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逍的记忆最后停留在师尊剖她金丹时,那张扭曲的笑脸上。
死,原来就是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像未出生时一样[注]。
过往种种开始在脑海中如走马灯闪现。
她少年成名,剑冠九州,可是却信错了人,恨错了人。致使三界大乱,生灵涂炭……从哪一步开始错了?
起心动念间无数画面飞过,最终定格在七大门派围剿江玉尘的那天。
她手持龙吟剑,刺穿他的胸膛,愤恨道:“你杀小师妹的时候可有想过今天?”
看着因愤怒失去理智的自己,看着江玉尘悲伤的眼神。风逍一阵恍惚。
突然,强大的吸力卷来,将她整个人翻转颠簸,四周狂风暴雪,片片雪花都是前尘过往。
大雪骤停,震荡顿止。
风逍猛然睁眼,感受着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还有体内金丹源源不断涌出的灵力。
她震惊地发现手中正握着龙吟,此刻它完好如初,寒光闪烁,刚刺进一个人胸膛。
风逍顺着剑之所指抬头看去,
那人清俊的脸尽是苍白之色,唇畔溢出的鲜血凝成珠子,砸落雪白的道袍上,如此凄然仍不损光风霁月之气。
他双目微垂,低叹中藏着微不可察的委屈:“师姐……”
风逍怔愣住,她很久没有听他叫师姐了,因为前世的时候,被欺骗和背叛的愤怒让她失去理智,说出了后悔一生的话,
【你没资格叫我师姐!】
她循着记忆,下意识就要说出来,接着猛然闭口。
不行,就算是梦,也不能再说这句话。
“不愧是天剑宗的大师姐!”
“江玉尘这个妖孽!”
“他杀人盗宝时可会想到有今日的下场?”
风逍回过神来,觉得五感通透,百里外的小草发芽也能感觉到。
她金丹都碎了,早跌破化神境,怎么会?!
这时再看向四周,不由得心跳如雷。
七大派齐声高呼拍手叫好,各派长老赞许地点头微笑……
不是梦?这是三个月前围剿小师弟的时候!
震惊还未褪去,就听到熟悉的声音,“逍儿退下!师叔来收了他。”
只见一道紫光绳索直冲江玉尘而来,
风逍瞳孔紧缩,她反手虚抓,龙吟重现,接着一把将江玉尘护在身后,同时右手挥剑。
“铮——”
捆仙索被斩成两截,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慢慢飘落下来。江玉尘不敢置信地看向那个白色的背影,睫毛微微颤动。
“……”
“师姐她……”
“发生了什么?”
太清宫长老见此变故,眼神闪烁,想到掌门嘱托,“若是天剑宗临时变卦,拼了修为也要活捉江玉尘!”
心思一转,扬手高呼,“太清宫弟子听令,捉拿妖孽!”说完腾空飞冲而去。
他这一声提醒了犹自怔愣的众人,江玉尘叛出天剑宗,杀害同门,盗取太清宫秘宝。七大派合力本就是为了围剿妖孽,肃清正道。
天剑宗弟子彼此对望,风逍师姐此举突然,其余人若不想被扣上勾结妖族的帽子,必须身先士卒。
于是一拥而上就冲那两人飞去。
江玉尘见此情景,忍住疼痛,刚要调动妖力,却被身边人按住。
“你中了我的剑,还是别乱动的好。”
风逍双手掐诀在他身侧竖起一道屏障,“是我对不住你。”她低声说完,转身面向攻来的人群。
江玉尘怔愣住,她刚才还恨不得杀了他,怎么突然……
风逍手握龙吟,感受着体内金丹勃然。
前世她受人迷惑,捅伤师弟,任他被太清宫带走。
十万妖族为救出已是妖王的师弟,怒而围攻七十二门。
十一天的血战,太清宫顶不住压力交出了江玉尘的尸体。
风逍想到小师弟身上那些惨不忍睹的伤痕,眼眶微热。
仙门和妖族就此决裂。四神兽退出昆仑墟结界,魔族趁虚而入。
师尊凌阳子本该主持大局,率领众人一致抗敌,却借此乱势,召唤远古邪神。
那时众人才知道凌阳子才是幕后黑手。
他一个旧日魔尊,卧底正道五百余年,终于谋算出如此毒计!
可是为时已晚。
邪神降世,连魔族都受到波及。那时的三界,堪称人间炼狱。
风逍目眦尽裂,绝不能重现前世惨剧!
她像一道闪电穿梭于七大派高手之间,龙吟剑所到之处响起一片哀嚎之声。
太清宫、碧落阁、灵虚山……各大门派皆是当世翘楚,或轮番上阵或合力围攻,却无人能制住那个剑意刚猛,身法灵动的人。
她的寒霜剑意锐不可当,全身气势又如火焰桀骜逼人。
倒了一片,哀叹一片,无可奈何之下,天剑宗顶着周围谴责的眼神,试图高呼劝解,
“师姐是被江玉尘迷惑心智了吗?!”
“他杀小师妹,偷走灵柩灯,师姐不能心软!”
“大师姐为何要护着妖孽!”
风逍听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谁是妖孽?是受诬陷被残害致死的江玉尘?还是心灰意冷远离纷争的妖族?
识人不清,助纣为虐的她,才是妖孽!
天剑宗长老捆仙索被斩,正气得胡子直抖,此时见她笑了,立马细目圆瞪,扯着嗓子喊,
“风逍!你是要欺师灭祖吗?!”
此话一出,那人终于停了下来。可她通身气势摄人,无人敢先出手。
我早该欺师灭祖了!
那个人面兽心的老东西,风逍咬牙切齿,握着剑的手不住地发抖。此时余光一扫,突然发现众门派开始召唤集结令。
集结令一出,各大掌门马上就要到场。
凌阳子卧底正道这么多年,已不知策反了多少人。太清宫不就是最好的例子?这些掌门来了也不成事。
不过,终于能再见到那老货了!
风逍深吸一口气压制住亢奋和激动。
她凑近江玉尘身前,低声问道,“四方瓶带了吗?”
江玉尘一直观察着师姐,他说不上来眼前的人发生了什么变化,以前她明澈得有什么心思看脸就能一清二楚。
可现在他看不透她。
但听风逍问话,仍下意识回答,“带了。”
四方瓶只有巴掌大小,瓶中却可纳天海四方。他俩曾一同掉落万鬼窟,力战十九日后就是靠着这瓶子脱的身。
心念一动,江玉尘瞬间明悟:她是要和他一起离开?
她信我……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江玉尘不自觉的勾起唇角,本来清冷如月的长相,因为浅笑而生动起来。
风逍伸手扶上他的腰,准备时机一到发送暗号。另一只手则在袖袍一翻,掌心浮现出五道红雾镀上剑锋。
江玉尘感到腰上的温度,身子一僵,若无其事祭出四方瓶。
各大掌门身影纷纷闪现,有的尚不明白情况语出抱怨,“不是有风逍,怎么还动召集令。”
结果抬头一看,那人正和妖孽并肩而立。
气氛诡异时,凌阳子手抱拂尘出现。
他鹤发童颜,一身道骨仙风之气。温暖和蔼的脸上,满含慈悲,犹如仙人普渡苍生。
天剑宗众人纷纷跪地行礼,齐声高呼:“参见掌门!”
其他门派神色均是庄严肃穆。
风逍看着那老东西被周围人簇拥着,他们目露崇拜,举止皆是敬仰。不由得想到前世的自己,忍不住自嘲一笑。
长老恼怒道,“风逍!你勾结妖孽,不敬师长,居然还笑得出来?”
凌阳子抬手示意,长老瞬间安静下来。凌阳子的眼神充满包容,仿佛只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然后他语气慈爱地说道,
“逍儿,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师尊会听你解释的。”
风逍深吸一口气,往江玉尘手里塞了什么东西同时轻轻一握。
江玉尘眼神微动,掐诀就要带着她遁走。岂料一个转身被推入瓶中。
风逍轻拍四方瓶,转息间,江玉尘消失于众人视野。
不待众人思虑,她忽然面色悲痛,飞身下来急切地跪倒在凌阳子面前,
“师尊,师弟是被人栽赃的!弟子有铁证给您!刚才为免引起和妖族的纷争,所以才出此下策!”
“还望众位同门和师长谅解。”
她说完立时向四周磕头赔罪,众人安静,只听得“砰砰”直响。
刚才被打得狼狈,现在见天之骄子如此低姿态,有些人顿觉腰杆硬了,出言便不再客气,
“有铁证为何不早说。”
“我看她是刚愎自用,想出风头。”
“恃才傲物,到底太年轻。”
凌阳子眉心微动,大徒弟额头红肿,眼神恳切,他压下心中疑虑,微笑着招手,
“好孩子,你上前来跟师尊好好说。”
在四周或轻蔑、或不屑、或关心的目光下,风逍垂首似罪人一样膝行上前。
因为低着头,没有人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绝。
跪着的人猛然蹬地,动作迅如闪电。
不过一息之间,待所有人回过神来,剑已经刺穿了凌阳子的胸膛。
风逍冷静地看着正中他心口的这一剑,狠狠送力,剑身全部没入,只余下剑柄在外。
突然双手双脚被法绳束缚住,四个方位同时绷紧,她全身撕裂般疼痛。
是回过神来的长老们。
“困住她!”
“风逍你大逆不道!”
凌阳子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插了一剑,他惊愕地望过去,却看到了风逍眼中的仇恨。
心头火起,他眯着眼,慢慢吐出两个字:“逆徒。”
凌阳子面无表情,猛然一挥手,掌风震断四条法绳,刚劲力道贯穿风逍的胸膛。
她顿时像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闷哼一声,在空中喷出血雾。
“师姐……师尊!”
“风逍她……”
“刚才怎么回事?我没看错吧!”
她重重摔在地上,感受着胸口撕裂般的疼痛。看到众人冲向凌阳子,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剑上淬了五鬼殃心,她重生归来虽只活了半刻钟,但能救下师弟,带走老东西……
不亏。
这么想着,风逍轻勾唇角,接着就失去意识,陷入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