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
大炎帝国东南,游仙镇,云来村。
咚……咚……咚……
一个衣衫单薄,身上到处是伤的光脚少年,有些拘谨地敲响了一户人家的大门。
“谁呀。”
门内传来脚步声,一个男子声音问道。
少年闻声面露喜色,忙道:“魏大夫,我是陈炼。我挖到您说的草药了,劳您费神为我娘医治病情。”
嘎吱。
大门打开,一名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小炼,你怎么弄成这样?”
男子一把拉过陈炼,一边检查他的伤势,一边关切问道。
“魏大夫,我没事。山里采药,遇到野兽,不小心摔的。”
陈炼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小心翼翼打开,里面包裹着五株苍翠欲滴的草药。
他将牛皮纸包递给中年男子,“魏大夫,您看这些草药够吗?”
“你这孩子,不知道山里多危险吗?”
魏大夫接过草药,摇头一叹,便开始检查。
陈炼神色一黯,“我娘的病……拖不起了。”
魏大夫闻言一怔,又是一声长叹,“你娘学识渊博,免费教村里的孩子读书识字,是个大善人。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一定会治好她的。”
“小炼,你挖的这些草药年份都在百年以上,只需一株就够,其他的你收起来,拿到镇上换些银两,买点鸡和鱼,给你娘多补补身子。”
“话说,你怎么每次都能挖到这么好的草药?”
魏大夫看向陈炼,充满好奇问道。
陈炼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运气吧。魏大夫,我们还是先去给我娘治病吧。”
其实,他天生具有能够与虫类沟通,并且可以驱使它们为自己做事的能力。
他之所以每次都能够找到好的草药,就是得了虫类相助。
他娘多次告诫他,这种能力不足为外人道,否则,会招致不测。
“嗯,走走走,赶紧去你家。”
魏大夫点头,大踏步向村西走去。
……
“娘,我回来了。魏大夫也来了,你的病很快就能好起来。”
嘎吱。
陈炼推开一扇土屋木门,大声喊道。
“咳咳咳……”
一串急促地咳嗽声响起。
紧接着一个虚弱至极的女子声音说道:“炼儿,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魏大夫,快请坐。劳您亲自跑一趟,真是抱歉。”
茅屋非常破旧,阳光透过千疮百孔的屋顶,在地面洒落一地的斑驳。
屋内除了一张桌子,和一张用木板拼凑起来的单床外,就没有像样的家具了。
木板床上堆着厚厚的干草,上面垫了一层到处是破洞的薄毯子,连个棉絮都没有。
床上躺着一位头发花白,瘦骨嶙峋,面无人色的妇人。
妇人头边,放着一摞书籍。
每一本书,都似被翻了无数遍。
见魏大夫到来,那妇人挣扎着就要起来。
“小炼他娘,你不要动。”
魏大夫一把按住了她,抓起她的手,就开始为她把脉。
“魏大夫,我娘的病怎样了?”
陈炼捧着一碗热水,递到魏大夫面前,紧张问道。
“炼儿,你身上的伤……”
“娘,我没事,您就放心吧。”
“你又不听娘的话,去山里了是不是?”
妇人面色一沉,眸中露出愠色。
“小炼他娘,这是孩子的一番孝心,你又何必责骂呢!”
魏大夫接过水,劝解道。
“哎……我岂能不知!只是我已病入膏肓,药石罔效,让孩子去涉险,又有何意义。只要炼儿平平安安,我死亦含笑。”
妇人叹道。
“娘,你的病肯定会好起来的。”
陈炼鼻子一酸,急道。
砰!
屋门这时被人一脚踢开。
三名地痞一样的青年,大摇大摆走进屋子,顺脚踢飞门口的小凳子,撞翻地上的木桶,水流一地。
来人是村正的儿子胡来,索税的公差。
陈炼皱眉:“胡来?丁税和田税不是刚交过吗?你怎么又来了?”
“你昨天吃过饭,今天就不用吃饭了吗?”
胡来轻笑,道:“近来盗匪猖獗,又有军令来到,不分男女老幼,贫人富人,加征剿饷一贯钱,练饷一贯钱,合计两贯钱,今日必须缴清。”
陈炼怒道:“你看看我们家还有什么值钱的,尽管拿去吧。”
“胡哥,这小子家徒四壁,最值钱的大概也就这张桌子了,顶多值个两三文钱,现在该怎么办?”
一名狗腿子眼睛扫了一圈后说道。
胡来道:“那就拆了他的房子,如果还不够,就将他卖做奴隶冲抵税钱。”
“你敢动一下试试。你们三人,我总能带走一个,你们谁想跟我走?”
陈炼抄起地上的凳子,指着胡来厉声道。
他此时怒目圆睁,身上有一股无形的气势,像一头下山猛虎,让胡来心头一颤。
“陈……陈炼,这可是官府的命令,我也是遵命而行,你……你不要乱来。不要忘了,你还有个卧病在床的母亲。”
胡来有些犯怂。
他完全不值得跟一个连鞋都没有的穷鬼搏命。
“小炼,放下凳子。”
陈母这时发话道。
陈炼,“娘……”
陈母厉声道:“听娘的话,放下凳子!”
“小炼,听你娘的话,放下凳子。从你刚挖的草药中拿出两株充抵税钱,足够了。”魏大夫这时说道。
“草药?”
一名狗腿子一把抢过魏大夫身边的草药,递给胡来,“胡哥,这应该就是那草药。”
“将草药留下,否则,死!”
陈炼重新抄起凳子,心脏狂跳,身体开始发抖,双眼血红,整个人几乎失去理智。
他打出生就没了父亲,十四年来,是他娘独自一人将他抚养长大。艰难的生活,使他娘惹下一身疾病,如今命在旦夕。
这几株草药,是医治他娘的唯一希望。
谁敢断送他的希望,他会毫不犹豫跟对方拼命。
“这小子疯了,快跑。”
胡来拿着草药夺门而逃,两名狗腿子跟着抱头鼠窜。
“死。”
陈炼怒发冲冠,一声暴喝,将手里的凳子扔了出去。
砰。
“啊……”
那名抢夺草药的狗腿子跑得最慢,飞驰而来的凳子,正中他的后背,将他直接砸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胡来和另一名狗腿子骇得魂飞天外,哪里敢停留半分,立刻跑得没影了。
倒地之人挣扎起身,想要逃跑。
却见陈炼提着凳子,正冷冷地看着他,眼中除了怒火之外,没有丝毫情感。
“陈……陈炼,我们都是同村,你……你不能……”
砰。
凳子狠狠砸在了那人头上。
“有什么话,到阴曹地府,跟阎王说去吧。”
陈炼的声音冷酷无情。
他提着凳子,就要向村正家走去。
“炼儿,你给我站住。”
陈炼依旧往前走。
“炼儿,你再走一步,为娘就死在你面前。”
“娘……”
陈炼回头,眼泪唰唰直流。
整个人无力地跪了下来。
他的心里有恨,他的心里有委屈。
他无处发泄,无处诉说。
魏大夫搀扶着陈母,来到他的面前。
“炼儿,这就是人世间,到处都是疾苦。娘希望你无论何时都要冷静,以后不要再像今日这般冲动。”
陈母轻拂着陈炼的头发,淡淡地说道。
陈炼猛然抬头,“娘……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不能反抗?为什么不能杀尽这些恶人?”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但他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害怕。
陈母轻轻叹了一口气,“炼儿,娘不是让你做一个逆来顺受的人。而是,怕你受伤。为娘的,谁愿意看见自己孩子受伤呀!”
“你不通武艺,没有实力,要如何反抗?仅凭着一股莽劲,受到伤害的只会是自己。不管做什么事,都要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陈炼的怒火渐渐冷却,他沉思半晌,道:“娘,孩儿记得了。”
魏大夫在一旁,暗自点了点头。
陈母脸上露出笑意,“快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动不动就下跪,娘不需要你跪。”
“知道了,娘。”
陈炼起身,搀扶陈母。
陈母道:“魏大夫,今日劳您跑一趟了。”
魏大夫摆摆手,“无碍的。你先进屋歇息吧。至于这个孩子,待会我来处理。小炼,你先扶你娘进屋。”
陈炼道:“嗯,多谢魏大夫。”
二人离去。
魏大夫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从中飞出一道黑烟,没入地上尸体之中。
只见那尸体竟然自己站了起来,随后木愣愣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
“炼儿,娘的病没救了。你不用为了那几株草药,与人拼命,娘只希望你好好活着。”
陈母剧烈咳嗽,连喘气都变得困难起来。
陈炼道:“娘……你的病一定可以医治,一定可以医治。”
陈母开怀一笑,紧紧握住他的手,“傻孩子,娘何时骗过你?娘走后,希望你能离开云来村。”
陈母轻轻抚摸着陈炼的脸,看着他,脸上满是笑容。
“炼儿,娘教你的东西,你什么都可以忘掉,唯独《麟经》不可以,此乃圣人之言,要经常背诵,且不可向任何人泄露。”
陈炼有些差异,“娘,你知道的,孩儿有过目不忘之能,《麟经》早就倒背如流了,你就放心吧。只是,圣人之言为何不能让他人知晓?”
“以后你就知道了。”陈母笑了笑,没有多解释。
“嗯,我知道了。”陈炼点头。
陈母微笑点头,喃喃道:“娘真想看着你长大、娶妻、生子,真想再多陪陪你呀!”
陈炼静静地听,眼泪无声流淌。
他的心,如刀绞。
“不知道我的炼儿,长大后会是怎样的人呢?”
“娘真想看看呀。”
“不管我的炼儿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是为娘的好儿子。”
“娘不求你成为大英雄,也不求你大富大贵,娘只愿你一生平安……”
陈母的声音越来越小……手也随之无力地耷拉了下来。
“娘……”
“娘……”
……
陈炼殷殷呼唤,陈母没有任何回应。
紧握在手里的手,渐渐变冷。
陈炼无声、无泪,呆若木鸡,身体晃了晃,人便栽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