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明天清,野外荒坡一颗丈高的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野果子,树下的蚂蚁正勤奋地搬运着熟烂了的果肉。微瑟秋风轻抚,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甜香。
半腿高的茂盛草丛中分开一道细细的水流,片刻后,从里蹿出一只半个手掌大点的灰黑小老鼠。
它支起上半身,两爪揣在前面,黑如点墨的眼珠子扫视一圈后,当即锁住枝头最大最红的那颗。
利索地攀上树枝,抓着硕果累累的枝丫,小黑鼠用树叶擦了擦爪子,掰下一颗抱在怀里,就在树上吃了起来。吃饱后,它爬上枝颠,摘下它一开始看中那颗最大的果子,准备带回家当夜宵。
正当它下树时,陡然间天色突变、狂风狂啸、大地撕裂。果树被连根拔起,小黑鼠只来得及抱紧自己怀里的果子,随即眼前一黑,便被卷入无尽黑暗中。
绝灵海。
百年一次的灵潮动静来得前所未有的大,浓郁灵气形成的飓风搅碎海水,扯破天际。一丝空间裂缝在历经数百次灵潮冲击后,缓缓扩散开。
漆黑之中不停响起树木断裂声,可怕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拥挤过来。小黑鼠紧贴果子,同样卷成了一颗球,尾巴灵巧地缠住枝芽,借此藏身在一截树干下。
好不容易眼前出现光,没等它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连果带鼠卷入海底旋涡,潮腥海水从口鼻耳涌入,四肢没有任何着落点,死亡的窒息感一点点攥住脖颈。就在它准备咬一口怀里的大红野果,摊平受死时,脚底又一次悬空,仅是瞬间它被旋涡大力卷离水中。
天旋地转间它穿过一层薄薄的淡蓝结界,掉入昏黑洞穴之中。
湿漉漉的小黑鼠一屁股坐在地上,生硬潮湿岩石咯得它生疼。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甩掉黏在眼上的水珠,它刚睁眼,入目便是漫天蒲公英般的毛绒雪白,月光似的在暗黑中发着柔和光芒。
这是?
它抬头,冷不丁对上一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它的灯笼大璀璨金眸。
吱!
小黑鼠吓得尾巴一僵,护紧野果踉踉跄跄地往后退,这一退,它才勉强看清眼前这只庞然大物的模样。
丈高的身子直抵石窟洞顶,比它身子还长好几截的胡须一根一根犹如箭弦,能轻易撕碎血肉的利爪收在肉垫中,粗长蓬松的尾巴懒洋洋搭在地上。即便没看见利齿,但它毫不怀疑这只巨大的怪物只需要动动尾巴就能轻而易举压死它。
想到这里,求生本能驱使它再次往外挪。
它害怕的动作完美取悦了面前的怪物,长白蓬松的尾尖微弯,有一搭没一搭地上下摆动。
“啧。”金眸微扬,挑剔地打量它一圈,倨傲威严的声音满是不屑:“我当什么,原来是只丑兮兮的脏老鼠。”
蕴含着灵气的嗓音几欲震破耳膜,大白怪物无聊地趴下身子,前爪往小黑鼠方向伸展。从它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藏在肉垫里微微探出一点冰寒的白尖,脑子浮现自己腹部被利爪洞穿死不瞑目的惨样,吓得它抱着果子连连往后蹦。
它退得快,那双两座小山似的爪子不紧不慢追着它。
叮当。
清脆的铁链声响起,往前的爪子被迫停住。
“狗东西!”又轻又嗔的声音如风般响在洞内,带着丝丝稚嫩清甜的奶气。
悬着胆子的小黑鼠敏锐捕捉到,耳尖被蛊得轻颤,再想细听却没了后续。
回过神来时,眼前的大白怪物已经收回爪子,兴致缺缺转过身,无聊地趴在洞壁前。巨大的身躯似巍峨雪山,一双金眸恍若藏着灼灼烈焰,浑身上下就没一处不骇人的。
方才出现幻觉了吗?
小黑鼠挠挠耳朵,果然抖出好些水。
确定大白怪物伤害不了自己,小黑鼠抱着果子就地坐下来,仔细打量周遭的环境。
洞穴内很是昏暗,岩壁布着些许发光的磷粉,唯一的光线就是眼前这只怪物。身上白毛看上去又轻又软,还带着淡淡的柔和光晕,有着说不出的圣洁。
爪尖和鼻尖情不自禁发痒,它想起陷入棉花里的感觉,连着对这只庞然大物的恐惧感也没那么深了。
本打算偷偷看一眼的小黑鼠又多瞅了几下,这次借着昏暗的光,它发现绒白下有什么东西探了出来。两条狰狞巨龙似的玄黑铁链从怪物背部盘旋而上,暗金纹路顺链身毒蛇般缓缓流动,尾端直直嵌入两侧洞顶,怪物身躯太大,将锁链绷得又短又直。
“丑东西,还没看够?”
金眸半耷着,脑袋搭在前爪上,明明一副懒散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格外招鼠嫌。
小黑鼠抱着果子背过身,怪不得这家伙关在这里。
洞穴地面没有浸水,又湿又潮的阴冷寒气从四面八方拥簇而来。作为一只老鼠,小黑鼠对各种差环境适应能力确实强,但和别的老鼠不同,它打从心里不喜欢这种地方。更何况这里面没水没粮,它活不了多久。
唯一的洞口覆着淡淡的透明蓝光,它就是从这里掉进来的。
紧靠着蓝光结界,小黑鼠往外看去,幽深沉静的海水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下面是泥沙沉石,上面是深渊死水没有一丝光沉下来。
这是唯一的出口。
它会泅水,但只能坚持一盏茶。
似乎看透了它的打算,身后传来嗤笑。大白怪物舒展前肢,拉得铁链再次作响,它看乐子地道:“怎么?活腻了,想跳出去被水碾成老鼠饼?”
似乎真的看见了老鼠饼,大怪物自己哈哈笑了起来。
小黑鼠并不觉得老鼠饼有什么好笑的。
“你觉得你的骨头有多硬,能抗住几息?我猜……一、二、三、四,”大白怪物比着爪子:“五息,绝对死得妥妥的。”
“不过尸体应该能飘一会儿。”
……
真烦!
小黑鼠拽下耳朵,在洞口一坐,彻底熄了出去的念头。
“不出去了?没意思。”嘶哑粗粝的嗓音依旧震耳,但放松时尾音缱绻上扬,仔细一听,好像也并非特别难听。
“正好,免得死的血肉模糊,弄脏了这地。”
小黑鼠抖抖胡须。
没水没粮没山没河没草没树连光都没有,担心它弄脏这里,它还嫌弃死这里太磕碜。
靠着洞壁,揣着护得尚好的果子。幸好它来时吃饱了,一时半会儿饿不了,等实在不行的时候这颗果子也能支撑一两天。
“小丑八怪。”
小黑鼠没理。
“小脏老鼠。”
小黑鼠眼都懒得睁。
“吱一声?”
“这是听不懂人话?”大白怪物很认真地思索。
小黑鼠胡须一颤,心想,它不仅听得懂人话,还看得懂人字。
“哼,肉.体凡胎,果真愚物。”
洞内彻底安静了下来,虽然后面那只怪物又大又丑,一张嘴就惹人厌。但一来有锁链锁着,二来若这家伙真想杀它,在它刚掉进来毫无防备的时候大可一爪拍死它。或者方才不开口提醒它,任由它跳出去。
困意上涨,知道自己暂时没有性命之忧的小黑鼠放心睡了过去。
意识朦胧之间,它梦见自己处在冰天雪地中。湿冷侵骨而入,身躯尽可能地蜷缩保留一点温度,然而根本无济于事。
就在它以为自己要冻死时,暖意席卷全身。它好似浸泡在温水中,冻僵的四肢骨骼全舒展开,舒服得让它情不自禁地甩了下尾巴。
陷入更深的睡梦,它好像还听见轻蔑不屑的冷哼。
可惜它没能睡多久,天崩地裂,山河塌陷。巨大的轰鸣声震醒小黑鼠,它一睁眼,只见蓝光外海水沸腾着从中分开,垒成数丈之高,硬生生开辟出一条旱路。
它尚且威慑这壮阔的景象,身子陡然被巨物缠住,从尾巴尖到脑袋,缠得一丝不漏。
毛茸茸的,果然比棉花还要软。
不对!
小黑鼠看着长白尾巴卷着自己冲着大怪物越来越近,它甚至看见那森白利齿。
嫌它丑、嫌它脏、嫌它愚笨,结果还是要吃它?!
心猛地沉了下去。
吾命休矣!
就在小黑鼠挣扎着,准备趁被吃前先吃掉自己的野果子,漫天雪白淹没视线,全身埋在柔软中。
长白尾巴一把将它塞进腹部下。
它刚挪了挪尾巴,与先前嘶哑难听截然不同的清傲声从外传来:“不准动!”
“不管你听不听得懂,别动,别吱声!”
说完,腹部轻挪将它盖得更加严实,连着气味一道遮掩了进去。
紧搂着自己的果子,生死间经历一遭,小黑鼠心跳得极快。和外形不一样,这只泰山般的大怪物压在它身上的重量还抵不上一本书。
细软绒毛扫过脸颊,小黑鼠动动鼻尖,捕捉到弥漫在它周身清舒的香味。
清而不淡,甜而不腻,是任何一种糕点吃食都比不过的,诱得它忍不住又深吸了下。
它记得那种因潮湿,没有晾晒过霉物气息,也记得那种时常生活在阴暗中生物的丑陋模样,它本以为这只怪物也该是散发着霉臭的。
神思遨游间,不急不慢的陌生脚步声落在洞口,闲庭漫步地往这边踏来。
即便看不见外面,但小黑鼠敏锐察觉身上怪物的气势轰然一变。
“国师。”儒雅人声温和动听,思念、爱慕之意缱绻连绵毫无遮掩,犹如夫妻夜间枕边密语。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