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镇今年的冬天比以往更冷一些,十二月初就下了场雪,还没完全融化。
风一吹,枯树上剩的那点儿零星的雪就落了下来,郁初的视线跟着掉下来的雪转悠,看着它一点一点消失。
挺无聊。
郁初扯了下唇角。
“又打架!我们班这学期的分全被你一个人扣完了!”吴桐一见郁初这吊儿郎当的样就头疼,扯住郁初的领口,“我教了这么多年书,当了这么多年班主任,就没见过你这样的!跟你说话听见没!”
郁初脑袋都没动一下,依然看着教学楼外面的枯树。
吴桐教育人的话无非那几句,他都听得耳朵出茧倒背如流了。
“……反正你回去给我写检讨!2000字!”吴桐拿郁初没辙,骂了几句老话松了郁初领口,单薄的棉服领口被他拽得皱了起来,也不知道洗过多少次,都看得出年代感了,吴桐动作突然就顿了下。
办公室外面的走廊通风,再加上今天化雪要更冷些,面前比他高半个脑袋的男生就穿了件薄卫衣和外套,耳朵冻得通红。
沉默片刻,吴桐语气缓和下来:“不是答应了不再打架了吗?”
郁初眼皮颤了颤。
确实是答应了。
他妈上次给他开家长会的时候答应的。
不过现在他妈都不在了。
郁初哦了声,冻得僵硬的脖子迟缓地转了过来,和吴桐视线短暂相触了几秒。
“所以为什么又打架?”
吴桐就喜欢刨根问底。
郁初懒得再浪费时间,挪开视线,张嘴无所谓道:“他说我没娘养。”
吴桐愣了几秒,等他再回过神来,郁初已经跑没影了。
……
已经过了放学时间,学校里没什么人了,林昭一手一个书包梗着脖子往校门里面看,很快就看见个穿黑色棉服的瘦削身影朝自己这边过来。
林昭连忙跳起来试图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一个没注意,书包甩在了脸上。
隔老远都看清了林昭脸上扭曲表情的郁初:“……”
郁初放慢脚步,脚尖拐了个弯,没来得及换方向,林昭一个疾冲堵在了他面前。
郁初:“……让开。”
林昭还疼得咧嘴,捂着脸,“郁初哥你要一个人去吗?”
“不然带你这个拖油瓶去?”抢过林昭身上自己的书包,郁初脚步快了许多。
临近放学时候郁初和人在厕所起了冲突,不知道被谁捅到了吴桐那里,他只能和对方约好了放学后在校外见。
现在距离放学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林昭很不服气地追上郁初,“万一他们人很多呢!我、我……”
郁初回头瞥了眼林昭瘦弱矮小的身躯,“你?”
林昭踮起脚:“我还能给你收尸!”
郁初:“……滚。”
约的地方在校外篮球场,天已经完全黑了,郁初到的时候借着路灯看见了对方隐约有三个人,在他预料之中。
林昭自然也看见了,不由扯住了郁初衣袖,“要不就算了吧郁初哥……他们人多……万一你受伤了咋办……”
换平时,郁初可能还真会听了,他不打没把握的架,不干以少敌多的蠢事。
但今天不一样。
郁初眯了眯眼。
“郁初哥,他们到底说什么了?”
林昭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跟郁初不在一个班,打架的事还是听别人提的。
跟郁初起冲突的是高二年级的,郁初刚高一那会就因为在食堂吃饭不小心坐了这几个大哥专属位置起过冲突,但平时也基本井水不犯河水。
郁初脚步一顿,把自己的书包扔给林昭,淡声道:“没什么。”
说完顺手从地上抄了根木棍。
那气势跟决一死战没什么差别。
林昭吓得抖了一下。
郁初抬眼,叮嘱:“好好在外面待着。”
这篮球场早就被废弃了,连灯都不开,平时没人来,更别说这么冷的天。
林昭抱着书包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观望场上情况。
但看不清。
只能隐约分辨出郁初的身影,他人瘦,又高,哪怕在一群人里也拔尖。
黑夜里棍肉相触的声音格外清晰。
不知道过去几分钟,动静小了。
见郁初还稳稳站着,林昭松了口气,连忙跑进去。
“你爹妈都活着也没见着你多有出息。”一靠近,林昭就见郁初踩着其中一人的手,嘲讽:“还在我这个没娘养的脚下吃灰。”
那人痛得嗷嗷直叫,说话含含糊糊:“哥!我没、没娘……啊啊啊啊痛痛痛!”
另外躺着的两人附和:“对,对,他没娘养!”
“没娘养”三个字一出来,林昭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他愣了几秒,眼见郁初手里那根棍子又要落到他们身上,赶紧抱住郁初胳膊,“骨头断了要赔医药费!”
郁初表情松动了:“……”
没钱赔。
僵持片刻,郁初收回脚劲,垂下眼,张嘴:“滚。”
篮球场冷得很,一冷静下来体温就回降,郁初摸了下冰凉的鼻尖,一边往出口走一边和林昭道别,“回去了。”
郁初家和林昭家同路,但林昭就住学校附近,没多久就剩郁初一个人走。
郁初住的地方是她妈留给他的,老小区,这个时间就已经没什么人了,路灯也老旧得很,时灵时不灵。
郁初裹紧了外套,直奔楼下小店。
没吃晚饭,又运动了一下,饿得厉害。
看店的老头在刷手机,郁初视线在货架的泡面上转悠了几秒,掏了掏口袋,掰回脑袋:“一袋老面包。”
“又吃面包啊?没营养的啊,你这个发育的年纪得吃点好的!火腿是叔送你的!”郁初是这的常客,老头看着他长大,这几天郁初天天一袋老面包,最便宜的那种,十五六岁的大男生了都,光吃这玩意哪能吃得饱吃得好。
“不用了叔。”
郁初知道他什么意思。
自从他妈去世,他在小区里碰上人,就能听见他们议论,他年纪轻轻没有爹妈,可怜。
郁初倒不觉着自己可怜。
又不是活不下去。
他没拿火腿,面包一到手就啃,人还没走上楼梯,就听见老头又喊他:“对了今天有人来找你!”
郁初脚步一顿,顿时警惕起来,“谁找我?”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脏跳得极快。
他妈去世的时候郁初一个亲戚都没联系,也没人能联系,但郁初知道,他爹还活着。
手里的面包被攥紧了,塑料袋的声音刺耳,郁初猛地回神,松手。
老头想了想:“一个二十多岁的男的,穿的大衣,那大衣看起来可贵……哦对他还开了辆车,黑的……”
心猛地一落。
郁初没心思听了。
“找错了。”
他不认识这种人。
他妈也不认识。
老头啊了声,眼见着郁初要上楼,连忙哎了两声,“没找错啊!他还给我看了你照片呢!他说他是你哥!”
更不可能了。
郁初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面包,快速嚼了几口咽进去,硬声道:“是骗子。”
他爹妈离婚的时候就他一个孩子,哪来的哥。
郁初又不是傻子。
老头挠了挠头发,“不可能啊骗子哪有你照片……哦对他人还没走呢!”
抬头一看,哪里还有郁初的身影。
小区太旧,楼道里的声控灯时好时坏,今天运气不好,是坏的。
剩一半面包当明天早饭,郁初从口袋里摸出钥匙,突然一道手机手电筒的光从他家门口照下来。
被刺了下眼睛,郁初仰起头,攥紧了手里的钥匙,双腿用力踩在地面,开始衡量自己打过对方的几率。
手电筒的光让视线明亮不少。
站在他家门口的是个穿着灰色大衣的男人,高,目测比他高,且瘦,看不清脸。
但看起来,是老头说的那个骗子。
郁初眯了眯眼。
这年头骗子都光明正大找上门来了?
他手上也没趁手的工具,早知道把那木棍带回来了。
正思考,那人突然把手电筒照的方向换了,朝着他走了过来。
郁初后退两步。
那人没再靠近,就在最上面那节楼梯站定,似乎在确认什么。
两人对视了两秒。
郁初没沉住气,“你谁?不走我喊人了!”
那人愣了下,出声:“你好,我叫陈商。”
果然是骗子,还自报家门。
“你是郁初对吧?”
郁初死死盯着他,没出声。
陈商早就料到他什么反应,也不恼,而是笑了下:“是你爸爸让我来找你的。”
郁初表情凝固,忘了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我是你哥哥。”陈商低头,静静看着面前的男生。
十六岁的年纪,人倒是不矮,但太瘦了,穿得很薄,脸上还有血迹,不知道是哪来的。
表情,很防备。
但现在,似乎从防备,变成了……愤怒?
没等陈商想明白郁初为什么会是这副表情,他就突然被推了一下,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面前的男生两步跨上楼梯,开门。
一条腿踏进门里,郁初回过头,瞪着陈商,眼眶泛红,大喊:“快滚!”
果然是骗子!
他爹根本想不起他来!
他也没有什么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