒,官居八品,常言生平两大幸事。
其一是年少时曾得鸿安儒圣的指点。
其二便是得子仁安,才气横溢,状元之资,只待来年“春闱”之后便能入朝为官,若摘得桂冠,更将平步青云。
这就......穿了?
孔俊生咧了咧嘴,心头暗喜。
没想到自已不仅穿越成了拿着奖学金的“名牌大学生”,还当了回“二代”,这可是前世落魄的他做梦都梦不到的场景。
可瞅着眼下的恶劣,便又垮了脸。
“状元之资不该是诗歌美酒、才子佳人吗,可为什么我会在这儿?”
孔俊生连忙搜索记忆,未来可期的幸福人生可还没开始呢。
昨日,至交好友王政宏在春秋阁举办雅集,孔俊生应邀赴会。
刑狱司司狱长公子发起的聚会,自然引得京都文人雅士的竞相追捧,若能与王公子攀上交情,上了王家大船,日后入仕必是光明坦途。
坊间戏言司狱长门前狗,九品绕着走。
雅集自然是少不了吟诗咏文,谈古论今。
酒过三巡,不知何人提念起三十八前的“苍生之战”,引得众人唏嘘顿足,悲叹大梦儒道断绝,国运不济,更有性情之士杯酒洒泪,诗词抚旧。
好友推崇之下,孔俊生踏案执盏,一首“定国策”更是将聚会推向高潮,众人觥筹交错间仿佛梦回荣光盛世。
次日天未明,便有大队刀兵闯入府邸,奉命捉拿妄言国祚的孔俊生,随后又在床榻之中搜出他与敌国北梁的密信,经字迹查验无误。
大梦律法通敌叛国者株连九族,尚未完全酒醒的孔俊生便被定了叛国之罪,扔进了死牢,三日后问斩。
“......”
孔俊生张口便是一通国粹,扒拉着三根手指,三日后问斩,如同癌症晚期确诊,数着生命倒计时,让人绝望。
孔俊生顿感头皮发麻,听说砍头之后,人并不会立刻死去,大脑能清楚的看见与身体分离的整个过程。
他不想死,既是怕,更是不甘心,前世活得不体面,也未曾放弃过希望。
“一定有救......一定有救......”孔俊生抱着脑袋,嘴里不停念叨着,强迫自已冷静下来。
叛国重罪已定,指望别人怕是无稽之谈,只能自救。
反复搜索着记忆,脑中并没有与密信通敌相关的内容。
而且将自已下狱之后,也无人拷问通敌之事,不合常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栽赃陷害!
难道是状元之资引起了他人嫉恨?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人性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哪怕至亲好友,背后捅刀子使阴招的事,他前世见多了。
眼下春闱在即,事关仕途名利,有人想除掉他实属正常。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酒案上的孔俊生有多潇洒,下场就有多悲惨。
那又是谁在做局?
手段如此狠辣,为达目的不惜让如此多人殒命。
孔俊生揪着头发,现在可不是发散思维的时候,如何脱罪才是当务之急。
想要脱罪,唯有自证清白。
“判定我通敌的罪证,是与北梁国的密信,若信是伪造的,必定有痕迹。”
孔俊生掐着脑袋,细细回想着案发的经过。
刑狱司搜出的密信有两封,一封出自北梁都尉府,承诺日后北梁铁骑入主中原后,可凭信封侯。
另一封则是孔俊生亲笔宣誓效忠北梁的信件,信上写着如何在大梦卧底策反的计划。
鸿儒学宫贡士学子,朝廷官员之家,却被搜出通敌罪证,刑狱司不敢怠慢,火速派人查验。
凭证无法考证,重点在他的亲笔信上。
经与孔俊生书房手稿的逐字比对,信中的字迹一模一样。
证据确凿!
“不对......不对......”
孔俊生敲着额头,紧张的思考令他有些头疼。
“不可能有人能模仿出一模一样的字迹,哪怕同一个人也不可能写出完全相同的两个字。”
前世对书法颇有“研究”的他迅速抓住重点。
做局的人如何才能做到每个字都与他手稿完全相同?
又该如何才能证明密信不是自已所写?
又或者这个世界真有如此奇人,那他就只能等着被砍头。
孔俊生使劲掐着手,试图驱散内心的烦躁。
可越是如此,越是绝望。
他猛的起身,跑过去将牢门摇得“哗啦啦”作响。
“来人,来人,我是被陷害的!”
声嘶力竭。
无人应声。
果然,皇权之下,进了死牢,等同于跟阎王爷拉了勾,只等着时辰到了拉出去砍了便是。
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理会。
况且,根据整个案件的经过来看,刑狱司内怕也不干净。
当真是必死局啊!
孔俊生跌坐在地上,思索着是否会有人搭救他。
八品敬酒的便宜父亲不用考虑,株连九族之下,家中狗都剩不下一条,再有三日,全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掉脑袋。
好友王政宏?
刑狱司死牢不允许探视,但司狱长公子显然不是一般人,可事出之后并未现身,孔俊生心里自是有一番思量。
鸿儒学宫,孔俊生最后的念头,可他如今被定了通敌叛国之罪,便成了整个学宫的耻辱。
根本不可能有人救他。
哪怕他找到证据,恐怕也是投诉无门。
“嘎吱.....”
正在孔俊生沉思之际,走廊尽头传来开门声。
孔俊生急忙将脸贴着牢门看过去。
只见狱卒领了个女子停在了牢门前,随后行礼告退。
女子左手提溜着素白裙摆,右手锦帕掩鼻,双眉紧皱。锦帕间露出来的面容和姣好的身段,可见美貌。
孔俊生攀着木门起身,记忆浮现。
潘秀莲,祭礼司侍郎之女,他的未婚妻。
原本两家择定春闱之后,便完婚。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好事成双。
潘秀莲捏着锦帕冷冷地看着孔俊生,说道:“我来见你最后一面,也好断了你的念想。”
冷漠的语气,全然不见往日的柔情与蜜意。
“我是冤枉的,你......”孔俊生将手从门缝中使劲探出。
如同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漂过的救命稻草。
潘秀莲浅退半步,眼露不悦的打断他:“既已定罪入狱,何苦如此。叛国重罪,家父亦被牵连,若不是王公子相助,我也难逃问责。”
“王公子......王政宏?”孔俊生脸色发青。
前世给老板当牛马,女友怕他太辛苦,于是坐进了老板的宝马。没想到,穿越过来恐怕又要上演同样的桥段。
难怪她能进这死牢。
潘秀莲并未理会,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了过去:“我料想王公子如此应是对我有意,但王家断不会接受有婚约在身的女子,这是放妻书,你纳印即可,就当作对我的补偿。”
果然如此。
孔俊生双眼泛红,狠狠抓住潘秀莲持信的玉手,用尽全力,似乎要捏碎她的手骨。
下意识的行为令他有些错愕,随即了然。
不论何地,有颜色的背叛对男人都是致命的伤害。
想来是这具身体影响了他的意识。
锦帕飘落,潘秀莲玉手撕扯,拼命挣扎无果,更是张口咬向孔俊生的手背,丝丝殷红溢出唇角。
孔俊生松手,任由潘秀莲逃脱。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只是未婚妻。
毕竟他只有三日可活。
孔俊生盯着手背上渗血的齿印,印迹整齐,轮廓分明,如雕似刻。
齿印在脑中不停幻化,他仿佛抓住了什么。
孔俊生突然疯狂摇晃牢门,眼神激动的看着潘秀莲:“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他从齿印中看破了密信作伪的方法。
看到了活命的机会。
潘秀莲揉捏着手腕,见他状若疯癫的模样,面露惊慌连连后退,不停念叨:“疯了,疯了。”
随即便要转身逃离。
孔俊生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他可不敢将潘秀莲给吓跑了。
自然不是对她有所留恋。
只是这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必须要抓住。
“替我做件事,便解除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