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镇,是下界三族中,最太平的一个地方。
之所以太平,是因为这里灵气匮乏,只有浊气,没人瞧得上。
只有不修炼的人,才会住在这里。
“哟,玉半仙儿,今儿个这么早就收摊了呐?棺材本攒够啦?”
一个老妇人提着菜篮路过,看见玉无凭在收摊,甚是好奇,于是停下来逗趣。
玉无凭一边麻利收拾,一边郑重摇头:“今日有血光之灾,宜早收摊。”
“嗬,半仙儿挺会说笑,咱们这小破地方,哪会有什么——”
砰——
不等老妇人说完,一大袋沉甸甸的灵石落在玉无凭的摊子上,发出诱人的撞击声。
老妇人咂了咂嘴,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灵石!
她抬头,瞧见这袋灵石的主人,瞪大了眼。
她从未见过这么俊俏的小姑娘!
乌发红唇,肤若凝脂,眼神儿清凌凌的。
整个人立在那儿,像是山间晨雾里带着露水的一支娇花。
她穿着一身赤绯衣衫,上面金线绣着翻滚的祥云纹;最外面套着一层鲛绡纱衣,在日光下泛着微微的彩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衣裙上“绣”了一只雪白的短耳鸟。
那鸟是由灵力所化,能贴于她衣裙上,也能随时化作鸟儿飞出。
唯有修为登峰造极者,才能将灵力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
这样貌,这行头,这气质,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老妇人拎着菜篮子,缩着脖子,后脚踢前脚地溜之大吉。
玉无凭盯着这一大袋灵石,喉头滚了一下,狠下,赔笑婉拒:“姑娘,在下已收摊了,劳烦明日再来吧。”
晚云灼毫不犹豫,又扔出一大袋灵石:“先生,我有一事,十分紧迫,今日就要知道答案。”
她语气温和,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两只手轻轻搭在算卦的桌案上。
看似十分好说话。
但其实,她把那桌案压实了,玉无凭根本没办法继续收摊。
玉无凭叹了口气,快速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解释道:“姑娘,这并非灵石的问题,实在是在下真算不了啊!”
“为何算不了?”晚云灼不信。
在乾坤门里,有两位极其厉害的卦师,唤作乾坤双子。他们通晓过去未来,无所不知。
玉无凭,就是双子之一。
没有他算不了的,只有他不想算的。
“姑娘所问之事,乃是窥探天机,在下若是算了,直接丢半条命!”
玉无凭嘴角下耷,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试图激发晚云灼的同情心。
晚云灼凝眉:“半条命?这般严重?”
“是是是!”玉无凭小鸡啄米般点头。“您看……”
“哦。”晚云灼颔首,神色认真,“那不是还有半条命么?”
玉无凭一时哽住。
“我带了续命丹,能护住你的命,你且放心。”晚云灼向他保证。
玉无凭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沉吟片刻,最终无奈点头:“好吧。”
“不过,要算姑娘的事,寻常占卜之法无用,在下需要回家一趟,取点东西。”玉无凭向晚云灼解释。
晚云灼爽快答应:“好,我跟你同去。”
玉无凭干笑一声,慢吞吞地收拾好摊子,把东西装入乾坤袋中,再磨磨蹭蹭地往家走。
晚云灼紧跟在他身后。
路过一处浊气浓郁之地时,玉无凭回头,笑道:“姑娘别急,再有一盏茶就到了。”
他刚说完,突然从乾坤袋中揪出一个长长的“绳子”,朝晚云灼扔去,然后撒丫子就跑。
晚云灼早有预料,并不担心玉无凭有能耐从她手上逃走,只是好奇他到底扔了个什么玩意儿出来。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双头蛟。
它通体玄黑带金色,一头为金色,一头为黑色。
那双头蛟一遇到浊气,猛地变大至两人高,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巨大的獠牙,朝晚云灼咬来。
晚云灼不闪不避,足尖一点,朝着双头蛟高高跃起,脚尖先后踩在它俩头上,借势往上腾起,同时召出破军枪。
双头蛟立刻调转方向,追着晚云灼不放。
晚云灼身形极快,像鸟儿一般,又从半空俯冲下来,而巨大的双头蛟则没她那般灵活,总是慢半拍。
她一边快速转变方向,一边洒出一大把灵石粉末,驱逐周围的浊气。
就这样,双头蛟追着她四处腾挪几番后,慢慢变小,并晕头转向地在破军枪上打了个蝴蝶结。
不待它俩反应过来,晚云灼一把抓起破军枪,朝那正在奋力逃窜的玉无凭扔去。
咻——
玉无凭没跑几步,便感觉后方有一道疾风朝他猛冲过来。
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到墙上,同时头皮一紧,仿佛
被什么东西拎了起来。
一杆遍体鎏金的长/枪,将他的头发卷成一股,钉在墙上。
那枪尖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而过,再往下一点点,就能直接贯穿他整个人头了。
玉无凭吓得心跳都快停了。
还没等他缓过劲儿来,突然,两只蛟头一左一右地掉下来,晃晃悠悠地垂在两边,翻着白眼,吐出舌头。
像是被这长/枪的力量给震晕了。
玉无凭的心跳实实在在地停顿了片刻。
这时,只听晚云灼心平气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死透,还是死一半。选一个。”
玉无凭深吸一口气,双腿发软,舌头打结,立刻卖乖认错:“殿……殿下好身手,在下知错,一……一定知无不言!舍命为殿下算卦!”
晚云灼召回破军枪:“你知道我是谁?”
玉无凭转过身,整理好衣衫,双手拢在袖中,脊背紧紧抵着墙壁,干笑着疯狂拍马屁:“自然,人族大殿下,赤云军将军晚云灼,您一杆破军枪战无不胜,便是那嗜血成性的魔尊也要畏惧三分,下界三族,何人不知?”
晚云灼一边将晕厥的双头蛟从破军枪上扒下来,一边问:“既然如此,你为何觉得自己能跑掉?”
玉无凭抹了一把脸,苦笑道:“哈,垂死挣扎,人之本性嘛……”
“而且用这种蠢东西来对付我?”她抓着双头蛟,随意晃了晃。
然后丢到一边去。
“嗬,前几天突然钻到我家来的,能说话,遇到浊气还能变大,对我倒是友善,这不就想着用来防身嘛……谁知道中看不中用……”玉无凭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认命般朝晚云灼一拱手:“殿下,随我来吧。”
晚云灼跟着玉无凭,来到他的居所。
两人坐下后,玉无凭主动开口询问:“殿下想问什么?”
晚云灼想了想:“我和花辞镜的姻缘。”
花辞镜,鲛皇世子,她的青梅竹马,未婚夫。
再过几日,两人就要大婚了。
“好说。”玉无凭语气轻松。
他从袖中摸出一把白米和一块墨饼。
他先将白米洒在桌上,从中随便捡出两粒,然后扔出去。
那两粒米飞出一丈远后,停在虚空中。
紧接着,他从墨饼上抠下一小块,也扔了出去。
那墨块接触到米粒,宛若浓墨入水,迅速扩成一方黑色幕布。而米粒泛出润泽的白色光芒。
宛若一片挂着两颗星子的夜空。
“这指代殿下,这指代鲛皇世子。”玉无凭伸出手指,分别点了点两颗“星子”,解释道。
接着,他勾了勾手指,两颗“星子”慢慢靠拢,直至交汇。
它们身上原有的光芒,黯淡下去。
“世子和殿下缘分深重,待殿下一心一意,但是……”玉无凭顿了顿,一脸遗憾,“却非殿下正缘。
他眨了眨眼:“不过,殿下的正缘也快来了,约莫……”
晚云灼打断他:“我不是来听这个的。”
玉无凭问:“殿下是想算……?”
晚云灼没有立刻回答。
她调动灵力,将神识荡开,覆盖住玉无凭的所有房间和小院,确保能随时监控四周的动静,方才开口。
“这几日,我反复梦见一个男子。”
玉无凭一边听,一边漫不经心地搓揉手中米粒。
“他告诉我,万万不可同鲛人联姻,否则人族会被灭族。”晚云灼的声音很轻,但十分严肃,“一开始,我以为只是一个寻常的梦,但它连续重复了三日。”
“唔。”玉无凭点头,手中米粒被他搓成粉末。
“第三日,我忍不住开口,发现居然能和那男子对话,于是我追问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晚云灼揉了揉眉心,“但他说,托梦有限制,他无法直接告知我未来会发生什么。”
“哦。”玉无凭重新捡起几颗米粒。
“他让我来太平镇寻你,说你可为我解惑。”晚云灼认真地看着玉无凭。
听到这里,玉无凭的手一顿。
他问:“殿下梦中的那个男子,长什么样子?”
晚云灼摇头:“看不清面容。”
她想了想,补充道:“但他说,他叫玉衍。”
玉无凭扔了手中米粒,瞳孔瞬间放大,声音不自觉地提高:“玉衍神君?”
他拍了一下脑门:“难怪,我行踪不定,殿下竟能找到我,原来是神君托的梦。”
“他是位神君?”晚云灼问。上界与下界沟壑分明,她对上界并不十分了解。
“是上界一位神君,数百年前,得他指点,祖师爷才成立了乾坤门。”玉无凭挠了挠头,“可自那以后,玉衍神君闭关百年,再未出现过,为何会突然给殿下托梦?”
晚云灼摇头:“我也不知。但他口头预言了几件小事,都
准了。”
“事关人族,我不得不信,才来寻你。”
下界有三族:人族、鲛人、魔族。
其中,魔族实力最为强大,抢占许多灵脉之地;为了对抗魔族,人族和鲛人一直有合作。
在此之前,晚云灼从未想过鲛人会有背叛的可能性。
但那个夜夜将她惊醒的梦,实在太逼真。
事关人族未来,她必须谨慎。
“事关万千生灵,向先生求一卦。”晚云灼面色凝重,对玉无凭行了一礼。
玉无凭摆了摆手,露出一副“是祸躲不过”的痛苦表情。
“既然是玉衍神君之托,我自不能推脱。但殿下可要遵守诺言,保住我性命。”
晚云灼点头:“你且放心,此行我带了十枚续命丹,保你不死。”
一枚续命丹,便价值连城,竟然带了十枚?
玉无凭两眼放光,舔了舔唇,讨好道:“到时候,给我用一枚足以,剩下的九枚能不能直接给我?”
晚云灼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玉无凭笑嘻嘻地打了个响指:“成交。”
他站起身,走到房间角落,手脚并用,费力拖出一口巨大的米缸。
“要这么多?”晚云灼的瞳孔微微张大。
玉无凭抓起一把米,抛到空中:“算姻缘,只需你和他二人;若是算国运,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每个人的行为都需要考量。”
一把又一把米在空中洒开,构成璀璨银河。
“我们这些破算卦的,又不是上界那些神君,开不了天眼,只能靠算。”
玉无凭解释完,对晚云灼拱了拱手,暗示她出去等:“殿下,这卦太复杂,若有旁人在,我无法凝神。”
晚云灼爽快答应:“好。”
“还有,麻烦殿下收一收灵识,这个也会干扰我。”玉无凭继续提要求,“至少,灵识不能进这间屋子。”
“好。”晚云灼毫不犹豫。
“殿下不怕我又跑?”玉无凭有些意外,笑着问。
晚云灼也冲他微微一笑:“你觉得你跑得掉?”
玉无凭收起笑容,干咳两声,手掌一摊:“劳烦殿下先出去等着吧,约莫需要一个时辰。”
晚云灼留下一句“有劳了”,走到院中去等候。
她依言收回了灵识,不去干扰玉无凭。
但仍旧持续用灵识扫荡玉无凭屋外四周。
因为,有过近百年作战经验的她,从踏入太平镇起,就隐约嗅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果不其然,一炷香后,院中落叶唰唰,无风而动。
百丈之外,有杀气涌来!
晚云灼握着破军枪,背脊挺拔而四肢松弛。
她淡淡抬眼,看向前方。
平静的眼神里,划过一道凌厉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