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夜晚寒凉。
冷娴赶到医院时发丝已经沾上雾气。
走廊十分安静,病房门前能听到养母在打电话。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心疼她一个外人谁来心疼我儿子,再说了哪个有身份的男人不偷腥,心气儿高还能当饭吃?……”
冷娴手指一顿,此刻的金属门把手似乎格外冰凉。
直到陈芸打完电话,她才推门而入假装刚到。
“妈妈,小宇睡了,今天情况怎么样?”
病床上,冷宇睡着仍旧满脸疲惫。
刚到青春期,他已经窜到了一米七多,病床显得有点小。
养母看到她目光带着几分埋怨。
“了了,封朗他不就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么,可他没把人带回家也没亏待我们娘几个,我就这一个儿子,没有封家出钱你弟弟哪住得起这么好的医院,咱别闹了回去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她起身来到冷娴身前,心疼地摩挲着她的手指。
细看指缝间淡淡的缝合疤痕还在。
“当年,你亲生父母把你扔在野山沟里,是你爸爸去南方采药时碰巧捡到了你,手指畸形粘连还有多了的那根手指头花了好些钱,我们都给你治好了,该给你上学花的一分也没少花。
了了,心气儿高也得分时候,妈妈养你小,你养妈妈老,为这个家做点什么好吗?”
陈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
这些话十多年来冷娴已经了熟于心。
“妈妈……我知道了,你先休息会。”
她眼眶酸涩,看了眼单肩包里露出半截的检查单。
一张纸轻得像羽毛,应该没人在乎。
从医院出来,寒风不留情面,像刀片一样刮得她眼泪直流。
那张中度抑郁诊断报告被冷娴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其实,她很想问养母一句。
如果自己是亲生的,她也会逼她跳入火坑直到耗干一生么?
……
半小时后,冷娴来到一处市中心高端洋房区。
这个季节,洋房前的银杏树叶已经掉了大半。
透过交错纵横的枯枝树桠,二楼窗前两个身影正忘我纠缠,暧昧无比。
她都看的一清二楚。
这就是她的未婚夫将各种女人带回来消遣的地方。
封家历代政商结合,稳坐财富金字塔顶端的京城权贵。
养父冷明清是A市颇有口碑的老中医,一直为封家奶奶调理身体,一年里他有小半年时间会去各地云游采野生草药。
冷娴就是他从南方荒山里捡来的。
去年立春,冷明清出发,到今年深秋霜降还没回来。
封奶奶喜欢她,也可怜老朋友尸骨无存,便做主把她许给了二孙子,封朗。
他是私生子,一直被封家边缘化。
但冷娴不在乎,在感情这方面她有时很肤浅。
她慕强,喜欢长得好看又有能力和野心的。
这一切封朗都符合。
所以见面的第一天,她就爱上了他。
可是,今天的那份诊断报告敲碎了这场梦。
冷娴上楼时,女人正好下楼。
“姐妹,你真有福气,二少点名要你。”
白色紧身羊绒连衣裙下身踩着八公分的尖筒皮靴,大波浪长发在腰后随着哒哒的皮靴声一甩一甩的。
身材火辣,人看着也火辣。
两人擦肩而过,女郎扭得更加起劲。
冷娴被她一簇发尾抽到了眼睛,疼得流出眼泪。
楼梯上方,封朗倚在墙边吞云吐雾。
半敞的白色衬衫有很多抓痕褶皱,可见方才战况相当激烈。
“婚礼要置办的事情交给你,我无所谓,手脚别伸这么长。”
他手指轻弹烟灰,没有看她一眼。
“封朗,我不想结婚了。”
冷娴仰起头穿越黑暗与他对视,目光从未坚定。
楼道里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封朗掐灭手中的香烟,步步逼近。
咚的一声闷响~
冷娴被他反扣双手抵在墙边动弹不得,她的胸口因紧张剧烈起伏,颤抖。
此刻,女性的柔软被封朗感受得真真切切。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粗重。
“想走可以,生了孩子再滚,否则今晚停了你弟弟的治疗费,明天撤回搜救你爸爸的救援队!”
冷娴怔了几秒,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养母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封朗这儿甚至不打算给她留条活路。
“我也可以厚着脸皮继续做你的未婚妻,可是封朗,这样纠缠来的婚姻有意义么?奶奶摔了一跤后不知何时能醒,趁着婚事还没办,知道的人不多,我离开对彼此都好。”
此刻,她出奇的平静。
奶奶出事后,封朗越来越过分。
若是为了逼她离开才和一群女人鬼混,她离开便是。
封朗神色一凛。
他突然钳住她的下巴,喂了满满一口烟,引得她剧烈咳嗽。
“生个孩子就委屈了?还是跟我生孩子委屈你了?以你的家世,能给我生封家的孩子是你高攀,懂么?”
一只大手猝不及防探上冷娴后腰。
搭扣被挑开,燥热,粗糙的触感让她瞬间不适,后背立刻僵直。
“差点忘了,你是急不可耐要去找你的小白脸心理医生。”
“这件事与他无关,封朗我们好聚好散吧!”
冷娴心疼的麻木。
一年的爱和喜欢被他的一句话抹杀掉了。
封朗忽然松开了她,眼中火热的情欲退去。
“我平生最讨厌被人当做备选,你既然给我戴绿帽子,好聚还是好散我说了算!”
“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见他下楼,冷娴跟在他身后焦急追问。
“看你什么时候怀孕,我今天没兴趣。”
黑暗中打火机窜出一簇火苗,封朗的烟瘾从未像今天这样大。
冷娴被浓烈的烟雾呛得难以呼吸。
等到她从单元楼走出来时,封朗从车窗扔出一沓钱扬长离去。
【明天洗干净听我通知,别跟死鱼一样影响孩子质量。】
银杏树边散落了十几张红票子,冷娴盯着短信上的字泪无声滴落。
“我不答应。”
她抹掉眼泪,拉黑了封朗所有的联系方式。
深更半夜。
冷娴洗完澡睡不着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辗转反侧。
想到封朗,她胸口疼得发紧。
他可以给她名分,也可以保她的家人衣食无忧。
可她必须要做他很多女人中的一个,还要在封奶奶面前假装自己很幸福,自欺欺人。
都说婚姻是女人第二次投胎。
她只迈进了半只脚就伤痕累累。
忽的屏幕上弹出一条好友上线提醒,冷娴顿时激动不已。
手忙脚乱一条消息戳了十分钟终于卡着零点发送。
【一年一冬至,常安常乐,别忘了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祝福气滚滚来!】
【同祝!】
收到对方回复,连日来疲惫的心终于有了一丝温暖。
十年前,偶然得知自己并非亲生,正值青春期的她和养母的母女关系也紧张到了极点。
当年的老校长特意找来几个留学海外的临床心理学博士为毕业班同学做心理疏导。
青云医生便是其中的一个。
青春期的女孩情窦初开,她仰慕他的谈吐见解却也知道他远在国外遥不可及。
只在每个重要节日,她会卡着时间满心欢喜又假装平常地送上一句祝福。
后来爱意被她刻意封藏不再去想。
节日祝福变成了她十年来一直坚持的习惯。
冷娴没想到,日记会被封朗看到。
他本就不爱她,如今是铁了心要报复羞辱她。
半夜迷迷糊糊之际,冷娴听到有男人说话的声音和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身子顿时一激灵。
自封奶奶住院,贴身管家在医院日夜照顾。
封朗为了方便夜不归宿同时避免下人嚼舌根直接给大家放了长假。
这个家除了门口的安保,只有她自己在。
冷娴下意识给封朗拨去电话,电话刚响就被对方挂断。
心凉了大半。
她眼底涌上湿意,心里默念着那日夜牵挂的名字。
“封朗,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是逃还是躲都来不及了。
下一秒,玄关门被打开。
“今晚庆典结束我要去S市,傍晚去墓园给母亲和小姐送冬至饺子……”。
封云霆沉声嘱咐。
说来也该找机会感谢。
若不是刚刚又准时收到好友发来的节日短信,他今天大概又会忙忘了。
“先生,二少那些桃色照片,要公关压下去吗?”
司机边走边拿出一小摞照片。
最上面的那张照片恰好是冷娴被压在楼道窗户前时拍下的绝美背影。
封云霆摆摆手,眼中流出厌弃之色。
“还是上不了台面……今晚的盛典很重要,主流媒体都在,让许经理找餐饮各部门最好的师傅顶起来。”
“是。”司机恭敬地点头。
在看到客厅中央的女孩时封云霆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肌肤奶白,黑发如瀑布般垂顺在腰际,两节藕臂露在睡裙外有些晃他的眼。
女孩低头紧闭着眼睛,肩膀还在瑟缩发抖。
“老陈,关门!”
意识到凉风袭人,他低声嘱咐。
“是,先生。”
两人的对话让冷娴意识到来人身份。
她缓缓睁开眼睛,打量眼前高大笔挺的男人。
发型穿搭透着精英的高度自律,眉骨眼中区和封朗有几分神似,但高耸的驼峰鼻上架着一副无边框眼镜,薄镜片后一双眼睛不怒自威。
“封……封先生。”
冷娴紧张地喊。
奶奶说,封云霆是出了名的事业狂,世界各地飞。
在这之前,她从未和这个名义上的“大伯哥”打过照面。
单是站在眼前就充满压迫感让人不敢直视,
是他无疑了。
“嗯。”
他点头浅应,随后目光锐利扫视一圈。
“封朗不在!”
“是,他有点忙,今晚不回家,您要回来休息……我这离开。”
冷娴只是单纯地想逃离他的气压场。
屋外虽然冷,屋内有这个大人物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做就做。
她弯腰拿起沙发上的手机,黑发自然垂到腰侧露出大片顺滑美背,薄而不柴,节节分明非常性感。
“不用,老陈我们去如园。”
封云霆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眼中骤起的波澜被他顷刻压下。
冷娴回头停步。
见他仍是一副淡漠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
走还是不走?
“先生,露水太重,老夫人和小姐也不希望您着凉受寒,您已经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暂且在这休息一宿吧,冷小姐也不是外人。”
老陈小心翼翼的劝道。
隔着薄薄的镜片,封云霆又看了女孩一眼。
“走吧,我上车再休息。”
老陈不敢再多说,和冷娴点头招呼后立刻跟上。
客厅内的凉气还没散尽又吹来一股凉意,冷娴听见门轻轻地关上才松了一口气。
以前,她可能会介意封云霆不喜欢她。
会想要努力和封朗身边的每一个人搞好关系,做好他的未婚妻、贤内助。
以后不会了。
过了今晚,她会离开封朗,搬出封家。
日后也不用被这样威严的大伯哥隔空罚站……
第二天清晨,冷娴早早来到医院,顺便在门口买了点小米粥和包子。
她打算和养母摊牌自己与封朗的事情。
经过护士台时,三五个护士正扎堆在讨论什么,几人时不时看向斜对面的病房。
那是冷宇的房间。
见来人是她,护士用眼神将她上下扫视了几遍。
冷娴听到里面有男人说话的声音,眼神闪过一丝慌张。
他找来了!
推开病房门,封朗正翘着二郎腿倚在墙边。
冷娴从他身边经过,听到他冷笑了一声。
养母陈芸见是她更是看向别处,脸上有些不自然。
不好的预感在心底滋生,冷娴后背泛出凉意。
当看到床头柜上那份文件,白纸黑字“协议”两个大字时,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妈……你签了?”
她声音轻飘飘地带着哭音,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