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农村,晚上八点才将将黑尽。
李家的几个劳动力踏着星光回了家。
李之晏年纪最小,人也跳脱一些,一进院子就丢下锄头,首奔小幺妹。
“这是我妹子吗,长得可真好看!”
李之晏搓了搓手,想上手捏捏她的小脸,一抬手才发觉手上都是泥,赶紧又冲出去洗手。
李之遥把农具都规规整整放好,先是帮爷爷把编的筲箕都收拾好放在房檐下,又去厨房帮他奶把饭菜端到院子里。
“奶,我娘刚生完幺妹,这肉多给她夹点,我给她抬进去。”
陈桂花舍不得教训大孙子,嘴里轻轻嘟囔了两句,手里到底没拦着他夹菜。
她大孙是有出息的,她不能下他面子。
李之贺是老二,最闷葫芦,个子三兄弟里最高,体格也最结实。
地里的活除了他爹,数他最拿手。
陈桂花想到白天小丫头片子说的那话,虽然不相信是真的,到底有两分心虚。
“之贺啊,你快来吃饭,干了一天活,累着了吧!”
李之贺淡淡应了一声,也跟着三弟洗了手,进去看幺妹。
一时间,院子里只有老两口,连李老二都挤进去看幺女了。
“一个小丫头片子,还真当宝了。”
李老汉坐在旁边的木凳上,拆开烟袋,慢慢悠悠卷着烟丝,他不爱管家里这些事,实在老婆子太过分了,他才会说两句。
这婆婆跟儿媳妇,天生就是敌人,就算生的是男娃,她一样嘴上有不好听的等着,不痴不聋,不做家翁,不是大事的情况下,随她去了。
里屋,西爷俩挤在小床前。
温婷婷两手握成小拳头,举在小脑袋旁,睡得香甜得很,嘴角还有口水在下淌。
“娘,妹妹长的真像年画娃娃,这眼睫毛可真好看。”
“幺妹咋这么白,比豆腐还白,这脸蛋子也跟豆腐一样嫩得很。”
张秀梅笑意吟吟地看着几爷子。
看着毛手毛脚的三弟跃跃欲试想抱幺妹,李之贺冲他的手背拍去。
“你毛毛躁躁的,别把幺妹弄醒了,她是小宝宝,要多睡觉。”
老大李之遥也同意地点头:“等幺妹明天醒了你再抱,再说你这一身衣服这么脏,一会把幺妹都蹭脏了。”
李之晏不甘心地看着白嫩嫩的妹子,到底收回了爪子。
“爹,您给幺妹起好名字了吗?”
“最近农忙,又想着这次估计还是个小子,就没来得及,先给幺妹起个小名叫着,上户口的时候再想大名。”
“孩子她爹,起个啥小名呢?”
李国栋低头想了一会,顶着一屋子眼巴巴的目光,才开口:“小名就叫婷婷吧,好听也简单。”
“亭亭玉立的那个亭亭吗?”
李之贺白了三弟一眼:“你见过哪个女娃叫亭亭的,是女字旁的婷。”
没心没肺的他还美滴很。
“好听得很,以后小幺妹就叫婷婷。”
“娘,你快把饭吃了,下午我去给姥姥家传信了,他们说明天来看你。”
张秀梅心里一喜,她也是好久没回娘家了,嘴上还是说着:“最近忙,你舅舅和姥爷地里的活都忙不完,跟他们说干啥。”
“娘,我要是真不去,到时候姥姥知道了更得生气。”
陈桂花眼看菜要冷了,终于按捺不住过来喊人。
“我说你们几爷子差不多得了,看是能看饱啊,一会菜冷了。”
“奶,我们马上来,您和爷先吃着。”
陈桂花恶狠狠瞪了床上的儿媳妇一眼。
眼下这屋子里一团和气,几个孙子都围着那丫头片子,看着她就生气。
“哼!”
院子里,她又开始无事生非跟老爷子说闲话,在桌子上摔摔打打。
张秀梅敛下笑意,不安地朝外看去。
“行了,赶紧出去吃饭。”
李老二叫几个儿子赶紧出去顶着,别让他娘再骂了。
“奶你别摔了,咱家碗都是缺口,都豁着我嘴了,你不心疼啊!”
院子里李之晏插科打诨地逗着他奶,终于是没有摔锅摔碗的声音了。
隔壁院子里,温婷婷大伯一家也是才开饭。
听着这边的动静,李老大皱着眉头要过来说他老娘,被田文菊拉住了。
“你去说什么?
你哪次去说你娘会听,她就这个性子,随她去,反正娘疼她几个孙子得很,一会儿就消停了。”
果然,很快就没动静了。
李老大才又坐回来。
“三妮西妮幺妹,快来吃饭了,别忙过活了。”
几个女孩应声端了凳子过来坐下。
吃的是红薯和着糙米煮的稀饭,最近要下力气干农活,稀饭煮得稠,几个女孩吃得香得很。
李老大家五个女儿,大妮二妮都嫁出去了,嫁得都不远。
大姑娘嫁给了隔壁陈家村的教书先生,二姑娘嫁到了城里,年前她婆婆退休了,她就顶了她婆婆的工作,现在也是正儿八经城里人了。
一转眼,三妮也是17岁的大姑娘了,田文菊也开始托人给她访问合适的人,这年头,有工作脾性好的男娃不好找,得多打听打听。
“三妮啊,这阵子你就别下地了,可别再晒这大太阳了,好好养养皮子。”
李琼枝笑看着姐姐琼华,她知道,这是要让三姐待嫁的意思。
村里都这样,除了实在是没劳动力,女孩子到了年纪就不下地了,要在家好好捂捂皮肤,也叫她在家享享福。
女娃不比男娃,嫁到人家去了,就是人家的人,遇到好点的人家,就不挨太多欺负,要是遇到不讲理的,娘家人帮得了一回,也帮不了二回。
李琼枝咬着下唇,轻点头,幸亏夜里黑了,否则还能看到她通红的耳垂。
“听说老二媳妇生了个女娃,起名字了吗?”
“没起呢,你还不知道娘那脾气,见老二媳妇生了个女娃,又是不高兴,当着外人的面就开始数落她。”
李老大愤愤地把筷子拍到桌上。
田文菊还接着说道:“娘心里不高兴,一院子人,偏偏冲琼枝发火,又喊她盼弟,我让她别这么叫闺女,她还要撒泼。”
“娘是老糊涂了,我看闺女小子是一样的,二弟都有三个小子了,来个闺女也是喜事。”
田文菊想到今天听到小幺妹说的话心里就堵得慌,她假意试探。
“当家的,你说娘这么想要孙子,要是让你跟我离婚,再找个给你生小子……越说越没形了,这把年纪了,离什么婚,生不了小子就算了,难道还不活了?”
李琼枝心里不好受:“爹,你放心,我不嫁人,我招婿,我生的娃也得姓李,咱家不会在这辈断了的。”
“胡说,你一个女娃,羞不羞?”
田文菊倒是不太反对。
“我看琼枝这话也不是不行,若有那合适的,招婿也行,嫁到人家哪有在自家舒服。”
“没本事的男人才上门,嫁了那种,她哪有好日子过。”
田文菊一时语塞,没再接这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