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初春,杏花楼的护院将一年轻男子拖出,狠狠地丢在门口,接着一身着翻领石青银鼠褂,大红洋绉裙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的妆原本化得很精致,只是经过了一宿的不眠夜,便淡淡地化了开去,跟她朦胧的睡眼一配,远远看去,生似一幅漾开的水墨画。
男子躺在地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穿着一件单薄的麻纱内衣,胡渣满面,即便五官长得还算周正,也已经看不出丝毫俊朗之色,只是左边眉头有一粒黑痣,淡色的嘴唇一弯,却又有说不出来的诱人。
「真难为你,大嫂,这里你也能找到。」
那女子模样微怒,但却似在竭力压制怒气,道:「公公与你大哥昨儿个被召宫里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你不知道关心,却在这边风花雪月,昏天黑地。」
被她这么一提,那男子似乎也想起了自己宿酒未醒,他勉强坐了起来,抱住头,嗯了一声,然后懒洋洋地说:「他们原本是御医,彻夜不归,自然是宫中有人患了大病,你又何须急成这样,托小福子进宫打探一下便是了。」
「问题是小福子去了,也没有回来。」那女子声音微微颤抖地道:「我又派了小祥子去,他又没有回来。」
男子见女子露出惶惑之情,不禁温言道:「子青,不要着急,我去替你看一下。」
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隔了半晌,苏子青才道:「你还不起来,天寒地冻的,你看你穿的……」
陆展亭在神武门领了牌,便直奔养心殿,当今皇上身体违和,父亲与大哥多半是为此逗留。陆展亭虽然也是御医,但是恶名在外,宫里除了哪个贵人养的小猫小狗病了,谁也不会真的让他去把脉问诊。
陆展亭一路赶到养心殿,那儿竟无人当值,养心殿门虚掩着,陆展亭忍不住轻轻推开,他一直走到内室,里面不要说侍卫,连内侍太监也不见一位。陆展亭诧异到了万分,有心想要离开,但内室里却传出了隐隐的呻吟声。
那是濒死之人的喘息之声,陆展亭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脚步。他一咬牙进了内室,见一黄衣老者正半躺在榻上,听到脚步声,便嘶声叫渴。
陆展亭慌忙半跪作了个揖道:「臣内医院陆展亭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老者颤抖着指着茶壶,仍旧叫着水。陆展亭也顾不上他没叫起,连忙倒了杯茶端到老者面前,老者一把抓过他的手,将那杯茶喝了个底朝天。
他见陆展亭皱眉看着他,便喘息着问:「朕是不是不行了?」
「回皇上,恕臣冒犯,能让我仔细看看吗?」
陆展亭得到了老者的肯定,伸出手搭了一把脉,查看了一他的脖项,他见老者嘴边有一处黄色物体,于是便用手沾了沾,伸进嘴里,立刻脸色大变,失声道:「硫磺。」
他转头问老者,道:「是谁给皇上您服用了硫磺?」
老者还没有答,就听身后有人细声细语道:「正是陆大人您啊。」一位身着蓝色金丝蟒袍的太监笑咪咪地站在门口。
陆展亭吃惊地站在那里,问:「我?」
他们一问一答之间,那老者突然眼泛赤光,呼吸急促,陆展亭顾不得同太监争论,一翻衣袖露出整排的银针,坐到床边,提手想要扎针,却被那太监抓住尖叫道:「来人哪,有人要行刺皇上。」
立时侍卫们蜂拥而而入,将陆展亭双手反扭在身后,陆展亭大叫道:「我能救他,快放开我!」
那老者一阵剧烈的喘息,然后一口鲜血喷到了陆展亭的脸上。
陆展亭呆愣在了那里,任由侍卫将他拖了出去。
「陆展亭,皇上面红目赤,颈脖有细密水痘,疹色紫暗,口渴欲饮,这分明是热症,你居然还让皇上服食硫磺这种大热的药物,你根本是想弑君!」
吊在房间中央,被打得遍体鳞伤的陆展亭缓缓抬起头,懒洋洋地笑了几声,道:「你不如告我弑猫弑狗更妥贴一点,整个内宫谁不知道我只给猫狗看病,皇上什么时候轮到我瞧了?」
「陆展亭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刑讯官声音压低了道:「你横竖过不去了,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也绝不会饶了你。」
「那谁会登基?」
「自然是太子亦裕,皇后的独子,人品、武艺都是皇子们里出类拔萃的,不是他还能有谁?」
「那倒真是让他如愿了。」陆展亭嘴唇一弯。
「看来是不如你的愿了。」
一个身穿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的男人走了进来,那男子飞眉玉面生得极是标致,就连他冷笑也看上去让人赏心悦目得很。陆展亭却对那个笑容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他识趣地低下头。
「太子!」
刑讯官连忙空出了位子,那年轻男子坐了上去,问:「他承认了吗?」
「他还没承认。」刑讯官擦了把汗,讪笑道:「不过快了,快了,他很快就会承认的。」
亦裕笑了笑,他挥了挥手,道:「拿进来。」
陆展亭偷偷瞄了一眼那个水漆墨色托盘,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
亦裕微笑着伸出他那双白玉似的手,从托盘里拿出一根翠绿的藤条,笑道:「可能大理寺的刑官们技艺不精,殊不知刑讯这也是一门学问,你们原本应该好好跟陆大人学学。
「首先要懂得选鞭子,一不可以太轻,轻了没有分量,抽上去犯人不知道疼,但也不可以过重,没抽几百下你就累了。」
「这种藤条就最好,而且上面长满了尖刺,刺长得细,很长,又很坚韧,它可以最大面积地刺入你完好的肌肤,又不会在表面留下伤痕。」
「太子真是学问渊博,小的……」
亦裕微笑着打断了他,道:「你们错了,学问渊博的是陆大人。」
「我小的时候吃了十哥给的几块小点心,不知怎么得了点厌食症,就是这位陆大人发明了这种藤条,不过抽了我两鞭子,就打通了我堵塞的经脉,治好了我的厌食症,皇爸爸对他青睐有加。要不然就凭他只会治狗治猫的本领,哪能进得了内医院呢。」
陆展亭干笑了两声。
亦裕微笑道:「陆大人还教了我一个至理,他说,哪怕是一匹再好的骏马,也是要抽的,要不然它很容易得骄狂症,到时就要害人害己。」他说着将藤条丢给了刑讯手。
果然他们见到了藤条的效果,一鞭子抽下去,陆展亭整个人都绷直了,他咬着自己的下唇,尽管不出声,头忍不住仰得很后面,露出了修长的颈脖,可见很痛苦。
亦裕放在台上的手突然握紧了,说不上来是兴奋还是紧张。这种藤条的效果很显着,陆展亭昏厥过去的次数明显增加了。
等第三次陆展亭昏过去,亦裕示意停止,他挥手让所有的人都出去。
陆展亭软瘫在地上,睁开被汗水打湿了的眼睛,他不解地看到亦裕正在优雅地脱衣服,当亦裕褪下他裤子,分开他的腿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亦裕要做什么。
他嘶哑地说道:「不,不……」
他从来放荡不羁,没有体验过这一刻的恐惧。
但恐惧很快化成了耻辱与痛苦,那感觉就像坐在了刀刃上面,无论是肉体还是尊严都在一下下地被凌迟。浑身的刺痛犹如火焰般烧灼着他的肉体,从未有过的痛苦,他几乎在脑海里哀求让我死吧。
他听到有人冷笑,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展亭。而在陆展亭年轻的一生里,第一次体会到夜是那么地漫长。
他迷迷糊糊地看着亦裕穿好衣物,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陆展亭,眼里的神情似笑非笑。
然后,他的眼前又闪现了很多人的面孔,刑讯官的、刑讯手的、牢头的、杂七杂八的。陆展亭那一刻忽然意识到,他再也不是那个宝马轻裘换美酒,逍遥快活、笑傲人生的陆展亭了。
张牢头拿起陶钵盛了点水,走近屋内的铁笼子,对拴在里面的陆展亭说:「陆大人,喝口水吧。」
陆展亭勉力挣扎着凑近笼边,他的双手还是被反吊在身后,这让他行动分外吃力。喝了几口水之后,他像虚脱似地倒了回去。
张牢头收回了手,叹了口气,道:「陆大人你想开一点。」
陆展亭舔了舔没有血色的嘴唇,笑道:「被狗咬了一口,有什么想不开的。」
张牢头大惊失声,道:「你、你……」他慌张地跑到门口,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见没有动静,才叹气着回到笼前,道:「陆大人,您人是大大的好人,可是您这嘴巴怎么就管不住呢?」
陆展亭一笑,问:「你们家小三子可好些了?」
张牢头小声道:「小三子的寒症好很多了,也不泻了,大人您的一碗姜茶真是厉害。」
陆展亭听了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张牢头又递上了几个馒头,道:「陆大人您好歹吃一点,人也好受些。」
陆展亭接了过来,看着那馒头,突然问道:「我家人没事吧?」
「这您放心!」张牢头笑道:「陆大人的父亲是内医院的院士,二朝元老,又有诸位皇子力保,绝不会有事的。」
陆展亭一低头,然后似不在意地问:「我家里有没有人来过?」
张牢头陪笑道:「陆大人府上一定是为了这事忙于奔波,等一切消停了,自然会来看大人的。」
陆展亭苦涩地一笑,道:「原来连子青也没有来过。」
囚室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张牢头慌张地坐回原位。
亦裕穿了一件黑色的哆罗呢狐皮袄走了进来,他粉白色的脸颊同那件皮袄一映,更显得俊俏不凡。
陆展亭看到他的脸脊背一僵,但他从来不愿输了气势,加上昨晚的遭遇,他更加不愿在亦裕面前显出弱势。
亦裕似乎觉得很有意思,打量了一会儿看起来满不在乎的陆展亭,才示意让人开笼,将陆展亭拖了出来。
等两人单独相对的时候,亦裕伸出他的手指轻轻拔弄了一下陆展亭的脸,陆展亭头一歪避开了那冰凉的手指。
亦裕笑道:「昨天还享受吗?」
陆展亭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小人的情趣怎么能跟太子您比?」他见亦裕定睛地看着他,随即又笑道:「小人能领略太子的情趣,那是小人的荣幸。」他好像完全无视于亦裕那黑漆漆的眸子闪现的森冷目光。
「你觉得你是无奈的对吗,陆展亭,你想象自己是一个落难的英雄,虎落平阳遭犬欺,是吧?」
陆展亭呵呵笑了两声,道:「太子您真是谦逊,您哪能是一条犬,也罢,就算您是一条犬,那也得声明您是二郎神的黑狗啊。」
亦裕眼里闪过一道怒气,他的嘴唇紧紧抿着,但转瞬间就笑了起来。
他解开陆展亭的裤带,然后手慢慢伸进他的裆部,将他的分身轻轻一握,陆展亭的只觉得那冰凉的手指与自己身体一接触,整个肌肤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哪里还能笑得出来。
亦裕的手轻轻地慢拢慢捻,上下移动着,他的技巧出乎意料地好,时快时慢的手法让陆展亭既感到刺激,又觉得饥渴。
他也是一个情场的老手,因此对外面的触觉分外敏感,亦裕的这一种做法,让他有了比昨日更深的恐惧。
他确实如亦裕说的那样,可以理解昨日的一切不过是场无奈,可是如果他在亦裕的手中释放快感,那他所有的借口都变成了一种可笑。
很快陆展亭的额头就沁出了密密的细汗,亦裕轻笑了一声,他凑近陆展亭轻轻含着他的耳垂,吮吸着他的脖子,一只手解开陆展亭的衣衫,往下轻咬着他胸前的突起。
陆展亭轻哼了一声,突然咬着牙笑道:「太子果真博学,闺房秘事都很精通,比杏花楼的头牌姑娘还会调情。」他明知道这位太子性子阴毒狠辣,此时也顾不得了。
亦裕原本白中带粉色的脸一僵,他眸中的瞳孔一收缩,缓缓地抽出了手。
他看了陆展亭半天,然后轻笑道:「你害我父皇在先,原本就该斩立决,但是这样岂不太便宜了你……今儿我想过了,你生性顽劣,那就留在我身边……当个太监,让我好好开导你。」
陆展亭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亦裕欣赏着他突如其来的变色,道:「不过展亭不用惊慌,我讨厌那里少了半截的陆展亭,我想了其它的法子……」
他拍了拍手,几个体态曼妙、姿容绝佳少女走了进来,他笑道:「过去帮帮他。」
那些少女面无表情地围着陆展亭跪了下来,几双手将他的衣物卸去,有人抚摸,有人轻吻。
陆展亭几乎有一些苦笑着,看着一少女将他已经微挺的分身含在嘴里,那股冲脑门的快感,几乎让陆展亭忘了旁边还有一个似笑非笑的亦裕。
而就在他觉得汹涌的高潮就要来临的时候,突然下面传来了一种强烈的刺痛,他脱口惨叫了一声,见替他口交的少女手里拿着一根银针,针尖狠狠刺进了分身最柔嫩的铃口。
陆展亭片刻便疼得浑身是汗,他看见亦裕提手轻摇笑道:「除了我的手,你在哪个女人那里都不能得到快感。我本来想要让你先快活一下,是你不要的。」
那少女将针缓缓抽出,陆展亭整个人虚脱倒在地上,但是那少女又俯下身将他的分身含在嘴里,陆展亭看着囚室的横梁,他原以为昨天已经是身在地狱,现在想起来才知道那时离地狱还很远。
以后每隔二、三天这一幕就再演一次,亦裕会先挑逗陆展亭,逐渐陆展亭发现只有在亦裕那里得到最多的快感,他才能抵抗后来那些女子的刺激,而且亦裕也明显会早点收兵。
他第一次在亦裕手上释放的时候,亦裕含笑地在他耳边恶狠狠地说:「很快,你下边那玩意就再也不能四处拈花惹草。」
他说对了,那些女子的抚摸再也不是金陵一少陆展亭的温柔乡,她们洁白的柔荑彷佛长了刺,只要一沾陆展亭的身,他就觉得刺骨的疼。
终于,当那些少女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能使陆展亭有半点兴致的时候,亦裕笑了,他将一套蓝色蟒形太监服丢在了陆展亭的身边,道:「从明儿起,你就到上书房报到吧。」
当人都走光之后,陆展亭在地上蜷缩成一团,难以抑制地泪水夺眶而出,他浑身颤抖着,右手紧紧抓着身体底下的稻草,才能憋住不纵声大哭。
当陆展亭走出牢房,这是整三个月以来第一次见到阳光,他眯着眼站在阳光底下。有一个小太监跑过来道:「小同子见过陆公公,陆公公,太子有请。」
陆展亭乍一听陆公公三个字,不由得一愣,随即明白他叫的正是自己,不由得苦笑了下,微叹了一声,跟着那个小太监往上书房走。
「陆公公,您一来就是正三品的首领太监,穿蓝色蟒形褂,真是了不起。」小同子边引路,边半转身谄媚道。
「谢谢!」陆展亭又苦笑了一声。
上书房的门大开着,亦裕坐在黄色闪光缎靠背椅上,身边放了一个檀香木雕漆痰盒。一个老者半侧着身子坐在下首。
那老者道:「太子至孝,为先皇服丧三个月方肯即位,但是孝期将尽,太子登基大典将至,太子千万要保重身体,不可操劳过度。」
亦裕微微一笑,口齿清晰的一字一字地道:「多谢陆老太医挂心,以后有您老人家二公子常常随伺在身,我必无大恙。」
那老者正是陆展亭的父亲陆傅峰,他一听连忙跪倒在地,抽泣道:「那孽子不学无术,却偏偏喜欢逞强显能。如今犯下这种灭门之罪,太子饶了陆家,已属法外开恩,老夫请命亲自动手去处死这孽障。」
亦裕端起手边的青花骨瓷茶碗,看着门外脸色苍白的陆展亭。
「陆老太医不用再请命了,父皇旧疾缠身多年,本来已无多少天年,陆展亭虽然有错,但想当年,以他弱冠年龄,一出手便治好了我的顽疾,也间接地救了我十哥的命,也算将功补过。
「更何况我登基在即,也不宜见到血光,让他留在宫中,一来收心养性,二来也可以专心攻读医术,三来也算对他的一个惩戒。」
他见陆傅峰还要再辩,便开口笑道:「展亭来了,那就进来吧。」
陆展亭微微一笑,跨过铜皮门槛走了进去,他很干脆地往亦裕面前一跪,道:「奴才叩见太子。」
亦裕眼中含笑地看着他,陆傅峰则面带红色,不知是怒还是因为刚才那番话被陆展亭听到了。
陆傅峰还想不起来要说什么,陆展亭已经嘻笑着转过身去,道:「上书房首领太监小陆子见过陆大人。」
陆傅峰见他一身太监蓝衣简直怒不可遏,但是碍于亦裕的颜面不便发作,只好起身告辞而去。
等他转身离开,陆展亭的神色才似乎有一些黯然。
亦裕则悠闲地道:「狡兔死,走狗烹,如此心急,还是亲生儿子,真让人齿冷。」
陆展亭突然爬了起来,亦裕有一些吃惊地道:「你上哪儿去?」
「好歹也是上书房一首领太监,不熟悉一下以后的生存环境,怎么行?」陆展亭懒洋洋地笑道。
亦裕的瞳孔一收缩,但却微笑着点头笑道:「你去吧。」
陆展亭在内宫、后花园一通胡乱走动,他过去是御医,虽也进过内宫,但都是太监带路按着指定路线走动,从未有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
他行到一处海棠花丛前,皎洁俏丽的海棠正值花期,他俯身摘了一朵,放在鼻端,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便转过身去。
小同子与另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奔过来,两人手里分别提着一个食盒。
「陆公公!」
小同子带着气喘,道:「今儿本来是您第一天上任,大伙儿凑了点钱给您接风,谁想都过了午时还不见您回,我只好跟着小禄子提着食盒到处找您。」
陆展亭笑道:「还有这等好事,就在那处凉亭里摆下吧。」
小同子与小禄子应了一声,将食盒打开,取出四色果点,四道凉菜,四道热菜,又将酒壶拿出替他斟了杯酒。
陆展亭将酒杯拿过就是一口将酒饮尽,回味道:「好酒。」他提起筷子,拔了拔面前的一条鱼道:「这是葱烤鲫鱼吗?」
「正是!」小同子又斟了一杯酒,笑道:「这鱼可是从阿尔木极草原上的天池水里弄来的,听说天池水是天山上雪水汇集而成,所以这鱼特别干净甜美,入口即化。」
陆展亭听了一笑,又将那杯酒喝了个一干二净,道:「想不到人生三大恨我今天全遇上了。」
他笑着将手边白色的海棠一丢,道:「一恨海棠无香……」又用筷子敲着盘子道:「二恨鲫鱼多刺,三恨,三恨……」他没说完将小同子又斟好的酒饮尽,长叹道:「其实人生何止十大恨,我却在这边弄什么三大恨,真是矫情。」
小同子在一旁讪笑。隔了一阵子,见陆展亭眼神迷茫,自顾饮酒,便同小禄子使了个眼色,赶回去当值了。
陆展亭摸索着想要再倒一杯,却被人压住了手,抬眼见是小禄子,便笑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回去当值吧。」
小禄子环视了一下四周,俯在陆展亭的耳旁说道:「十皇子让我带个口信给陆大人,让陆大人千万振作,他一定想办法将陆大人搭救出去。」
陆展亭眉间的那颗黑痣轻轻颤动了一下。
「十皇子?」陆展亭薄薄的嘴唇一弯,笑道:「我似乎同他没什么交情。」
小禄子轻声道:「十皇子让小的转告大人,当年大人的救命之恩,他会铭记在心。」
陆展亭听了淡淡一笑,拍开小禄子的手,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酒,道:「回去告诉十皇子,替主子们分忧是奴才们的本分,他无须介怀,再说这里吃好喝好的,华屋锦衣,我乐不思蜀。」
「十皇子还说,无论大人信还是不信,他一定会还大人一个远树斜阳,策马平原的人生。」
「千峰云起,骤雨一霎儿价。更远树斜阳,风景怎生图画?青旗卖酒,山那畔别有人家。只消山水光中,无事过这一夏。」陆展亭将酒喝干,长叹道:「只消山水光中,无事过这一夏,真是诱人。原来已是立夏了呢。」
他一笑,拿起酒壶摇摇晃晃出了亭子,见小禄子还要上前,他回头制止,笑道:「在哪儿都好,我只喜欢自由自在。」
他摆脱了小禄子边饮酒,边游览花园。酒喝多了,有点头晕目眩,竟随地找了一凉亭,往横阶上一躺,睡起了午觉。
不多时,远处有一行太监提着销金提炉,捧着香珠、拂尘等物走了过来,后面跟的却是一把曲柄金顶凤伞,伞下坐的是一位脸若银盘、柳眉似黛的女子,她五官虽然略嫌稚嫩,但神情却颇为庄重,眉目之间已经有威仪之态。
她听见四周似有轻酣声,不由得皱眉,喊了一声停,转头问随身宫女,道:「青儿,你可有听见有人打酣声?」
青儿游目四顾了一下,就见到陆展亭仰躺在小山坡的凉亭台阶上,睡得正香,失声道:「王妃,你看,这太监竟然御花园里头睡觉。」
侍卫们惊怒地上前踢醒陆展亭,喝道:「你这奴才好大的胆子!」将仍然睡眼朦胧的陆展亭拖到了驾前。
「看你的服饰,也是一首领太监,怎么如此不懂规矩。」
陆展亭趴在地上,太监帽歪戴在头上,轻笑了一声,一不小心打了个酒嗝,道:「这位娘娘,老子有云,天地间万物皆为刍狗,奴才只是一不小心恢复了本性。」
青儿扑哧一笑,被那女子侧头轻责地看了她一眼,她吐了吐舌头,不敢再笑。
「看来你也读了点书,难道不知孔孟礼仪之道吗?」
陆展亭这时的酒还没醒,依旧在那里信口开河,笑道:「娘娘,您这就有所不知了,孔子,日月也,老子,天地也,日月之光虽然普照大地,却仍在天地之间。」
「难道你自比为狗,不觉得辱没了你读的那些圣贤书吗?」
「回娘娘,这古来圣贤才子读书人,没有不愿意把自己比作狗的,第一个被比作狗的便是孔子,有人称他是丧家之犬,他还高兴地道:『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
「唐朝诗圣杜甫也有:真成穷辙鲋,或似丧家狗的绝妙自比。」
「再如宋代词人苏轼,也有几句如:形容可似丧家狗,未肯弭耳争投骨……」
他越说越高兴,抬起了头眉飞色舞,却被那女子一声叹息打断,道:「陆展亭,好久不见。」
她这一声唤,倒是醒了陆展亭的几分酒气,他抬头细看,不由得尴尬地道:「原来是庄家妹妹王妃,奴……奴才失礼了。」
那女子看了他那身服饰良久,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回去吧!」
陆展亭面带羞色,低头站起,扶好帽子,一溜烟地跑了。
青儿小声笑道:「王妃,那小太监真是太有意思了,不过,娘娘您今天怎么轻易饶了他。娘娘您认识他,对吗?」
「你知不知道,以前坊间流传了一首词……」王妃轻吐朱唇,慢慢地念道:
「清秋承旭阳,碧水长天。灵犀蕉雨旧时仙,不怪飞丝轻入梦,醉了红颜。青山入重影,又怯春寒,烟锁浮云苍凉意。金陵展亭今又是,轻许人间。」
她笑道:「这一阕词说的是当今四大才子,陈清秋、沈碧水、傅青山与陆展亭。」
「这词前半节说的是陈清秋与沈碧水,一个文才亮如骄阳,一个细如碧水长天,虽然他们才思泉涌的模样已成了过眼的仙境,但梦里常常能回想起,仍然醉人。」
「下半节开头说的是傅青山,说他正是颠峰状态,可惜这位才子出身士家,写诗作文畏首畏尾,只敢在小情小趣上打转,写得东西每每愁云惨雾。」
青儿拍手笑道:「金陵展亭今又是,轻许人间。这一定是在讲陆展亭了。」
女子点了点道,笑着说:「这词最未二句说的便是陆展亭,却没有一字评价,只埋怨老天,怎么可以把陆展亭这样的人物,轻易地许给了人间,不落一字,占尽风流。你可以想象当年的陆展亭是多么的惊才绝艳,我又怎会不识。」
青儿不由得悠然神往,但想起陆展亭身上的太监服,不由得黯然,连连道:「可惜,可惜。」
那女子轻叹了一声,道:「确实可惜,一个大才子沦落至此,有的时候裕未免……」她似觉得不妥,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太会作践人了。」
陆展亭一路小跑回了上书房,小同子正在四处张望,见他来了,便喜道:「陆公公,小的刚当完值,正想着去寻你。」
「难道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吗?」陆展亭诧异地笑道。
小同子讪笑道:「要是陆公公您饿了,我让小厨房准备去。」
「原来不是请吃晚饭。」陆展亭笑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小同子凑近了他,神秘地道:「公公,您放心,等下请您的,那比满汉全席都有价多了。」
陆展亭更未惊讶,但任由小同子拉着他的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