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辛泰历十七年五月,帝病愈重,时皇宫大内‘偷心案’发,人心惶惶。
……
夜,月明星稀。
尖锐的哨声划破寂静的皇宫,宫中摇曳的烛火似都停滞了一瞬,旋即杂乱的脚步声从四方传来,火把长龙明晃,来往呼喊和甲衣撞击之声不绝。
少顷,万籁俱静。
“已经是第八起了。”宫中禁军统领宇文谵低声道。
他今年三十许,武道境界已破先天,本该是意气风发大展拳脚的时候,却因为此案整日忧心忡忡,反倒像那些六七十的文官老叟。
身边站着一男一女,前者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万戎,身穿御赐斗牛服,只不过一身肥肉实在衬不出什么威严。
后者身材高挑,容貌冷俏,穿御赐飞鱼服,正是南镇抚司新任女百户梨姻,此刻手指轻抚绣春刀,沉默不语。
四下禁军鸦雀无声,只有火把在夜风中簌簌作响。
在他们面前,御花园小道上横着一具宫女尸体,左边胸口却有一个碗口大小的漆黑血洞,其中脏器不翼而飞。
偷心案,始发于月初皇宫大内,死者不一,宫女、寺人、禁军乃至妃嫔皆有。死法俱是心脏被挖走,脸上却不见痛苦之色。
虽然死亡地点不一,但都是宫里人,且除了尸体胸口的爪形伤痕外,现场处理得干干净净,是以宫内人心惶惶,即便封锁消息,业已有流言生起,说是鬼怪作祟。
自案发伊始,梁帝勒令半月破案,至今已不知有多少人头落地,宫中、大理寺、刑部六扇门、锦衣卫等等,办案不力者有,无辜牵连者亦有。
“两位百户大人可有什么发现?”宇文谵看向身边二人,目光着重落在梨姻脸上。
锦衣卫之名如雷贯耳,缉拿或破案一般都是由北镇抚司负责,南镇抚司主要监视锦衣卫内部成员,可此次‘偷心案’却从南镇抚司借调,还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
但宇文谵没有丝毫轻视之心,因为对方心思缜密,手段凌厉狠辣,从未办错或漏办过一件案子,间接死在她手里的公门中人不胜枚举,是十足的狠角色。
此次更是梁帝亲自下旨,命对方入宫办案。
梨姻看着尸体胸口的爪痕,“伤口非利器所致,现场的确处理得很干净。”
宇文谵闻言,左右看了眼,压低声音道:“那狐妖作案一说...”
旁边万戎听后,接话道:“宇文将军也是先天高手,怎还会相信这种说法?”
武道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大成入先天之境,距离宗师一步之遥。而习武之人修炼真气打熬气血,以证自身武道,自不信有什么鬼神妖怪。
宇文谵闻言老脸一红,“可这伤痕似兽爪,江湖或公门中皆未听说有此兵刃,何况凶手还不留蛛丝马迹。”
不说之前守卫,偷心案发生后,宫中守卫之森严,便是江湖大派或世家禁地也不过如此。可凶手不仅屡次作案,还有时间将现场处理干净,且从未留下过线索。
这也是诸多人往人力之外的方向怀疑的原因。
万戎呵呵一笑,禁军武功再高,也只是莽夫而已。
梨姻开口道:“案发宫中,时间短促,这便是线索。”
“你是说此案为宫中之人所为?”宇文谵摇头道:“案发都在深夜,宫中除巡逻禁军外无人行走,便是只鸟也不可能飞过。”
每起命案现场都是被巡夜禁军发现的,这一次也是。
梨姻平静道:“没有什么不可能。”
宇文谵紧接道:“禁军都是严挑细选的承袭子弟,无作案动机也不可能做到这般凶案,此前也有人怀疑是宫中之人作案,但调查结果想必梨百户你也看过卷宗。”
梨姻看他,“你也做不到吗?”
“什么?”宇文谵先是一愣,继而失笑,“梨百户是怀疑本将?”
以他的武功,自然能做到这般杀人,甚至有无数种方法让尸体不被发现,让此案无声。可不说他整夜都与禁军一同巡逻,他何来作案的动机?
杀几个宫女炫耀自已武功高低吗?
“玩笑而已,宇文将军不必在意。”梨姻笑笑。
她本就貌美,哪怕浅笑也是赏心悦目,可这笑容却总让人觉得虚假,就像是一张面具,在需要笑的时候戴上。
宇文谵却想到什么似的,“不过凶手既然能将现场处理干净,为何不把尸体一并处理掉?或者说,非得在这种巡逻的必经之路上动手?”
“想通这些,就能解开此案了。”梨姻转而道:“先开始勘察周围之人吧。”
她话是这么说,目光却早看向了别处。
那里是在周遭灯光通明的偌大皇宫里,少有暗淡且有人居住的地方,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那是澜清宫。”宇文谵低声道:“二皇子的居处。”
梨姻目光微动,“差点被贬为庶人的二皇子?”
宇文谵点头称是。
二皇子季诩,前太子季商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其母癔症数次发作失仪,恶于梁帝,后屡发怨言,遂遭杖毙。
三年前太子季商参与谋逆案,帝赐鸠酒而死。
季诩软禁澜清宫。
而梁帝只有这两个儿子。
万戎摸着下巴,戏谑道:“据说二皇子当年在京城游玩半日,那些小娘们抛出的金银首饰,便填了十万禁军一个月的军饷。宇文将军,真有此事?”
“千真万确。”宇文谵捋着胡须,显然是想到了当年之事,脸上不禁也露出笑容来。
万戎当即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就去瞧瞧?”
“这...”宇文谵有些犹豫,毕竟之前从未牵扯到皇家中人,更何况还是这位身份特殊的二皇子。
万戎摆摆手,不在意道:“破案为重,陛下口谕便宜行事。”
“那我等三人去即可。”宇文谵说。
几人便径直朝那座灯火暗淡的宫苑而去。
……
院落清净,只有几棵绿竹,竹叶的影子细细长长映在窗棂上,与月婆娑。
他们并未掩饰脚步,是以刚进院子,便有人闻声出来。
是个肤色微黑的宫女,容貌普通,只一双盯着三人的眼睛又黑又亮。
“连宫女都是这般货色。”万戎摇头。
宇文谵有些不悦地看他一眼。
宫女站在阶上,不卑不亢,“圣上先前有旨,殿下不得会见外人,外人亦不可会见殿下,几位请回吧。”
万戎淡淡道:“本大人就是奉旨办案!”
宇文谵说道:“公务在身,还请通传殿下。”
“柳絮。”屋内传来一声唤。
梨姻耳朵微动,这声音很冷清,就像案发的今夜。
名为柳絮的宫女打开了门,几人及到近前,才看到只寥寥掌了几盏灯,屋内稍显晦暗。
梨姻第一眼看到的,是烛光摇曳的纱帘后,坐在书卷案牍之间的身影。
他披着蟒袍,手捧一卷书,此刻也正抬起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