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盛夏,七月总是多雨的,天空灰蒙蒙一片,厚厚的云层堆积挤压着。
青山镇是祖国南部的一个边陲小镇,四面环山,常年温暖但阴雨连绵。
长期的雨季,带来满是潮湿与阴沉的厚重感,叠加着压积在人们的心头。
“阿伯,第一批古法香膏的货现在制作进度怎么样了,客户定制的三千数量都有完成吗?我们定制的瓷罐有最后批次的检查吗?这些货品绝对不能有一点污迹和瑕疵。”
“昨天陈老板给我打过电话了,说在这几天交货日期,他会安排人来检查我们的货,没有问题的话,这批货的尾款也能马上结清了。”
正在说话的人,身着一件干净简约的薄荷绿衬衫,长且宽松的下摆刚好遮住浅色的牛仔短裤,堪堪露出些边缘,笔直修长的双腿白皙如刚出水的藕,脚上以为会是更高级的鞋,没想到却是一双全身穿搭完全不匹配的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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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天气,总是又闷又热的。
宋南星早上起床时,在被子里躺了好久,看着从窗帘外透进来的阳光,似乎都能感觉出其中的热量。
热浪在阳光的照射下,特别明显,那起伏的浪纹,像是要把人烤化了。
“起吧,就这几天了,为了钱,忍忍就过去了。”
“有钱总比在床上躺着发懒好。”
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她终于决定出门,噌噌利索从床上窜起来,跳到地上,光脚感受着地板传来的凉意。
随意穿了件衬衫,裤子则是往短了穿,太长了好热,她遭不住,再配上双拖鞋。
“简直完美!”
除了赤/裸凉快之外,这已经是她能想出来的,最最最能够解暑的穿法了。
收拾好赶到工厂时已是中午,室外的温度骤然升高。
未有妆容的脸上,在太阳的炙烤下,泛出薄薄一层汗水,额前的碎发被打湿,粘在脸颊上,蹭的人好痒。
她手持一把绿色电动小风扇,转动的扇叶,吹来丝丝凉风,带走头顶的炎热,快步往山脚下被树林隐蔽的工厂走去,才感觉凉快了很多。
进入工厂,里面都是正在忙活的叔婶们,本还是低头工作的人,见到宋南星来了,纷纷抬起头来与她打着招呼。
“星星来了,快来看看,这批货成色很不错哩。”
“星星,这批货交完,我们就有一大笔钱入账了吧,那今年又是个好年咯。”
“星星········”
宋南星笑着回应她们,凑近每个人的身边,看看她们手中的货,打完招呼后,顺路走到最后的库房,查看成货,刚好看到正在清点数量的宋叔。
宋叔是镇子上在工厂呆的时间最久的人,厂子的物拾和安置他都有参与过安排。
说起来,这个厂子算是青山镇的家族工厂,由宋南星的祖上开办,当时主要是制作古法胭脂上贡朝廷,专为达官贵人们的夫人挑选,因为背靠大山,位处南方,胭脂等物品的原材料近距离可获得,质量上乘,所以宋家家族工厂当时也是有名的大企业,各地开遍连锁店面。
只可惜到了后来,古法胭脂了解的人越来越少了,更何况,村子里的劳动力也逐渐外出务工,厂子才慢慢垮了下来。
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厂子到了现在还有继续营业。
“南星,这几日我安排好了不同批次的人,分别去检查瓷罐和香膏,都没有问题。三千的香膏昨天就已经全部做好了,我反复清点过了,它们都已安置好了在仓库里。”
宋叔瞥向摆放整齐的库房,从最上层抽出一盒成品,小心地揭开包装严实的盖子,里面的膏体成色鲜艳靓丽,纯自然的花香扑鼻而来。
上手轻轻揩了一块,均匀的抹到手腕上,南星低下头去,凑到鼻下嗅了嗅,确实留香不错,是客户想要的样子,香气自然又好闻。
“这个成品很不错,香得沁人心脾,又不是特别浓烈。宋叔,这几天就辛苦你了,再照看着点,等这批货出出去了,我们就放个长假,放松放松。”
·········
眼看着离出货的日子越来越接近,宋南星放不下心,去厂子连续跑了好几天,小腿都快给跑瘦了。
出货的前一天晚上,宋南星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趿拉着拖鞋走到床边,随意地在电脑桌旁坐下。
恰好这时,革命好舍友司青竹发来深夜慰问。
“南星同志,你根本就,就不知道,我这工作简直就是压榨劳动力!干了一年了,工资一分没涨,我的发际线倒是蹭蹭往后移,头顶都快成大灯泡了!”
“你的工厂不是接了几个大单吗,要不我来跟着你干吧,再怎么样,你也不会克扣我的伙食吧。哥不要你开工资,嘿嘿,包吃住就行,要求不高吧。”
宋南星看着屏幕那边的人发来的哭泣表情包,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打工确实是辛苦,不然号称“忍者神龟”的司青竹,是不会想打退堂鼓的。
如松鼠尾巴的长发刚好擦得半干,蓬松地搭在背后,她伸出手,摸了摸发尾的湿度,差不多打不湿衣服,于是把毛巾放到一旁,专心安慰起她的革命好舍友。
“好啊,快跟我来混。恰好这几天,客户预定好的香膏就可以出货了,尾款也马上就要到账啦。姐们的幸福日子马上就要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是这几天一直下雨,天总是黑黑的。我每天要跑工厂八百遍,临近出货了,总是不太放心,怪担心的。”
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家里的被子都没来得及洗,散发着一股捂久的陈年霉味。
恰好今天天气放晴了,兴许是老天自己也觉得闷久了,放出了藏匿许久的太阳,灿烂明媚的阳光铺满整个院子。
阿奶早早便起床了,把被子洗好了,整整齐齐地挂在院子的竹竿上,预备晒晒被子的陈气。
午后太阳隐去,没了日光的被子在外放的时间过久会沾上湿气。
宋南星赶紧收起被子,铺回自己的大床。
晒了一天的被子暖暖得铺在床上,沁人的阳光芳香充满了房间。
她坐在凳子上,窗帘还没有拉住,月光穿过窗户投进地板上。
顺着月光映来的方向,看向窗外,亮堂如镜的月亮,院子里交错辉映的树影,郁闷许久的心情,一下似气球被戳爆,散向屋外,整个人也跟着轻快起来。
“好啦,你快睡吧,熬夜也会秃头的哦。等你放假了,姐给你买张机票直飞青山镇,来陪我睡觉。”
消息成功发送过去,把电脑合住,宋南星爬上床开始酝酿睡意。
屋外的虫鸣声,伴随着梦乡的来临,越发动听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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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嘭!嘭!”
“快跑大家,下大暴雨发泥石流了!”
睡梦中,宋南星听到了屋外混乱的动静,迷迷糊糊地被吵醒。
还没来得及她从梦中回神,卧室门被奶奶猛力推开,只见她疾步冲到床边,蒙头盖来一件外套,然后迅速地把她从床上拖起,穿好鞋,推着她便往外冲去。
“星星快跑,外面发泥石流了。”
“快点儿跑!”
奶奶也身穿单薄的外衣,看得出来她很着急,着急得连拖鞋都穿错了颜色。
一只黑色,尺码大出许多,一只粉色,刚好合适。
没等宋南星把衣服好好穿上,拉着她就直往外跑去。
跑到屋外,她看见,以前少人的路上,这会儿全是着急逃跑的人群,黑压压的,老老少少几乎都只穿着晚上的凉衣,没来及更换。
众人朝着相同的方向跑去。
那是镇子上的小学,里面有一个很大的操坪,建在高地,是最好的躲避点。
没有人打伞,雨水直接浇落在他们的身上,顺着身体往下流去,与泥泞的泥土混杂在一起,脚下全是污浊的烂泥,掉落在地的物拾也来不及捡起,任它们被泥水包裹。
人们脚步匆忙,重重往下踩去,溅起一层又一层的泥泞,鞋子和裤子都面目全非。
宋南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等好不容易跑到小学的操坪里时,村里的人几乎都全部聚集在一起了。
“哗———”
不远处的山坡,暴雨用力冲击着,山体顷然倒塌,参天的树木连带着巨大的石块,被大力的雨水猛烈冲刷着,往山下滚落而去。
从远处看去,好像山要垮掉了。
这场暴雨来得特别突然,没有人来得及预警,山脚下就是整个村子的古法胭脂生产工厂。
凝聚众人希望的工厂里,摆放着未来得及撤离的原材料与制成品。
毫无征兆,就都被滚滚砂石与树枝掩埋在了山下。
看着这一情景,宋南星呆愣在原地。
突然,有人不顾一切地想往外冲去。
幸好旁边的人拉住及时。
可是那人还在挣扎。
“我的东西啊,我的香膏啊!明明马上就能交货了啊!明明马上就能再给娃娃们攒比钱了,就这么没了啊!没了啊!”
“明明马上就好了的!明明,明明马上生活就有盼头了的!”
那人被牢牢摁在原地,见无法挽救,也就干脆瘫倒在泥泞的地上,放声大哭。
那嘶声力竭的哭泣,似乎是在愤慨,为什么命运不公,专挑细绳断。
痛哭声传进宋南星的耳里,搅得她心绪不宁。
谁不心疼自己的货呢!
大家本来都还在感谢老天放晴一天,可谁知,变化来的如此之快。
宋南星的头发全部被雨水打湿,糊成一团,粘在眼前,让她看不清前方,也看不清前路。
她入睡前,还在和青竹感叹生活幸福,明后天就能交货,尾款两清,可以给村子里带来一笔巨款,今年可以过个好年。
她明明,还幻想着,自己在毕业时说下的誓言,即将能够实现。
可是天不遂人愿,一场大雨浇灭了她的希望,破了她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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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来的快,天快破晓时,雨终于停下了。
政府的救灾人员来的很多,泥石流来的突然,压垮了工厂和许多挨着山脚的房子。
工厂已无法挽救,只好堆在山下,人们忙着帮忙清理被掩盖的房屋,各自朝着自家奔去。
宋南星家离后山挺远,受到波及并不大。
和村民一起,搬开了院子门口堆积的石头和树枝。
稍作收拾后,她站在庭里吹着凉风。
奶奶从屋里拿出一块干毛巾,悄悄搭在宋南星头上,推着她赶紧进屋。
“头发没干,身上也全是水,快进去洗个热水澡吧,别感冒咯,我在外面陪你阿爷就行,快进去吧,洗完就赶紧睡觉啊。”
“好,阿奶,你也早点睡,别着凉了。”
宋南星用手扶住头上的毛巾,转身走进屋里,混身都是黏黏糊糊的,实在难受。
快速地冲了个热水澡。
热水似乎能够洗尽身上的疲惫与不安,驱散走了她脑子里那些乱糟糟的情绪。
披上浴巾,还没来得及擦干头发,宋南星便爬上了床,扑向柔软的枕头。
甫一躺倒在床,受到的惊吓与奔波的疲惫便涌了上来,沉沉地压住宋南星。
疲惫来的太突然,本以为睡不着的人,很快进入了梦里,想在梦境里为自己寻得一丝放松与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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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起床,合作商找来了,说是要来收货了,在外面等着呢。”
“怎么办啊,我们的货都被泥石流压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