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气还是很冷，南方特有缠绵阴柔的雨细蒙蒙地飘着，像密不透风的蛛网和烂泥路区成一团。
一行车辙痕迹扭着风骚的八字没入前面的破旧小楼，建筑风格像上个世纪二十年代，楼道口还贴满了招租小广告。
这是一家黑诊所。
顾名思义，只要给钱什么都接，专干违法乱纪的事，至于医术……全凭老板心情，不小心落几块纱布在肚子里都算轻的，二次开口售后还得加钱。
裴灼是这里的常客。
他坐在接待室里，食指勾着桌上茶杯的把手，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揉摆着自己再垂上的小痣。
接待室里的灯光冷淡惨白，将他本来就很浅的薄唇映得几乎没了血色，纤长的睫毛扫下一片阴影，遮去了眼底那丝漫不经心。
——好像等待的不是有关生死的医疗报告，而是一份加了火腿的煎饼果。
门“砰”地弹开，刮进来一阵消毒水味儿的风。
“报告自己看。”
黑诊所老板身白大袖，戴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挺人模狗样的。
装灼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紧不慢地松开耳垂，望向那份油墨新鲜的报告。
“不看，太长了。”
他言简意赅，“你就说，我还能活多久。”
“保守估计两年。”
“说不保守的。”
“两年零……一个月吧。”
周应淮一屁股坐进皮椅，吐了口烟：“别怪我没告诉过你，这种药剂对基因的破坏是致命的，如果你不幸死晚了，唯一可能就是阎王爷是你家亲戚。”
装灼并不意外，只是很轻地“哦”了一声，端起茶杯，将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连报告都没拿，站了起来。
周应淮叫住他。
“哎，这次又不给钱？”
“不给。”
裴灼懒懒散散地回头：“怎样？”
他虽然是个omega,但并不怕周应淮。
在这个抑制剂泛滥的年代，谁的拳头更硬，谁才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捕者。
第一次见面他就打碎玻璃两块，破坏昂贵医疗器材若干，还打断了周应准三根肋骨，顺理成章地拿到了这家黑诊所的免费svip尊享卡。
——顺便赢得了周老板的芳心。
当然悍匪本人并不清楚这件事。
周应淮从皮椅里起身，绕到他面前打量半晌，欲言又让，似乎有些迟疑。
“有话快说，”装灼抚了一下额头，碎发跟着动作晃了晃，露出眉眼，仿佛阳光下卢然破开水面的碎冰，干净漂亮却又冷得让人不敢触碰：“趁我还没死。”
“……好吧，”周应淮一副吃了很大亏的样子：“反正你都快死了，要不要考虑一下和我结婚？”
“......??”裴灼缓缓拧起眉，有点不明白他在放什么屁，“结婚？
为什么？
打算等我死了继承我的巨额财产？”
周应淮正相诱导，一个随时会因为基因病发作倒下、无力负担后期生命维持装置、贫穷旦柔弱的omega拥有一个靠谱的alpha是多么刻不容缓的事，就听装灼话锋一转：“算了，我不喜欢比我弱的alpha。”
他丢下这么一句话，拉开门迈出一只脚，又收回来，旁若无人地折返回桌子旁，在周应淮茫然不解的注视下拿起那只橘色茶杯。
“我家的杯子昨天碎了，这个归我了。”
悍匪如是说。
周应淮：…………片刻之后，他站在窗台边，透过灰蒙蒙的玻璃朝楼下望，目送装灼骑上那辆除了车铃不响哪哪都响的旧时代遗物一骑绝尘。
又过了几分钟，他拨了个电话。
“三支基因稳定剂，嗯，还是老地方见。”
***装灼租的房子位置很偏，租金一个月300,两室一厅，一厨二屋，还带个朝南的小阳台，租赁信息是他从黑诊所门口，扎堆的小广告里挑出来的。
房东很神秘，从不露面，连合同都是线上签的，聊天记录里只有冰冷的时款码和每个月的付款截图，至于水电费，从来没收过。
装灼很满意。
他觉得不打扰租客是房东最基本的素养。
旧楼的电梯早就成了一瓦废铁，装灼住在西楼，门牌号还是444,利到能当场出殡，大概也是房租特别低的原因。
他掏出钥匙，开门——房间明亮通透，十分干净，虽然处处透着廉价感，但就配色来说，租客的品味还是相当不错。
装灼顺手把偷来的杯子搁在茶口上，进了卧室。
杯子上画着两朵灰色的乌云，和屋子的风格十分相称，不然也不会被某悍匪看上。
很快，他换了身不太特合悍匪气质的奶牛纹家居服出来，是商场买一赠一的打折促销款，又在厨房冰箱里翻出一盒过期两天的牛奶，插上吸管，运气不错，没变味。
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拉着鞋底快要掉了的拖鞋，坐到电脑前，开机，熟练地登上N的内网。
没有新邮件。
看来最近被打击得自顾不暇，甚至没空来联络一下自己这个花大价钱培育出来的非法实验体。
装灼咬着吸管思索片刻，输入了另一个网址。
这是一个自由交易的黑市，只对天赋异能者开放，有钱什么都能买到，就连人命也只是明码标价的商品。
按下回车，五花八门的邮件扑面而来，一共43封。
裴灼没管那些雇主的邀约邮件，首接拉到最下面，点开那封标题里带着小爱心的邮件——“鱼3条己到”基因稳定剂的瓶底刻有一枚“鱼形标志”，交易时通常以鱼指代。
这个卖家是两年前出现的。
虽然比不上N给的稳定剂浓度高，但胜在价格便宜，便宜到像在做慈善。
裴灼给他备注：慈善家。
慈善家此时正好在线，给他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
裴灼松开被咬得变形的吸管，回忆了一下保险柜里的稳定剂数量和自己的存款金额，打字砍价：每支降二十万，金收。
慈善家回复很快：你知道鱼的价值。
裴灼指尖一顿。
*ABO第三性征的出现将时代一分为二，腺体在成熟分化之后，会有10%的几率出现某种伴生天赋异能，给整个社会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剧变。
此后，被称为人类新时代。
三十年前，N的创始人研制出了种能够诱导腺体分化异变的药剂，可以最大限度提升天赋者的出现概率。
然而异变产生的不确定性无法控制，但人性的贪婪注定了这场实验不会止步于此。
一年后，组织N成立；两年后，基因稳定剂问世，将实验体死亡率降低到了50%,并开始大规模使用孩童作为实验体，进行长期培育。
完美的实验体能够在异变完成后几年内摆脱对基因稳定剂的依赖，但绝大部分实验体终其一生也无法离开基因稳定剂，在作为受害者的同时也不得不充当N的走狗。
为此，政府紧急成立代号龙鳞的特别执行部，对N展开长达数年的追踪打击行动。
虽然稳定剂配方至今尚未攻破，不过N的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黑市上流通的稀释过的基因稳定剂就是最好的证据。
看起来，实验体们被救指日可待。
装灼没想过等谁来救，这些年攒下的22支稀释稳定剂再加上这3支，正好够他活两年零一个月。
卡里的余额还差六十万。
装炼原本也没指望慈善家降价。
这东西有市无价，再降，他都要怀疑慈善家对自己别有所图了。
喝掉最后一口牛奶，捏扁扔进脚边的垃圾桶，他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给我一个月时间。
随后关闭聊天窗口，开始回头扒拉那些雇主发来的邀约邮件。
十分钟后，裴灼挑出一封正好六十万报酬的邀约作为金盆洗手最后一单，勾选回复。
一一邮件发送成功。
装灼关掉电脑，正打算煮碗泡面就混着营养剂吃，一转头目光就扫到了墙上的万年历，旧时代的古朴文字蕴含着神秘东方力量。
3139年，3月24日。
开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