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刚过,还没凉爽几天,秋老虎就紧跟着来了。
韩微入宫这天正是秋老虎厉害的时候,宫内的红墙绿瓦都透着热气,熏得人心烦憋闷。
圣旨到府后第二天,嫡母便借口头疼,喊她煎药侍疾,小厨房闷热闭塞,韩微自小体虚,服侍了半个月最后实在是撑不过去了,端着药还没走到嫡母床前就晕了过去。直到今日入宫才堪堪好转。
领路太监扭头催了几句,又瞧了韩才人好几眼,这才疑惑地埋头领路。
这韩才人怎么跟传言不一样啊?
这段时间他也引了不少贵女入宫,都是各府嫡女,娇贵得很,身边跟了两三个丫鬟,大包小包的东西运了好些入宫。
唯独这韩才人是一个庶女出生,身边一个丫鬟也没有,东西也少得可怜。
大家都说这韩才人长相一般,却极度贪慕虚荣,是为了博荣华富贵,主动顶替了嫡姐入宫。
宫里人人都等着这韩才人入宫,看看这位一入宫便拿到最低位分的小主是生了个什么胆子,竟想主动入宫。
自开国以来,入宫妃嫔最低位分便是美人,才人这称号怕是只在前朝听说过。
可如今一瞧,韩才人竟长得这般美貌。
小太监忍不住悄悄多看了两眼,只觉得传言果真不可信。
韩才人面相温柔,刚发现他偷看非但没斥骂反而冲他抿嘴浅笑呢!
小太监年纪也不大,见状悄悄红了脸,心跳个不停,不敢再多看。
韩才人性格这般好,可偏偏位分又低,名气还被传得这么差……
领路太监竟在太阳底下打了个冷颤,听说御前伺候的太监都死了好几个,前几日后宫死的嫔妃都不是自尽,而是被圣上亲手……
领路太监回过神,搓搓手臂的疙瘩,带着韩微一路七拐八绕地走了好些时候,亲自带着人去了东侧殿,安顿好后才出来。
一般引路太监只带到宫门口即可,想到韩才人这般可怜,身边也没人,他便心软了些。
韩微放下包袱,坐上床刚准备歇会儿,就听得门口有人通报,又不得不起身出去。
韩微走进韶峰殿东侧殿前厅,厅内站着神情严肃的教引嬷嬷,身后列着一众宫女。
领头嬷嬷见人来了,给她行了礼:“给小主请安。”
韩微忍着头晕恶心,伸手将人扶起:“嬷嬷快请起。”
陈嬷嬷也没多推脱,顺势便站了起来,抬头端详这位需她“好好照顾”的小主。
这一眼,竟是让她这个看惯了宫内百花齐放的老人,都有些晃了神。
这韩才人竟生得这样一副好相貌,难怪同住韶枫殿的姜常在再三交代她要好好搓磨这韩才人。
夏日炎炎,韩才人只着着轻薄夏装,风一吹,纱裙随风而动,露出里头那被腰带束紧的盈盈一握的细腰来。
面容略有些病态的苍白,鬓角略有些散乱的发丝因着薄汗贴在脸上,更衬得那一张粉黛未施的芙蓉面娇俏欲滴,惹人垂怜。
端得是一个弱柳扶风美人面,杨柳细腰待人握。
陈嬷嬷收了打量,板起脸站直了身子,拉开距离,朝身后宫女挥手,示意宫人将东西带上来。
只可惜,这花再娇,颜色再绝,也注定无人欣赏。
这韶枫殿不仅偏远甚至还刚死了嫔妃,圣驾再怎么拐都不可能拐到这儿来。
更何况,瞧这韩才人入宫都没带个婢女服侍的穷酸样,这人啊,在这后宫也活不了多久。
韩微轻皱着眉头,像她这般应昭进宫的,得先学半旬规矩才被允许侍寝。
只是听说其他新人入宫都会先休整一日再学规矩,怎么她就……
似是看出她心里所想,陈嬷嬷面有不耐:“韩才人,规矩就是如此,您不学规矩日后可别怪到奴婢身上。”
韩微沉默了半晌,对陈嬷嬷微笑道:“开始吧。”
入宫从来不是一个明确的选择,更何况顶着这样一个名头……
说好听点是为了荣华富贵替姐入宫,说难听点就是钻了圣旨空子,欺君罔上。
韩微内心苦涩,嫡母打得一手好算盘,周全了嫡姐名声和伯府声誉,所有的不堪都由她一人承担。
嫡姐自小千娇百宠着长大,性格傲慢无礼,前几日出门参加诗会,不知怎的得罪了锦王,甚至还打伤锦王仆从害得锦王从轮椅上跌落在地。
韩微没跟着去,只从婢女闲聊中听到过几句,听说锦王放下狠话,必让嫡姐受尽折辱。这要是入了宫,嫡姐往后日子可想会有多艰难。
宣旨太监到济广伯府时,韩微跪与丫鬟仆役跪在最后头,领头跪着的是济广伯府的主母与嫡子嫡女。
新帝服丧三年,期限已满。当今圣上子嗣稀少,为给皇家开枝散叶,太后做主请皇上下旨召各大高门贵族嫡女入宫。
济广伯府嫡女仅有一人。
韩微听完圣旨,心里松的那口气还没吐出,就觉得身上多了两道令人发寒的视线。
她刚一抬头,就看到嫡母嫡姐打量的眼光双双落到她身上。
嫡母用十四年来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对她说:“微儿,我记得你五岁那年,那贱人死了,你就被伯爷记在我名下。算起来,你也是我们伯府正经嫡女。”
嫡母的手抚上韩微脸颊,称得上是动作轻柔,可韩微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给缠上,丝毫挣脱不开。
五岁那年,姨娘为了救韩微而去逝,惹怒了伯爷,伯爷自此对韩微不闻不问。嫡母厌恶姨娘,恨屋及乌,韩微又没有父亲庇佑,自小日子就不好过。
韩微颤着身子,耳畔是嫡母恶狠狠警告的声音:“不管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这宫你必须得进。”
“你也快及笄了,本来我还想着将你许配给义勇侯府的张大公子,也算是个高嫁良人,可托付终身了。”
韩微猛得抬头,根本不敢相信嫡母竟存了将她许配给张大公子的心思!
张大公子虽名门之后,模样也算周正,但其人好色成性,春楼为家,玩的都是些不入流的花样。
韩微曾有次去护国寺礼佛,就听得人对王掌柜议论纷纷,听说那被玩的女子被抬出来的时候身上没一块皮肤是好的,娇嫩细腻的背上满是鲜红凝固的蜡油,都与破溃的皮肤凝在了一起………
韩微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摇摇欲坠,又想到新皇登基以来手段狠戾残酷。
父亲每日上朝都如临大敌面色严肃,偶然间父亲跟嫡母谈论的都是圣上又处置了哪位官员,手段残忍至极。
更何况,嫡姐得罪的乃是圣上最得力的亲弟,锦王爷。
龙潭虎穴,哪一处都不是个好归宿。
韩微心沉到了极点,苍白的唇瓣几乎被她咬破,嫡母嫡姐在一旁咄咄相逼,她根本没有选择。
来到深宫,她还能避一避圣上,只愿妃嫔个个娇艳,圣上根本没时间关注她。
只是,韩微回过神,偏头看了眼周围,不知为何这诺大的韶枫殿竟只有她一个人学规矩?
有宫女端上一套铜制雕花盘匜,陈嬷嬷微扬着头,斜眼觑了韩微道:“韶枫殿日前共有两位小主,姜美人早入宫几日,已学完规矩去向皇后请安。”
“不过,韩才人您学完规矩倒是不必向皇后请安。”陈嬷嬷轻笑一声,语气里透着明晃晃的嘲讽,“您晋了美人就需得去了。”
韩微看了眼陈嬷嬷面色,微微一笑,白净温软的脸上丝毫不见怒气:“谢陈嬷嬷指教。”
这种话里话外的嘲讽,她从小听到大了。韩微心里早已经练就了铜墙铁壁,任人说去,她又不会掉块肉,入了这深宫,她只想安静地活下去。
陈嬷嬷见自己像是一拳挥在了棉花上,心下一口气憋着放不出来,狠狠地瞪了眼边上举匜的宫女:“还不快上前给韩才人浇水净手!”
小宫女年纪轻,闻言吓得整个身子都哆嗦了一下,差点扔了手里铜匜。韩微见状,小步上前,不动声色地拖稳摇摇欲坠的铜匜,双手置于盘上三寸。
小宫女含泪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赶紧低头浇水。
“这盘匜净手是最基础的规矩,净手之时不可将水溅出盘外,动作要雅。”陈嬷嬷站在一旁,板着脸地解释规矩。
陈嬷嬷收了礼,今日过来就是来打压人的。
可谁知前前后后教了好几个规矩,韩才人丝毫不出错,无论重复多少次都得体大方。
日暮西斜,外头的日光正是灼人的时候,站在前院的宫女都耷拉着脑袋,尽量避着日光。
陈嬷嬷摸了摸胸口的钱袋,挺起胸脯说道:“今日最后一项便是迎君,倘若圣驾光临,嫔妃需得去前院跪迎,这如何跪迎是最关键的一点。”
她指了指前院角落的那口井,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韶枫殿之前有位小主,正是因为跪迎时不合规矩失了恩宠,最后投井自尽。”
“韩小主须得引以为戒才是。”陈嬷嬷扬手一指,“小主请。”
韩微身子本就没好全,又顶着正午烈日入宫已然累得不行,刚又强撑着学了俩个时辰的规矩,现下看到陈嬷嬷指的地方,竟觉得眼前一黑,得亏手撑住椅背才站得住。
夏末的夕阳最是毒辣,韩微走到行跪礼的地方,只觉得浑身被晒得发烫,脑袋也晕乎乎的,跪下去的时候双腿骤然虚软,竟“噗通”一声直直砸向青石砖地。
疼痛令她瞬间清醒,韩微眉头紧蹙,眼眶一红,泪水便簌簌落了下来。
陈嬷嬷恍若未见,走到一旁阴凉处,她教规矩也有些累了,她悄悄掩唇打了个哈欠,不甚在意地说道:“韩才人,跪迎可不是这样,重来吧。”
韩微咬着牙,用衣袖擦了眼泪,强撑着站起来,依着前头说的重新行礼。
“重来,万不可直视圣上。”
“垂首再低!重来!”
“跪时姿态不对,重来!”
………
陈嬷嬷打着教规矩的名号,韩微只得反反复复被喊着重来了几十次跪礼,直到她恍惚着跌落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陈嬷嬷又打了个哈欠,看了眼天色,这才勉强点了点头:“明日继续吧,韩才人,这项规矩如此重要,可得多练呐。”
韩微膝盖钻心得疼,眼眶湿润,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她休息了一会儿,这才强撑着走到椅子上坐下。
陈嬷嬷本打算带着宫女们回去,可刚一转身鼻尖就问到一股清香,竟让她这段时间烦躁不已的心平静了不少。
她往回走了两步,就见韩才人坐在殿内,手里拿着个香囊轻嗅着。
香味就是从那散出来的!
“哪来的香囊?”陈嬷嬷皱着眉问道。
“嬷嬷怎么回来了?”韩微抬起头,一双杏眼微瞪,眼里满是纯真无邪,她眨巴眼睛,认真说道:“这只是我闲暇时在粗制滥造之品。”
陈嬷嬷伸手,一把夺过香囊。
她低头瞥了一眼香囊,这可不像是粗制滥造之物,见只见上方绣工精致,秋菊栩栩如生,香味浅浅扑鼻,一吸变令人心旷神怡。
“韩才人,您还是好生歇息,省了这靠香争宠的心吧。”
陈嬷嬷放下话,也不管韩才人是否有意见便带着人转身离去。
韩微抬头,看向陈嬷嬷远去的身影,直到瞧见陈嬷嬷将香囊塞进怀里,这才给自己斟了杯茶,缓缓喝着。
*
陈嬷嬷根本没把韩微放心上,散职后回到住所,就脱衣就寝。
她这段时间睡眠差得很,白天当值都有有些精神不济。
刚睡着,陈嬷嬷竟见到几日前死去的王常在穿着一身白衣,从井里爬了上来。
王常在浑身上下湿漉漉淌着水,长发散乱地贴着脸,眼眶耳廓皆是鲜血涌出,步步染血地朝她走来。
“你害我!害我!”
陈嬷嬷吓得赶紧跪下,磕头如捣蒜,哆哆嗦嗦地求饶:“不、不是我………我没想害您啊常在!常在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拿人钱财嘴碎跟贵妃多说了句话,不要找我啊!!”
她吓得赶紧自扇耳光求饶,可王常在非但没听,甚至还阴森地笑了下,越走越快,眼见着就要走到她跟前向她索命。
“啊!”陈嬷嬷大喊着被吓醒,她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丝毫不敢入睡。
室内一片黑暗,她赶紧披起衣服去点蜡烛,刚披上衣服,鼻尖就传来了丝若有似无的香气,她忍不住多闻了几下,却不想这香竟渐渐令她慌乱不已的心跳平静了下来。
陈嬷嬷想到什么,赶紧把衣裳里随意塞着的香囊取出来,如获至宝地摆放在枕头旁。
第二天一早,陈嬷嬷便带着宫女来了韶枫殿。
韩微昨日双腿疼得厉害,起来的时候还浑身无力,四处酸痛。
她记着今日还要学规矩,便忍着痛一步一缓地走去前厅。
人刚走进,陈嬷嬷便快步上前,积极跪下行礼,双手举高搀扶着韩才人。
“请小主安。”
韩微低头一看,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陈嬷嬷昨日还严肃了一天的脸,今日堆起满脸笑容,她小心扶着韩才人,腆脸道:“小主,奴婢斗胆,可否请您再赐奴婢一个香囊。”
韩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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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君心》
阿婉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一年前。
这时,阿婉因才情容貌被王爷买入府中,碰上圣旨赐婚王妃新嫁。
她被王妃献给圣上,进宫后被设计,以秽乱宫闱的名义打入冷宫。
她以为真相迟早会来,可她等到的却是白绫赐酒。
看着王府里满墙红纸,灯笼高亮,满院喜气,阿婉轻笑。
既说她攀附权贵,那她便攀附个至高无上的权贵。
秦泽冷心冷情,后宫美人如云却无一人入他眼。
皇弟大婚之日,他遇到个姑娘,端坐在湖旁滑石上,气质温婉雅致,却突地直起身子,气愤地往湖里掷了颗石子。
清凉的湖水溅起,轻落在秦泽衣摆。
秦泽抬眸,看到姑娘抬起手指,轻柔地搭在唇间:“嘘。”
姑娘手指白皙如玉,纤长细嫩,指间一点朱砂痣。
秦泽心中火气顿散,眸色加深。
“你以为的见色起意,却是我的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