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往西四五百里,有个叫厌青的小村子。
陈三宝就住在这个村子里,他是个老兵,最近几年仗没得打了,他退伍回乡,时常唉声叹气,说时势弄人,自已刚刚在军中有些起色就停战了,不然自已起码能混个伍长当当。
他说这话时,村里最没有见识的小屁孩也没当回事,他自已也没意识到,他在村子的这几年退休生活,虽然游手好闲,勉强混个肚饱,却是往前往后数上几十年都是乱世的和平年代。
可好日子终究到头了。
就在今天。
陈三宝的哥哥,陈二宝,上山打猎,作为一个有着几十年职称的猎户,陈二宝是弓箭长矛短刃全副武装,雄赳赳气昂昂的上了后山,下山的时候衣服被撕的粉碎,全部家当交代在山上,只剩半条残命跑回家。
陈三宝看见二宝的惨状,难过之余不仅有些小激动,他一个死光棍,穷困潦倒,大哥走的早,二哥继承大哥家业的时候自已好死不死去当兵了,半毛钱没分到,他炮灰没做成返乡,发现二哥家境殷实,还有个撩人命的嫂子,孩子都会打酒了,对比自已,除了握刀长出的满手老茧之外一无所有,二哥是妥妥的人生赢家。
二哥要是走了,这一切就是我的了。
不过陈三宝还是有良知的,二哥平日待他也不错,所以他把这个念头埋藏的很深,运用军中学会的急救知识,和村里郎中积极配合,二宝终于下山两个时辰后撒手人寰,留下一家老小和陈三宝。
平心而论,三宝和郎中都尽力了,但二宝半边身子被撕得稀烂,就算送到几千年后的现代医院也救不回来。三宝眯着眼睛,看着二哥的胸口渐渐凉了下来,哪里有一道爪痕。
巨大的爪痕。
而二宝走前紧紧抓着三宝的手,口中冒着血泡,舌头打结的挤出两个字。
老虎。
二宝死不瞑目,有喜有悲的三宝此刻还是流泪了,天下之大,父母、大哥走时自已都不在身边,倒赶上一次给二哥送终,从此自已在这世上形单影只,再无亲人了。
厌青村的村长见多识广,属于活久见类型的长辈,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讨论的,他现场就主持着把二宝妻儿家当转让给了三宝,三宝看看哭得死去活来二哥的妻小,在这个氛围下,没文化的他说不出汝妻儿吾养也这样的话。而是脑子一热,冲回家拿出自已的斩马刀,当着全村老少爷们儿的面,说不为哥哥报仇,这辈子也不入二哥家门。
“虎患不除,何以为家!”
他是这么说的,然后高高举起斩马刀,在村民们热切的眼神中,挥刀斩下想象中大老虎的大脑袋,村民们大声欢呼。
远方山上,两点寒光一闪即逝,一阵罡风掠过茫茫林海。
是夜,陈三宝为二哥守灵,嫂子,不对,现在应该叫媳妇儿了,带着儿子已经回家安睡,他坐在二哥简易的棺材旁边,心神总是安定不下来。
陈二宝是村里有名的猎户,孔武有力,徒手杀豹屠狼不在话下,虽然没有单独干死过老虎,但也有过猎杀巨型野猪的战绩,而且为人仔细小心,十岁就和他一起跟着父亲上山,自已还被狼咬过屁股,可陈二宝连根毛都没被碰掉过,论武力值,陈二宝在他之上,打猎经验,陈二宝方圆二十里无人可出其右。陈二宝都这么丢盔弃甲的死了,自已拿什么给哥哥报仇?
他有种预感,很快有事发生,从军数载,他能活下来,除了身手不错,牲口一样的直觉也是他的活命本钱。
第二天他拜访了村长,表达了自已为兄报仇,需要乡亲们的帮助。
厌青村是个百家姓杂居的边陲小村,三十几户人家是陆陆续续落脚于此,大多都是猎户。历经几代,总的来说没什么宗族意识,但民风淳朴且彪悍,家家习武打猎,非常硬核。曾经有一队薄有恶名、全副武装的马贼驱马而入,连根毛都没跑出去,一上午的功夫就被村民的短刀硬叉埋在了这里,村中尚武之气可见一斑。
村长也觉得本村第一猎户上的山多终遇虎这件事有些挂不住,除了陈家几代人的好人缘,还有就是这个爪痕有点大的不讲道理了。
“丈澧年间,村里的老人在山上见过黑熊的尸体。”老村长忧心忡忡的看着陈三宝:“跟我说是被老虎吃了一半,当时村里也人心惶惶了一阵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三宝没有抓住重点,他沉思了一下道:“是不是黑熊的肉太柴,不好吃?”
村长哽了一下,摇头:“那只黑熊是厌青的山神。”他走了好几步,然后比划了一下:“大概是这么大的一只黑熊。”
陈三宝愣住了,村长刚刚比划出来的大小,说是恐龙他也相信,这么大的熊,什么老虎打得过?
“所以你来求助,很好,很好。”村长捋了下胡子,眼中闪烁着活久见的智慧:“虎之力,非一人能敌啊。”他马上进入实质性的问题:“你打算怎么做?”
陈三宝大致说了说他的计划,他觉得哥哥全尸而退,对老虎来说属于煮熟的鸭子站起来跑了,这只老虎肯定也觉得没面子,八成还会继续伤人,但山林的搜索范围太大,而且是老虎的主场,贸贸然组织猎户大队上山杀虎,成功几率不大。
老村长点点头,陈三宝这几句话在理。
陈三宝继续说道:“我有预感,这只老虎尝了人血,肯定会下山过来,我们在村头宰杀些牲口,弄出血腥味道,就在村里设套。”
他恶狠狠的把手一挥:“杀了它。”
老村长想了想:
"好生计划一下,前些日子有个老道士来村里讨水喝,我找他算了一卦,他说我们最近可能有血光之灾,被气急的村民赶了出去,不多时你哥就出事了,看来这道士算的还挺准……
"村长老脸一红:
"不过是头大虫,我们还怕了不成。
"
村长和三宝连夜召集了村里的几十名在职猎户,大家分配工作,猎户们都是有着职业尊严的汉子,绝对接受不了一头畜生忽然和自已玩起了角色互换,他们眼中,管他白老虎黑老虎,都是猎物。
陈二宝头七那天,厌青村口开始了牌面满满的跳大神活动,以告慰陈二宝在天之灵为由,做了场法事,斩三牲,陈三宝带头给猪头磕头,村长客串的法师含了一口三牲混合血,喷得到处都是,整个村口笼罩在浓烈的血腥气味之中。
猎人们早就在村里各处挖好了陷阱,陷阱里是在软骨药水里浸了好几天的竹刃。几处枢纽,高处都有箭术高超的猎人驻守,俩人一队,都带了猎虎的长枪短刃,然后两伍猎户,一伍带着猎犬潜行游走,一伍藏匿。所有猎人身上都抹了去味道的药水。这个配置,怕是一只小型军队贸贸然冲进来也多半有来无回。
入夜,全村宵禁,连声狗叫都听不见。猎户们没有野兽那般能够夜视的眼睛,但在这样的方寸之地,连只苍蝇飞进来也逃不过被拍死的命运。
陈三宝一人端坐灵堂,哥哥的棺木就在他身后,他身上穿着从军时候的轻甲,斩马刀倒插在地上,一脸肃穆,他能感觉危险正在逼近。
“你娘的,来吧。”
村口响起了一声低沉的虎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