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除此以外再无其他,透过窗户刚好可以看到一颗古老槐树的枝桠。
落地扇伴随噪声工作着,看上去有些年代了。
季江禾整个人四仰八叉地趴在床上呼呼大睡,被子紧紧地包裹着她的肚子。
床脚窝着一只哈士奇,也跟主人一样正在小憩。
躺在床上的人不耐地啧了一声,用力翻了个身来发泄不满,动作大到床吱呀作响。
本在熟睡的哈士奇忍不住身子一抖,睁开了它的大眼睛。
耳旁的声音越来越大,季江禾忍无可忍,怒气冲冲地从床上弹起,三步并作两步直接跨到了窗前,她倒要看看是谁扰了她的清梦。
“啪”
季江禾用力推开窗,一时忘记了自己现在身处老家桃溪村,这个房间许久无人居住,一些设施并没有那么耐造。
半边木窗掉落的声音,玻璃碎裂的声音,震得迷迷糊糊的季江禾清醒过来。
巨大的声响也引得低矮院墙外那棵大槐树底下的人抬头看向她。
季江禾不免与他们视线相撞,树下坐着的都是些头发花白的大爷和组成村里情报网的大娘。
她几乎是一眼就注意到了这群老年人中唯一一个看上去跟她差不多年纪的男生,手里拿着一枚将要落下的棋子,仰头与她遥遥相望。
那人长相俊朗,剑眉星目,薄唇似乎带着抹浅笑,皮肤并不白皙,更偏小麦色,干净的寸头为他平添一份锐气。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谁也没有先把目光挪开,直到下方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季江禾低头就看到宋爱英正在拾取泥地上的碎片,她瞳孔一缩,连忙用方言出声制止。
“奶奶,您别管它,等我自己下去收,您别扎到手。”她转身朝楼下跑去。
季江禾冲到宋爱英身边,刚要蹲下就听到她慈爱的声音。
“我来我来,这里脏,快去吃饭,在灶台里热着呢,刚睡醒肯定会饿。”
说完宋爱英专门腾出一只手,轻轻推了她一把,侧身用佝偻的身躯隔开她与那些碎玻璃渣。
季江禾见状没再坚持,洗漱好后走进厨房。
厨房并不在房子里,而是单独建在房子一侧,和城里的燃气灶不一样,这里保留着烧柴的大锅,上头留有烟囱口。
盛好饭菜,她双腿盘坐在客厅的木制沙发上,抬头看了眼悬挂在墙上的老式挂钟,已经快五点了。
季江禾随手将鸡骨头丢在水泥地板上,几乎是落地的瞬间,就被那只哈士奇扑过来吞入腹中。
她现在住着的是一栋三层自建房,因为平时只有宋爱英一个人住在这,所以装修得比较简陋,除去一二楼刷白了墙,三楼还能看到红砖堆砌的痕迹,地板都是最原始的水泥地,并没有铺上瓷砖。
老家的院子很大,自建房的边上还有一栋老房子,墙体都是泥土,屋顶是黑色的瓦片,只不过常年无人居住,已经成了随时可能坍塌的危房。
季江禾没什么胃口,吃完起身时伸手揉了揉手边的狗脑袋。
“可怜的大黄,奶奶是不是把你当土狗养,浑身都脏兮兮的,晚一点我给你洗澡澡哦。”
大黄立着身子吐着舌头,季江禾收回手,它立马起身跟上。
吃过饭,季江禾没什么事做,搬了张凳子坐在大门前,视线追随着菜地里宋爱英忙碌的身影,时不时低头刷刷手机。
“囡囡,这次回来呆多久?”
季江禾想了一会说:“这次回来多陪陪您。”
“村里不比城里,怕你跟我这个老太婆待在一起无聊。”
“不会。”
话音刚落,季母的电话打了进来,季江禾按下接通键。
“在干嘛?”
“坐着。”
“你在家没事帮你奶奶做点事,做做饭,扫扫地,别一天到晚好吃懒做,听到没?”
“知道了。”季江禾努了努嘴,不好意思说自己睡到现在才醒,刚吃完今天第一顿饭。
“现在毕业了有什么打算,没考上不打算再考一次?”
“不知道。”
“实在不行考个编也成,反正你读完研也还是考公考编更稳妥,其他工作都不稳定,女孩子有个稳定工作更好。”
季江禾没有回答,但脸上渐渐浮现出烦躁之色。
“不稳定的工作都找不到,先在老家待一阵看看。”
季母嘱咐了几句才挂断电话,季江禾本来还不错的的心情因为这通电话又跌落谷底。
考研失败后她尝试着找了好几份工作,但结果都是差强人意。
所以在学校处理完一切毕业事宜后,她没有选择回家,而是直接买了回南方老家的车票。
可以理解为,她在找工作这个战场上,临阵脱逃了。
她并没有做好步入社会的准备,她找不到一个目标,找不到自己喜欢的东西,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去干嘛。
所以她想让自己静一静,老家就是最好的选择,远离城市,远离卷生卷死的职场,远离就业困境。
“走,大黄,给你洗个澡。”
院子一半是水泥地,一半是泥地,她不好在大门口洗,没有地方排水会弄得湿哒哒的一大片。
季江禾把狗带到院子另一边的水井旁,水井刚好在两种地面的交界处。
大黄很听话,水浇到它身上也没有躲,而是乖乖坐着。
她在城里养了条萨摩耶,叫旺仔,每次给它洗澡都跟打仗一样,在卫生间里四处乱窜,自己一身都湿了,还没给它洗上。
“奶奶,你咋不养只土狗,哈士奇可不太会看家。”
不知道大黄是不是听懂了,不服气地抖了抖身子,溅她一脸水。
“好好好,别的哈士奇都不看门,就你看。”
宋爱英直起身子,反手捶了捶背,答道:“我不知道它是什么狗哦,就镇上捡来的,当时它瘸着一条腿,看它可怜就带回来养着了。”
季江禾刚想问为啥叫它大黄,就听见有人在敲院门,她甩了甩手上的水起身小跑过去。
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刚才坐在槐树下的年轻人。
“你好,有什么事?”
那人礼貌地开口:“我找宋奶奶。”
季江禾侧身给他让了条路,随后将门带上,扭头发现他已经轻车熟路地走到了院子里。
她回到水井旁,边刷着大黄的毛,边注意着那人。
“奶奶,这是村里发的一些东西,看您今天没去槐树下,给您搁厨房了啊。”
声音还挺好听的,跟他的长相很符合,只不过季江禾听着他撇脚的方言,忍不住皱眉,这说的还不如她地道。
只见宋爱英脸上堆满了笑,连连道谢。
“奶奶,您要注意身体,年纪大了少做那么多活。”
“累惯了,闲不下来了哦。”
季江禾听着两人熟络地唠家常,她在旁一直保持着沉默,没想到宋爱英突然将话眼引到了她身上。
“阿野,那是我孙女,昨天刚回来,你们年轻人平时没事可以走动走动,交交朋友,她不怎么回来,在村里也没个熟人。”
她闻言有些尴尬地看向他,刚好他也看了过来,视线相撞的瞬间,他开口了。
“你好,我叫林折野,双木林,提手旁一个斤的折,田野的野。”
季江禾见他如此清晰的自我介绍,搞得本来想高冷地只说三个字的她,硬生生改变了介绍方式。
“你好,季江禾,禾子季,江河的江,禾苗的禾。”
林折野象征性点头,跟宋爱英又说了几句话,就赶着去下一家。
季江禾目送他离开,刚才没注意,这会倒是发现他不仅高,肩膀也挺宽的,身材真好。
她冲干净大黄身上的泡沫,拿了个吹风机把它的毛吹干。
做完这些事后,宋爱英也终于从菜地里走了出来。
季江禾拿手顺着大黄的毛,眼睛一直注意着宋爱英,等她把水喝完。
她状若无意地问:“奶奶,刚才那人是谁啊?他不是本地人吗?感觉他不咋会说这里话啊。”
“他家是市里的,听他们讲从国外回来的,现在在村里当干部。”
季江禾有些吃惊,国外回来的竟然会跑来这地方当干部,她挺佩服这种人的,说明他非常清楚自己想做什么。
不像她跑来这里是为了逃避现实。
“村里扶贫干部吗?专门帮助贫困户的那种?”
“好像是搞什么直播,我不太懂他们说的东西,村里的种植户更了解。”
季江禾听到直播来了些兴趣,她大学学的传媒专业,有一门课就是新媒体运营,当时她为了完成作业运营了一个vlog账号,数据还行。
只可惜没坚持下去,不然现在找不到工作还能靠自媒体吃吃饭。
等她回过神,发现宋爱英正要出门。
“您这是要去哪?”
“外头还有块菜地,天黑前要去那边浇水,天越来越热,一直不下雨,菜都会晒死。”
“还有?自己够吃就行了,您年纪那么大了。”
宋爱英没回她,季江禾想了想,说:“等下没太阳了我牵着大黄去村里逛逛。”
宋爱英应了声好就走了。
人一走,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乡下确实是有些无聊的。
太安静了,安静到老式挂钟整点的鸣声都被她的耳朵无限放大,好像还听到了回声。
“大黄,平时奶奶出去,你一个人在家干嘛?”
大黄趴在地上,翻身滚了一圈。
“大黄!我刚给你洗完澡,给我坐好,不然我要打你了。”
大黄没理她又滚了几圈,季江禾嘴角抽了抽,也没真的动手,背靠着沙发拿起手机开始刷视频。
先是靠着,然后又躺下,后面又坐起。
乡下的时间似乎总是被拉得很长,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停滞。
太阳渐渐落山,天还是很亮,其实天黑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说不出来具体什么时候就会陷入黑暗。
季江禾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将手机塞进裤兜里,拍了拍大黄的头。
“大黄,带我在村里逛逛。”
宋爱英还没回来,季江禾想了想还是没有把院门关死,万一宋爱英看到她在家,没带钥匙进不去可怎么办。
这个点是饭点,路上没什么人。
季江禾不经常回老家,特别是大学以后,她觉得跟长辈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们总是过于热情,让她难以适从。
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天边还挂着残霞,家家户户的院门都大开着,路过时便那看到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饭,热热闹闹的。
偶尔路过几户人家,见她一个人在路上走,热情地招呼她进来一起吃饭,即使他们从未谋面。
这是在城市里看不到的景象。
不过,此情此景倒显得她有些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