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悦,拿着,这个,还有这个。”
夏侯妍一边说,一边拔下头上大部分首饰,交到侍女惜悦手中。
“小姐,千万当心呀,万一跌下来,可不是闹着玩地。”惜悦一脸忧虑得看着眼前的小主人。
“放心,惜悦,你小姐我现在已经是个爬树高手了。”夏侯妍说着,提起衣裙的下摆系在腰间,露出里面的丝绸长裤,蹭蹭几下就爬上了树。
这是一株颇有些年头的梨树,枝繁叶茂,时值秋天,树上结满了半大的梨子,想是可以吃了。
夏侯妍找了根粗壮的树枝靠坐着,摘下一个圆滚滚的梨子,用袖子擦了擦,大口咬下一块。
虽然不如家中的梨子好吃,但对此时口渴难耐的她来说,无异于琼汁甘露。
“小姐,你还好吗?梨子……好吃吗?”
树下传来惜悦忐忑的声音。
“好吃,惜悦,接着。”夏侯妍这才想起,只顾着自己吃,忘记给惜悦了。说起来,今早主仆二人偷偷溜出家门,在街市上玩了一圈,口渴想要买水喝,才想起忘记带钱袋。
“够了,够了,小姐,不要再扔了。”
不知不觉,夏侯妍已经往惜悦的怀里丢了五六个滚圆的梨子,准头不错,没有一个掉在地上。
“够了吗,惜悦?快吃。”
“……小姐……何时下来……”惜悦一边大口嚼着梨子,一边含糊不清得问自家小姐。
“再等会,这树上风景不错,让我欣赏一下附近景致,再下来不迟。”
夏侯妍靠在粗大的树干上,一边咀嚼着清甜的梨肉,一边向远处看去。
站在树上看四周,日常熟悉的一切景致都变得有些陌生,房子和牛车都小而远,日常看不到的房顶,如今尽收眼底。
她的视线由远及近逡巡,最后落在树下院落中的一抹玄色身影上。
那是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背对着她,因此只能看到劲瘦的身形。他对面还有一个身材略高,身着明黄衣服的少年,两人各手持一剑,正在对练。
夏侯妍的父亲是武将,她自小便见过父兄操练,因此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只见那着明黄色衣服的少年,招式凌厉,步步逼近,玄衣少年则以守待攻,进退兼有。眼看剑就要落在玄色少年的脖颈之上,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当心。”
对练的两名少年同时抬头看向这边,紧接着,一枚石子飞来,直直打在她膝上。
“嘶~”随着一声痛呼,她身子一歪,从树上掉了下来。
“惜悦,接住我……”
话音未落,她已被一双陌生的臂膀牢牢接住。
还好还好,没掉在地上,否则怕不是要缺胳膊断腿的。
夏侯妍惊魂未定得抬头,看到了一张惊世绝艳的脸。
作为夏侯家的女儿,母亲又是曹氏之女,她自小见过的达官显贵多如牛毛,美人俊男更是数不胜数,但她还是被眼前这个人的容貌深深触动。
人都说兄长太初风采不凡,“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可夏侯妍却觉得,眼前这个人,姿容更胜兄长一筹。
只见他面如冠玉,形貌昳丽,尤其一双眼角微微上挑,令她想起书中所描写的惑人狐妖。
有这样一双多情的眼,偏偏周身又散发清冽气息,杂糅交错出耐人寻味之感,叫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恍惚之间,天旋地转,她已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放到了地上。
“你是何人?竟敢躲在树上窥伺我兄弟?”
穿着明黄色衣服的少年,面带薄怒,语气凶恶。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呼喊声。
“小姐,小姐,请快开门,我家小姐怎么样了?”
“兄长勿怒,既有侍婢,想来也是大家之女,不如先问清楚,再发落不迟。”
穿玄色衣服的少年语气和缓,令夏侯妍对他又添几分好感,默默退后一步,躲到他身后。
“这位兄长说得是,可否先让我的侍女进来?”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个子高的那个点点头,随后便有一名仆人上前开了门。
“小姐,我的好小姐,你摔到了没有,快让我看看!”
惜悦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把夏侯妍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受伤后,又急着将她系在腰间的裙摆解开。
“我是东街夏、夏家的小姐,单名一个妍字。今与我家侍女惜悦出来游玩,误入两位兄长家中,实在是对不住。”
想起母亲日常叮咛,话到嘴边的夏侯妍及时改口,还向惜悦使了个眼色。惜悦眨了眨眼,表示明白。
“既是大家小姐,为何做出爬树偷梨之举?”
明黄色衣服的少年此时已敛取面上怒气,但通身的威慑力却令人无法忽视。
夏侯妍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今晨瞒着母亲偷溜出来玩耍,忘记……忘记带钱袋了,方才口渴的厉害,瞧见这株梨树结了好些果子,就想摘来尝尝。”
“小姐可知,这树乃我家私产,按我大魏律法,偷盗者,杖二十,流三百里。”
这次开口的,是玄衣少年,只见他唇角微弯,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可是,这树明明是长在院落外的呀,只是大半枝桠伸入院中,我们不知是你家私产。”
终究是年幼,夏侯妍语气虽还硬,但想到杖二十、流三百里的惩罚,眼圈已经红了。
“小姐勿忧,这位公子是在说笑,我朝律令,十二岁以下不受杖刑。且未造成伤亡的,可以相应钱财相抵。”
玄衣少年忽而轻笑出声,“果然是大方之家的婢女,颇通律法。适才确是戏言,夏小姐勿虑。”
夏侯妍这才彻底放松下来。谁知,眼前的玄衣少年忽而弯下腰,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在眼前放大,薄唇微启。
“我说,夏家小姐,为何作此打扮?”
一边说着,一边递给她一面小巧的铜镜。
夏侯妍这才想起,昨天去街市看了一户人家娶新妇的场景,她眼热那新妇的盛装打扮,今早就翻出一条粉色衣裙穿上,又将母亲、姑母等人所赠珠翠插了满头,刚才爬树之前,摘了大半珠钗,但尚有三四支钗环留在鬓发中。
此刻,在经历了爬树和跌落两起冲击后,发髻上的钗环珠翠已是歪七扭八,不堪入目。
更可怕的是,她学着那新妇涂抹了厚厚的胭脂,两颊红得看不出本来颜色,又在爬树时蹭了些灰尘,此刻脸上红一道、黑一道,好不滑稽。
夏侯妍将那铜镜一扔,一跺脚,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呜呜,惜悦,太丑了,我要沐浴,沐浴!”
“人不大,脾气倒是大得很……”
明黄色少年虽然不满,但面对眼前少女突然爆发的哭泣,显然有些不知所措。玄衣少年则未置一词,默默走开拾起铜镜。
“师儿,昭儿,尔等勿再逗弄这位小姐。”
原来,院落墙角中的石桌上,躺着一位须发微白的老者,之前他一言未发,夏侯妍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起身走过来,虽然身形瘦削,却有一股如山涧深泉般的从容气度。
眼前两少年皆低头,毕恭毕敬齐声应道:“是,父亲。”
“昭儿,带夏小姐和惜悦姑娘去盥洗。”
“是,父亲。夏小姐,请随我来吧。”
盥洗室朴素清简,空间也比家中小上许多,只不过,夏侯妍左找右找,也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惜悦,寻些澡豆来。”
“小姐,我也没找到。”惜悦压低了声音。
“平民之家,无此贵重物品,还请夏小姐将就一下,就用这皂角吧。”
玄衣少年抱剑倚门,夏侯妍抬头看他,早已忘记他刚才对自己的戏谑,只觉得这张惊世绝艳的脸,说什么都是对的。
她便点了点头,热情地说,“多谢昭儿兄长,皂角就很好。”
玄衣少年嘴角抽了抽,过了半晌,幽幽开口,“唤我子上罢。”
9岁的夏侯妍这才后知后觉得想起,名是长辈所唤,朋友间应当称呼字。想来子上,正是这玄衣少年的字了。
一旁的惜悦无奈叹了口气,自家小姐什么都好,就是主意太大,感兴趣的东西一学便会,不感兴趣的便置若罔闻,比如她不喜法理,又最烦这些繁文缛节,对这些就不甚在意。
“今日多谢子上兄长,来日阿妍必有重谢。”
此刻,洗去胭脂灰尘的夏侯妍,露出一张素净的莹白小脸,她学着大人的样子,对眼前的少年深深鞠了一躬。
“如何重谢?”
少年回礼,起身后笑着发问。
“这个,我还未想好,子上兄长可有何心悦之物?”
“不急,先欠着。”少年清越的尾音在空中拖出长长的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