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肃寒,长安城坊中行人冷落,一阵北风扫过朱红大门,缩在墙根子下的小乞丐,僵硬地抖了一下。
徐国公府上,此刻却是一片暖融。
杯盘交错,丝竹绕梁。郎君各自举杯相碰,姑娘则团扇遮面,笑语盈盈。
男宾席和女宾席中间有丝绢牡丹屏风隔开,隔屏相看,影影绰绰,并没有真正起到阻隔效果,徒增了一点雾里看花的情趣罢了。
朝散大夫沈钧只是一个六品官员,沈夫人带着沈家两位小姐,只坐在了女宾席最末端。饶是这样,也架不住那些少年郎们,目光灼灼掠过屏风,时时往这边看过来,早闻沈家女风姿倾城,借此机会自然要多看几眼。
沈家二女坐在席间,往这边看来,第一眼自然而然是看到打扮精致明艳的沈玉瑶,果然名不虚传,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可是顺着沈玉瑶身旁一看,就再也没人能把目光从沈兰絮身上挪开了。
为免嫡姐不喜,只要在沈玉瑶身边,沈兰絮身上从来不敢有多余的装饰点缀,只穿了一件最寻常的暗青色短袄将自己包裹严实,乌发绾成一个小髻,松松散散别了两支素簪。
娥眉淡扫,铅华淡成。
感受到周遭落在自己身上的各色目光,沈兰絮不安地垂下眼眸,长睫轻颤,娇怯怯地啜了一小口酒,暖酒入喉,容颜如玉,泛起淡淡芙蓉色。
沈玉瑶突然抬手拍了拍沈兰絮,沈兰絮以为姐姐生气,吓得手中不稳,杯中的酒洒落几滴,在桌面上晕开。
“看,那可就是徐彦。”沈玉瑶指尖蔻丹鲜红,朝正席方向指了一下。
沈兰絮怯生生看了一眼沈玉瑶,难得她今天竟然不因他人目光偏向自己而生气,语气甚至还称得上平和,于是连忙配合地顺着沈玉瑶指向看去,清凌凌的眸子里,微微闪过一丝讶然。
宾客如云中,一眼就能看到那个挺拔如松的俊朗青年。长安城红尘锦绣堆里翩翩公子不少,哪有眼前这位边塞风霜尸山血海里历练出来的少年将军半分英挺逼人?
将军翻身上马,直言以身许国之日已到,便身先士卒带着将士们雪夜奔袭,直捣敌营,克复朔州,持续了三年的朔州之乱彻底平定。
那个惊心动魄的雪夜,很快成为千里之外长安城里街头巷尾的美谈。
大军昨日凯旋长安,今日便得圣上赐宴徐国公府,徐国公世子徐彦,晋封为朔方节度使、一品骠骑大将军。
远远隔屏望去,那位徐将军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多少加官进爵的意气风发,俊逸分明的眉眼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端起手中酒杯敷衍地虚抬了一下,也不等别人反应过来回礼,就径自仰头一口闷掉。
同席的人讪讪收回酒杯,很快又继续腆着笑脸攀谈起来。
“徐将军果然英武不凡。”沈兰絮收回目光,乖顺地回应沈玉瑶的话。
沈玉瑶扬起下巴,得意之色掩盖不住:“那是自然,过段时间,你恐怕得改口了。”
改口?沈兰絮讶然,不解其意。
一边的沈夫人皱眉加重了语气呵止住:“玉瑶。”
沈玉瑶噤声,眉尖微扬带上不屑,惯常地朝沈兰絮冷哼一声,朝徐彦方向坐直身子,愉悦地弯起嘴角,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沈兰絮低眉颔首地坐在一边,不知道这母女俩在打什么哑谜,平日里沈夫人也没少带沈玉瑶四处交际相看,仔细看来,今日的沈玉瑶打扮得确实是格外鲜丽。
原来沈玉瑶是对徐将军起念了啊。
也难怪,徐将军的马蹄踏入长安城那一刻起,也踏入了长安无数少女的春闺梦吧?而且听说徐将军十八岁出征,在朔州三年,从未回过长安,这次回来,肯定是要议亲的。
他那样的身份,无疑是要娶一位宗室公主的,坊间都传,圣上隆宠,欲将膝下唯一的嫡公主许配与他。
她们这种六品官员的女儿,还是不要妄想了,即便是为妾,也太高攀。
沈兰絮淡淡垂眸,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免得惹她不快。
宴席过半,丝竹管弦之声尤盛,沈兰絮一直没有在席间看到她想见的人,心中不免焦灼起来,试探着先离席。
“母亲,姐姐,里边有些闷,我想出去走走。”
沈夫人只是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多说,沈玉瑶倒是饶有兴致地往屏风那头看了一眼:“我就知道,非央着母亲带你出来,就是想去找陆云吧?徐将军平定了朔州,下一步说不定就要对随州出兵,陆云可是随州节度的儿子,那个窝囊废,这会儿不找个地缝钻起来,还敢来参加宴席?”
沈玉瑶说话难听,沈兰絮也只是默默垂眸受着,在席间没有看到陆云,她心中的确牵挂。
陆云如今在朝中做个闲官,可谁都知道,他是随州送来长安做质子的。沈兰絮外祖家便在随州,小时与陆云相识,两人之间自然是总角之交,青梅之谊。
何况,陆云说了,过了年关,就会来沈家提亲,即便他现在处境尴尬,沈兰絮也是愿意嫁的。
想到这,沈兰絮心中泛起一丝甜蜜。
“算了算了,你们俩一个窝囊,一个废物,天造地设的一对。你赶紧去找他吧,别在这碍眼了。”
沈兰絮实在乖顺,让沈玉瑶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简直无趣,便不耐烦地挥手让她走了。
沈兰絮像得了特赦一般,微微福了一礼,缓步退出了宴席。
原来外头这样冷。
她裹紧身上的小短袄,白皙姝美的小脸埋在领间,北风刮过,纤弱的身子骨也还是禁不住寒,捂着胸口轻咳了几声。
玲珑绣鞋踩在青板砖上,如轻絮点地,了无声息。到了西厢院这边的时候,她呼吸都带上一点微微急促,这一品国公府可真大。
西厢院是专给宾客们休息的地方,前面宴席还没结束,偌大的西厢,竟然显得有些冷清。
“沈娘子吗?您往这边来。”
沈兰絮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原来是个灰衣小厮,在一边躬身迎她往西厢院那头去。国公府的小厮不可能认识她,她想了一下,只能是是陆云方才也提前离席,差人在这儿等着的。
难怪在席上没有见到他。
“有劳了。”她朝小厮微微颔首,声音又娇又软,小厮听得浑身一酥,身子又往下躬了几分。
不疑有他,沈兰絮素手提起裙摆,迈着小步踏上石阶。因怜她弱不禁风,于是肆意的朔风都温柔起来,只轻轻掠过她的发梢和裙摆,在她身上求得片刻温存。
院中树影流动,沈兰絮身姿纤秀站在流光之中,容姿秀美如一副绝世美人图。
身畔厢房的海棠雕花门里传来轻微响动,沈兰絮顿住脚步,缓缓回眸,浅浅光晕打在她绝美的侧颜上,远远地,看得小厮一阵惊心动魄。
“陆云?”沈兰絮玉手纤纤,搭在门板上。
没有人回应,她听见里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急促的脚步让人蓦地生出一股不安,沈兰絮下意识偏头,原本站在回廊那头的小厮不见了踪影。
门“吧嗒”一声从里面被打开,沈兰絮搭在门上的手还顿在半空,只是一瞬间,皓白的手腕被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握住,纤瘦如柳的身子一下被带了进去,雕花木门重新被关上,回廊上再也没有那道倩影。
风一下子急促起来,树影映在廊下青砖上,婆娑摇曳。
沈兰絮被人从后面钳住,她低头看见一只手掌轻轻松松扣住自己整个腰身,她吓得尖叫,而身后的人则毫不留情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唇和鼻,还没来得及呼出的尖叫变成呜呜咽咽的哀啼。
徒留一双美目含泪,梨花带雨。
身后的人手臂和胸膛都十分坚硬,像一道铜墙铁壁将她圈在怀里,沈兰絮用尽全力挣扎,撼动不了对方半分,对方颇有耐心地钳着她,等她身子渐渐耗尽了力气,软倒下来。
然后她被重重扔在榻上,发髻散开,乌发落满肩头,一枚绣工精巧的香囊被抛落在榻边。
室内暗香浮动,沈兰絮绝望瑟缩着,像一只小猎物,被林中猛兽捕获,软咬着她,酝酿要怎么下口吃掉。
果然,确定这个猎物彻底属于自己后,男人闷头一口咬了下去。
“不行……”
沈兰絮唇齿间艰难溢出呼声,恍惚间只看得到男人钳着她的手臂遒劲有力,一双柔荑在被褥间徒劳挣扎,突然手心里摸到一个冷硬之物,是她的发簪。她哆嗦着将发簪握住,用力往男人手臂上刺去,男人突然环着她的细腰,将身下的人翻了个身正对着他。
沈兰絮趁机将发簪往男人脖子上刺去,这一瞬间,她看清了对方的脸。
泪光点点的美眸之下,俱是惊愕。
怎么会是他!?
徐彦近在咫尺的五官英挺分明,一双剑眉紧拧,沈兰絮看到他眉眼间杀意弥漫,分明是在战场上攻城略地的杀伐决断。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瞥见男人手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新伤,鲜血淋漓滴落,眼前的人却仿佛没有痛觉一般,那双原本有千钧之势的眸子,此时血色蔓延,翻涌着巨大的□□,显然已经失了神志。
她猛然意识到,是为了抑制药性,男人下了狠手给自己这么深的一刀,可惜所中媚药入骨,就算把身上的血都放干,也是无法自抑的。
尖锐的发簪已经抵在男人的脖子上,但是他此时近乎一只失控的猛兽,对这个致命的危险毫无察觉,只专心征服他捕获而来的这只小猎物。
沈兰絮神色绝望下来,她像一片浮萍被人托在水面浮浮沉沉,几番纠结,纤嫩的手指终于松开,发簪“叮咛”落地。
弱质纤纤的娇躯受不住长久的挞伐,沈兰絮莹白的指尖从徐彦的肩头滑落,偏过头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一场春夜暴雨,打落梨花,触目惊心满地零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