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黄沙古道。
盛夏的烈阳灼热,道路两旁的古木耷拉着叶子。
陆涯骑在一匹瘦马上,面容俊朗,但带着些许忧虑,朝着牵马的宋老头抱怨说:“娘娘也真是的,明知我修为不过是还阳之境,还派我来郭北县上任城隍之位。又扣除五成的香火所得,这叫我如何活得下去?”
“唉,做人难,做鬼也难。”
“老宋头,你说是不是?”
这话宋河可不敢乱接。
陆涯口中的娘娘,不是别人,正是掌管六道轮回的后土娘娘。
有宝诰曰:“九华玉阙,七宝皇房。承天稟命之期,主执阴阳之柄。道推尊而含弘广大,德数蓄于柔顺利贞。效法昊天,根本育坤元之美。流形品物,生成施母道之仁。岳渎是依,山川成仗。大悲大愿,大圣大慈。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
娘娘是个宽宏慈悲之人,断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降下责罚。
但当了三十年鬼差的宋河很清醒,
鬼与鬼之间,亦有差距。
像是陆涯这般,能够亲自得到娘娘召见之鬼,必然是有着过人之处。
或是有着经天纬地之才。
要知道,娘娘喜静,非有大事不召见人,地府诸多府君以及十殿阎罗、判官都没有这等殊荣。
当然,
宋河想得不全对。
消瘦的老马上,陆涯回忆着过往。
前世记忆如同小溪流般喷涌出,噗呲噗呲的,带来些许下意识的头痛。
他并非这个世界的人,而是因为救人被泥头车撞死,灵魂穿越来到这个世界,成为了最低等的阴魂,被拘押进地府之中。
凭借着前世学识,陆涯谋取到了阴差职位。
算是成功上岸。
宇宙的尽头是考公。
这句话,即便是在异世界,同样适用。
积攒够阴德香火后,陆涯便兑了地府一本鬼神专属修行之法,唤作《地藏王说鬼神本愿经》,乃是地藏王菩萨感慨阴魂悲苦所创法门,最适合阴魂修行。
不料,
初始修行,他便生出第九感,惊动了后土娘娘。
所谓第九感,乃是道意化生。
绝大多数生灵先天具备五感,为形、声、闻、味、触,对应人体五种感官;天赋异禀之人能有第六感,可预知危机到来;而修行有成之人可觉醒第七感,内观已身;八感,外察天地之秘,顿悟有所机会感知;九感为至高,玄之又玄,据传能得见大道。
陆涯可以证实这一点。
他见到那贯穿了古今未来、十方空间的大道之河,而且领悟了自身本命神通——赛博之心。
这项大神通,不仅包含诸多科技法门,还有最为重要的特性——
能将一切信息数据化。
后土娘娘得知此事,便把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教导两个半月后,后土娘娘亲自写下调令,将陆涯外派至郭北县担任城隍一职,地府传散开来的抽象风气由此被扫除不少,但诸多地狱笑话还是流传开来,许多阴差、小鬼暗戳戳传播着,成为地府众多鬼魂为数不多的乐子。
陆涯有些委屈。
他这也是看在阴间氛围太死寂,这才准备整点阳间的玩意。
唉,做鬼真难!
陆涯心中再一次感慨,此时已是快到了郭北县,却是见不到半个来迎接的地祇,虽说他归属于地府,并非受封天庭,但好歹也是明面上的城隍。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宋河,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听见吩咐,老宋头当即施展出法术,化作一股阴风朝着郭北县吹去,不多时又折返而回,手中拎着一名三尺小老儿,正是郭北县的土地公聂奋勇。
见了陆涯,又见了城隍调令,聂奋勇当即躬身迎接:“小老儿见过城隍大人。”
陆涯向来对这种繁文缛节厌恶。
他直言问道:“聂伯公,郭北县是何状况?”
聂奋勇一脸衰仔相,脸上皱巴巴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是一朵枯萎的菊花。
显然,郭北县有问题。
“但说无妨,本城隍并非小气之人。”
陆涯再度开口。
土地公长叹了一口气,本就不高的他微弯着腰,变得更矮,无奈讲述道:“回城隍大人的话,郭北县中有妖魔作乱,淫祠横生,诸多香火都被瓜分,而上一任城隍老爷被妖魔害死,郭北县便乱作了一锅粥,我等毛神也只能夹缝中求生。而今城隍大人您到来,这郭北县的青天便有了,我等必追随大人,扫除妖魔,还郭北县朗朗乾坤!”
陆涯打断了聂奋勇的吹嘘,又问道:“除了你,可还有其他人?”
“还有两位阴差,但实力低下,不过是聚灵之境。”
聂奋勇如实回答。
这个答案,让陆涯有些沉默。
感情他这个城隍只是一个空壳子,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妖魔所害。
当然,
陆涯并未畏惧。
大大小小也算是地府中人,要真是打不过那些妖魔,摇人便是了,就算只能摇来牛头马面,那对付郭北县的妖魔也是手拿把掐。
妖魔,
土鸡瓦狗矣!
“事已至此,先回城隍庙吧。”
……
城隍庙居于郭北县正中位置,四面均有出行道路,依照常理而言,乃是香火鼎盛之地。
可陆涯总觉得所见不真实。
“这是我的城隍庙?”
眼前庙宇,残破不堪,连那城隍泥塑都缺了半张脸。
香炉中积灰凝成一团,变成灰土疙瘩。
看样子,
许久时间无人上香。
庙中更无什么庙祝主事者,唯一的活物只有几只灰老鼠,察觉到陆涯三人的到来,受了惊吓,在庙中吱吱呀呀地窜来窜去。
聂奋勇不知如何回答。
情况么,是这么个情况,况且他事先也没收到城隍上任的消息啊。
要不是那城隍调令做不得假,上面有着正统阴司气息,他甚至觉得陆涯冒充城隍,想要捞取城中香火。
“大人?”
宋河喊了一声。
沉默的陆涯回过神来,对于当下处境只能接受。
娘娘这么安排,必有深意。
算了,来都来了。
陆涯取出阴司颁发的城隍印,散出法力激活,城隍庙中顿时有微风涌动,将诸多杂碎污秽之物尽数清理干净,那供台上的城隍泥塑也变得完整,样貌和陆涯有八九分相似。
接着,陆涯取出三炷香,祷告天地。
这算是城隍上任手续的一环,告知天庭地府,自已到任了。
完成后,陆涯这才查看城隍庙中积攒下来的香火。
不多,
仅有两缕半。
对于诸多鬼神而言,香火是最为重要之物,事关修行以及身家性命,就算城隍庙被废弃,但城隍这一神职深入人心,绝不可能仅有这么点香火,必定是有人作祟。
陆涯看向聂奋勇。
土地老儿两股战战,神情惊慌:“大人,城隍庙中的香火,绝大多数被城外的千年树妖窃取,那树妖法力高深,神通广大,前些时日来了些想要降妖除魔的高人,俱是被那树妖吞了血肉,吸了修为。大人您刚到任,不宜起冲突。”
“哦?”
陆涯冷笑,连连质问:“那你的意思是,我当这个城隍,还得看那树妖的脸色?那我岂不是成了跪着要饭的?!”
“宋河,备马,随本官杀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