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嘀嗒……
在暗无天日的寒天地洞中,隔三差五就会有这样的声音响起,听起来饱似寒冰融化的滴水声。但偶尔有另外杂音混合其中,有时是隐隐的疯魔笑声,有时是被放大到数百倍的痛苦呻吟。
于是,滴水声也有可能是另一种存在,比如,滴声非水,而是人的血。
一位眼中狠厉、容颜苍老、多半头发白完的中年男子是这间冰洞的常客,癫狂的咆哮更是他的特色。这老头分外爱听曲,亲自给观客示范,以万人唏嘘的残暴方式教会了手底阶下囚二十四首曲目。以点绛唇开头,以声声慢为中,以望海潮结尾。教完二十四曲目,此后,他再没被允许踏足这方寸之地。
接下来的每一年,一位具有帝者风范的清逸白衣公子会踏进这间冰洞,手上必备一把提前磨好刀尖的匕首。每一次,寒岐轩都是干净地提着匕首进去,衣裳被溅满血点地出来。
整整三百年过去,转眼又到他提匕首来看望冰洞中怪物的这一天。
寒岐轩挥手一过,冰洞内照进亮光。一眼望尽的四面冰壁全部被溅满血泽,血腥味重的阴森又可怕,有年代已久干涸的,有被冻在冰里的,有不久前刚染上的。
冰洞内确然关着一个人,是那个经常被那名喜欢听曲的老头称为“怪物”的囚徒。他一身单薄白衣被血河浸染,四肢被寒铁绑缚,四道深旧的刀剑划痕均匀分布在手脚腕上,只剩皮囊的双手断骨连连,双脚甚至不能正常站立,只能依靠身后的刑架蔫软垂搭下来。
寒岐轩停驻在他前方,面无表情向他陈述一个好消息:“她醒了。”
垂落在半数灰白长发下的人头忽然动了动,是他用尽身上全部力气睁开眼,想抬头,却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维持这一动作。
寒岐轩亲眼目睹他被散尽灵力,褪去灵根,挑手脚筋脉,手上十八骨节以及腿腕骨头断裂,又有雪凝冻结心脉,身上被钉入百根罗寒至冰刺,剜心二百九十九次,再加上那所谓的二十四曲目的摧折……
寒岐轩手攥匕首末稍,飞速撩开面前人的血衣襟,见到他右胸口有片焦红色烙印,是被己妹亲手烙上去的那枚三角标记,以及他浑身上下都是被罗寒至冰刺扎出的密密麻麻的血窟窿。当寒岐轩再往下看时,不由嫌恶地闭上眼睛。
这样的残躯败体早已被挖空透支的如同强弩之末,出去也无甚意义,不若做个真正的死人。
寒岐轩手拿匕首大举往对方心口刺下,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弧,似叹惋又似满足地说:“你终于可以上路了!”
正逢此时,外来兵戈相见的声音传入寒岐轩耳中。
“父皇,六哥,轻然妹妹,你们不能进,太子皇兄还在里面修行,万一引他走火……啊!”
己妹兰翩来不及反应,就被面前冷艳名绝的淡蓝衣女子大力掀翻飞出。一声刺耳惊叫贯穿整个地宫走廊,兰翩阻止不得,“砰”的一声撞到地宫石壁,喷出一大口血,五脏六腑都跟着颤了颤。
气势汹汹的泽川皇后闻声急匆匆赶来,人未到声先至,“玉轻然,这里是我泽川,你胆敢到此地撒野?”
待到泽川帝面前,她泪眼婆娑地看向泽川帝,愤恨指向淡蓝衣女子道:“陛下,此等无法无天之人,应当就地诛杀!”
泽川皇后被封了嘴,同样被巨击飞出老远。
“滚。”
为首的淡蓝衣女子不屑去看地上惨叫的二人一眼,根本不惧打死一国最尊贵的国母与公主,落得肆意杀虐的名声。
泽川帝不去管那娘俩,走至石壁一侧层层被桎梏的铁门前,朝里面喊话,端足了帝王的威严与肃穆,“太子,开门。”
淡蓝衣女子虽表面冷酷无情,心跳却总是漏节拍,隐藏在袖下的双手却紧张害怕地发颤。
她身侧的寒清风见状忽然拍上她一侧肩膀,脸上不知用什么表情形容,明明自己于心不忍,却还要鼓励她淡然面对,“要做好心理准备。”
淡蓝衣女子没说话,也没吭声,看似平静的杏眼,早已历经狂风怒卷的波澜壮阔。
冰洞内,寒岐轩在听见动静的一刻,刻意偏移了刀刃方向,手腕一转,沿着心脏边缘划满一圈。
看着面前这张虚白的脸因剧痛被迫仰起,听见他喉咙里发出的嘶哑痛呼,寒岐轩的脸部陪他一起扭曲,“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推开我而满城风雨地寻你,现在她来了,你很得意是不是?”
得意也没用,今日他必死无疑。
速然抽刀的一刻,寒岐轩的一身清逸白衣再次被散溅上血点,他靠近他耳边,冷笑出口,“我不会给你丝毫机会,下辈子你也别想。”
染满腥红血泽的锋利匕首再次落入胸膛,连着圈内肌肤一片一片被切落割掉,最终露出一颗鲜红欲滴的心脏,以至于寒岐轩可以清晰见到这颗心脏依然在缓慢跳动。
有人曾和他说,只要把一个人的心毁去,此人便不会再有下辈子。这辈子争不过,他何不为自己下辈子图个便利?
以往极度惹人愤恨的回忆闪现在脑海,寒岐轩布满血丝的双瞳骤然冷凝,手骤然探入这人胸膛。他的心脏就像残花败柳的囊中之物,被寒岐轩轻易拿捏。
寒岐轩想错了,眼前这个从来都是谎话连篇的罪人,根本不配与他争。
眼前人痛极要昏,寒岐轩立马将两根银针插入其风池穴与百会穴,令他意识瞬间清醒。
寒岐轩将手中心脏锁紧,发足十分冷笑反问,“你也会心痛?”
愤怒的双目注视他痛入骨髓的临死挣扎,注视他脸部重新扭曲在一起的狼狈模样,注视他因为她落海殉情而一夜灰白的头发,注视他油尽灯枯的残败身躯……
不知打哪里来的水珠从脸庞滑下,竟是寒岐轩落了泪。
已临近崩溃边缘的寒岐轩终是松了手掌,转身蹲在血淋淋的地上抱头无助地哭喊,“只要你和我说句对不起,说你要放弃她,说你不如我爱得深,说你自惭形愧比不上我,说你并非存心骗我,随便编个理由搪塞我,我也不会……”
讽刺?理解?嘲笑?原谅?
灰白散发下的人缓缓合上眼,不去看被仇恨与悔过逼疯的寒岐轩,他已无多余力气去想这些,三百年的日夜折磨,磨空了他所有要求生的意志,如今,满腔的痛只化作一个念头。
他任由黑暗将自己与外面依旧抱有希望的她隔绝在外,六神渐变虚无,断断续续地说尽最后一句话,“我……放弃……了……你可以……杀了……我……”
他的生命即将到尽头,银针入穴也起不了作用,一直不敢抬头看他的寒岐轩,终于还是颤颤巍巍转过身,扔掉那把染满鲜血的匕首,从灵膛中取出跟随自己半辈子的佩剑白赋。
“我原谅你了。下辈子,别再遇到轻然,也别再遇到我,更……不要认我做兄弟。”
白赋劈断了那些束缚他的枷锁,寒岐轩亲手替他合上衣襟,并脱下自身外袍,瞥见上面布满的密集血点后,终是扔掉外袍,选择拿出一条白锦布替其遮盖全身。
这一次,白赋剑身跟随主人斩钉截铁的动作逐步没入,要贯穿地上人的整颗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