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正浓,薄薄的云层从国子学宫上方飘过。
繁樱如雪的学宫内飘来一位老学究的声音:“各位小郎君今日能入得了国子学宫,已是不凡,将来朝中任职,老朽还得见一礼。”
“先生言重了。”身后是一众青涩俊郎的少年,带着对将来的憧憬。
尊重的声音听得老学究心里美滋滋,好心道:“只是,今日一道,老朽托个大,还得提点各位几句。
“瞧见那最巍峨气派的宫宇了吗?那是我们学宫的上院玉堂殿。”老学究抬起他苍老的手轻轻一指,众人看去,就听他道,“那院墙里的学子背后的势力便是我朝最顶尖权利地位的象征,轻易得罪不得,今日只带你们参观宫院一二,来日切记敬而远之。”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踏入了院门,这院门比学宫里的任何一座学府都要宽出两门,气势恢宏。
“可是能有机会见到那位荣华尊贵的彧安世子?”有人难掩兴奋地问道。
“放肆。”老学究轻飘飘的声音传来,他斜了那声音一眼,“彧安世子是何等人物,那是皇上心尖上的皇外孙,昌邑府大郡主的长孙,镇国公府的嫡子,若你们藏了攀附之心,惹恼了上头的贵人,谁也保不住你们。”
“学生谨记。”众人惊惶之下颔首低眉。
一行人穿过庭院,沿着湖边来到一处高台下。
忽然听到一阵女子的轻声细语对话声。
众人抬头看去,湖边的画舫上正有两位贵族小姐对弈。
想来也是贵不可言了,他们立即回避了目光。
这时,一道磕磕巴巴的声音问老学究:“先,先是,敢,敢问,那位着绛色如意裙的是谁家的小姐?”
老学究看过去,正是今次以榜首头名入学宫的陈知也。
他正红着脸,仰望着高台之上。
所有人的目光随之投去,蓦然一阵安静。
老学究先是不满他这么快就将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才顺着他的目光慢悠悠地看过去,顿时眼睛睁大到极致,眼角的枯树皮都消失了,转脸板着面孔训斥:“非礼勿视!”
今日带他们参观的老学究虽摆着架子,但态度还算得上和蔼友善,这时突然被这么一呵斥,学子们先是呆了呆,立即有机警的学子反应过来,急忙问道:“莫不是这位小姐身份太过贵重?难不成是位公主?”
闻言之下,各个脸色惊惶,一时避开眼神又忍不住被那极致的容色吸引。
“放肆!”夫子铁青了脸,“此女怎敢与尊贵的公主殿下相比!不可妄言!”说着,他还朝巍峨的宫殿方向作了作揖。
此言一出,大家既知并非公主殿下,那一双双目光又明目张胆地望了过去,只见那姑娘伏在围栏之上,纤手托腮,凝望一处,烟笼纱的广袖随风飘荡,但到底是学富五车的书生们,不似市井无赖那般色迷心窍,目光之处皆是欣赏之色,就像是在欣赏一副独一无二的弥足珍贵的画作一般,引人入胜。
“那不知是哪位达官贵戚家的小姐?”陈知也问道,语气全无轻佻之意,很是郑重。
老学究皱眉道:“非也非也。”
学子们都凑了过去,等夫子的下文。
只见老学究眼睛一睁,带有警示的目光在他们中间扫了一圈:“她乃京城第二山庄的三小姐!”
竟,竟是鼎鼎有名有京城首富之称的第二山庄的唐家三小姐!
众人先是狠狠一震,然后目光逐渐退缩回避了起来。
“这便是老朽要提点各位的第三点,你们入这学宫,已是祖上积德烧了高香的大造化,将来必然是前程锦绣,仕途坦荡,可若是沾上此女,呵呵……”夫子眯起了眼,幽幽瞥向他们,“毁了你们一生的仕途,将来可有脸面去见你们的列祖列宗呢?”
一瞬间,鸦雀无声。
大曌阶级分明,尤其官商悬殊之最,商乃最低等最为粗鄙,除非一些末流小官,需要依靠妻子家的财势助他青云直上,素来朝中大员正妻从无商户之女。
顶多收房成妾。
谁知陈知也瞧着高台,默默说道:“人生在世总有取舍,乙之砒霜,甲之蜜糖……”
老学究眉毛一横,正欲训斥两句,忽听得身后有一阵骚动。身旁的学子们转身看去,又是狠狠一震,敛声屏息眼瞧一处,不知是惊疑还是惊艳,老学究狐疑地看过去,面色大惊。
只见前方走来几位少年郎君,他们的目光却全然凝于为首一人。
此人俊美绝伦,从容而行,一袭银白锦衣仿若天山之巅从未沾染的清雪,腰间的环佩莹莹生辉衬得他周身的清华之气令人自惭形秽,他眸光无限神光意气,却是内敛平静,明明是少年清朗,望过来的一眼却又带着沉着清冷让人不敢妄动。
周身所有的一切,包括巍峨的楼宇清俊的少年都成了他的背景衬托。
“见过彧安世子。”老学究快速上前两步,淡定又恭敬的声音拉回了所有学子的恍惚。
回神之际又具是一怔!为首这位郎
君竟是名震天下惊才绝艳有烟云供养之称的彧安世子霍景珩!
那这一行清俊公子想必就是以彧安世子为首的六君子了!
果然耳边是夫子一一见礼的声音。
想不到他们初来乍到竟一下就见到了京城名君!
学子们不由都谦恭地垂首低眉。
大概是出于惊奇,陈知也稍稍飘了一眼,心下一咯噔,方才,好似有那么一瞬间与彧安世子有了一个眼神交汇。
再看时,一行人已然从他身边而过,彧安世子目色平静,不曾他顾。
“景珩!景珩!”
忽听一道欢欣热烈的女声从高台传来,如啼莺婉转,令人心生欢喜。
陈知也心里一动,情不自禁抬头,却在半路和霍景珩的目光撞个正着。
依旧是淡淡的目光。
却让陈知也面色一僵,努力扯出一抹尴尬又不失恭敬的笑意来,躬身作揖。
眼前之人明明只比他虚长两岁,可那淡淡一眼竟有令他心怯,想来这就是身居高位的压迫感啊。
他低头时霍景珩已经向那高台走去。
五君子也移步离开,却有一人忽然退了回来,在陈知也跟前站了站,先是从头到脚将他审视一番,最后目光停在陈知也的脸上,半是戏谑地拍了拍他的肩:“新来的?后生可畏啊。”
陈知也刚刚放下的心,又因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提了起来。
身后传来惊奇的低语:“听闻世子与三小姐行走亲近?”
老学究立刻道:“不然,不然,是此女纠缠世子日久,可惜啊,最终不过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罢了。”
陈知也听着,竟怔忡起来。
**
霍景珩移步上楼,一束阴影遮下来,他抬眼驻足,眸色平静无波,却深邃的仿若海底深处的黑曜石。
台阶之上唐漾漾负手而立,在对上霍景珩的眼眸那一刹那,盈盈一笑间娇美无限:“景珩!”那一声更是娇嫩的能掐出水来。
绕是所有人都被她的容貌所倾倒,被她的声音甜酥了骨头,霍景珩依旧目色平淡,提步上楼,从她身边走过,背着身淡淡说了句:“这个时辰,你不该在这。”修长的手指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
漾漾呶了呶嘴,却是雀跃:“我们的先生身体抱恙了,所以我休堂半日,便想着来找你。”说着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背在身后的手缓缓移动,“我有一样东西”她神神秘秘的探身向前,眼睛定在了霍景珩翻开的书本上,是“水稻记”,漾漾笑容一僵,话头哽住。
好一会,身后没动静,霍景珩转身目光移向她,漾漾移动的双手快速再次背到了身后,故作懊恼地皱了下眉:“本来是有一样东西,可是我忘记带了!”
霍景珩在她脸上停了一瞬,将她那一点来不及掩藏的心虚看在眼里,转过身去没有追问。
漾漾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怎么忘了,晥南灾荒,霍景珩虽还未入仕,但自十六岁时便被皇上带在身边,学着处理政务了,这次的灾荒他一定也费了许多心思,她怎么能在此时还美滋滋地献上这花费百两银子又是霜水雪水各种名贵材料做的点心呢!
真是太不懂事了!
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这时高台之下有骚动,她好奇地走到围栏边,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意。
高台之下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是唐闻意,永安侯府的大小姐。
唐闻意像是没看到她,目光只望着她的身旁,然后施施然行了一礼,优雅而笑。
漾漾转头,果然见霍景珩站在旁边,朝唐闻意淡淡颔首,接着走过漾漾身边下了楼,漾漾愣了愣,再次转头看向楼下的唐闻意。
这一刻,唐闻意终于也看到了她,只是脸上的优雅不见了,当轻蔑之色跃然唐闻意眼底时,漾漾死死拽住了手边的裙摆。
霍景珩走到唐闻意身边时,她又变得温柔写意,举了举手里的食品盒:“我准备了一些岑老爱吃的糕点。”
她善解人意地说着:“我想着去请教岑老一些问题,总是不好空手而去,世子是另外有约了吗?我是不是耽误你了?”言罢,她有意抬头望了一眼漾漾,眼含歉意。
霍景珩过了一会才道:“没有。”
漾漾正要开口的话生生被堵在了喉间,涩涩地疼。
唐闻意笑得宛若夏日盛开的芙蓉:“那我们走吧。”
漾漾唇角微动,恼意委屈不知哪个更甚。
“漾漾!”此时一道很不合时宜很突兀的欢快声响起,随着声音跑来的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清俊朗朗,沉闷的气氛仿佛一瞬间就热闹了起来,“漾漾!”向若昭又喊了一声,这才看到身旁的霍景珩。
方才欲行离开的霍景珩停住了!脚步。
向若昭朗声一笑,也不拘束,站直身子,抬手作揖:“彧安世子。”
也不等霍景珩开口,就往高台跑去,霍景珩站了一会,转身离开,唐闻意抬
头,仿佛看到了漾漾水沁的眼眸,唇角勾起一抹冷意,才提步跟上,身后传来向若昭清朗的声音:“食语斋新出了点心,你一定喜欢,咱们去尝尝吧。”
有一瞬,唐闻意觉得霍景珩的脚步微顿,可当她跟着停下来时,霍景珩已经走出三四步远了,看来那个“微顿”是她的错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