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深夜,疾风骤雨,路灯微弱的光穿过摇曳的树梢,透过窗户映照到室内地板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之后,随后便是声势浩荡的惊雷,呼啸的风声夹杂着雨声,室内响起一阵急促的呼吸声,伴随着□□声。
黎锦侧躺在床上,躬着身子,整个人蜷缩起来,纤细的手指死死地抓紧被角,唇瓣毫无血色,额角满布细密的冷汗,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他紧咬着牙关,抵抗着席卷全身的疼痛。
“呲...呲...”
“呲呲......”地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
“唔......”心口一阵剧痛袭来,黎锦瞬间睁开双眼,张开嘴大口喘息。
等疼痛稍微有所缓解,黎锦瞬间警惕地观察四周。
他只记得胸口被人捅了一刀,然后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当中。
左胸再次传来一阵抽痛,黎锦抬起右手按向胸口,当右手触及胸前,才发现被刀刃所伤的痕迹竟消失不见了。
“呲呲......”突然手机震动声再次响起。
黎锦看过去,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正显示着来电,是顾兰溪。
黎锦坐起身来,伸向手机的手停在半空中,手机铃声戛然而止。
黎锦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有些讶然,一挑眉,手忍不住捏了一把。
这是他最喜欢的被子,触感是柔软的,棉料很贴合肌肤,还带着洗衣液的清香。
翻身下床后,黎锦警惕地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心里吊着的那块石头落了地。
窗外偶尔有风夹杂着雨水飘进室内,带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他迎着风走到窗边,窗外是漆黑的夜,街上仅有几盏路灯亮着,散射着绚烂的光晕,风吹着树枝不停摇曳,发出簌簌声响。
黎锦不禁有些出神,长夜里零星几盏路灯却璀璨如星辰,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般景象了。
这是,重生了?
是回到了末世前吗?
黎锦的眸光里尽是眷恋。
人类在大自然面前无疑是渺小的。席卷而来的天灾,让那些自以为是妄想着利用高科技武器改变世界的有心之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大厦将倾,世界将毁,宇宙重归混沌。
这便是那些幸存者口中的——末世。
黎锦,便是幸存者之一。
“呲呲......”
又是一阵震动,黎锦目光转向床边的手机,“顾兰溪”三个字清晰的映入眼帘。
脑海中闪现着几幅画面,一时被搅得有些头疼。他捏了捏鼻梁,缓了缓,接起电话,“喂。”
“阿黎,你刚是睡着了吗?我明天回A市,你在家等我回来。”
“嗯。”电话那边磁性的男音响起,黎锦有一瞬间的恍然。
“我是不是吵醒你了,盖好被子,别着凉了。等我到家给你解释。”
“嗯。”黎锦应了声之后便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但却轻声唤了一句“顾兰溪”。
“嗯,怎么了?”
“没什么。”
“好,在家等我。”
挂断电话后,黎锦离开卧室,缓步走到客厅冰箱里拿了一瓶冰镇矿泉水,放到额头上冰一下,让自己静下心来。
他走到阳台上,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便坐到阳台的秋千上。
根据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他这是重生在末世前半年。
黎锦尝试着回想上一世发生的事情,但脑海里始终仅能浮现零星几幅画面。
这让他意识到一件事情——他的记忆紊乱无序。
他不能将记忆串联起来了。
是因为他过得太痛苦压抑,身体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
黎锦从小跟着奶奶一起生活,爷爷很早就去世了,他的父亲是县里工厂的货车司机,母亲是厂里厨房小工。
除了过年,他们很少回家。
年幼时,他曾从别人口中得知父母的故事,那是一段不算浪漫温馨,但却充满时代特色的婚姻。
母亲年少时,是县里一枝花,家里托关系将她安排到钢铁厂做后勤工作,后来因脾气娇蛮,得罪了厂领导,被调到食堂工作。因仍是任性妄为,最后沦为后厨清洁工。
父亲当初是凭借出色的外表和一手好车技从乡下供销社调来的钢铁厂。
刚到厂里时,不少女同志喜欢黏着他,但在得知他是乡下人后,便不愿意再和他来往。
父亲在察觉后,知情识趣的不上赶着。依旧如从前那般帮忙捎带东西。
没过多久,厂里就有人给父亲牵红线,介绍了母亲。
要是换以前,母亲肯定是不乐意的。但她已经在后厨工作半年了,往日的娇气与傲气都被打磨没了。
最后,母亲看中了父亲出色的外表,又有技术在手,且运输队油水多,便同意了。
父亲也看中了母亲家中的人际关系,且人模样姣好,
母亲算是他目前的接触的女同志中的最佳选择。
于是,父亲、母亲结为秦晋之好,孕育了他。
如果故事能在此停笔,那他就能始终相信自己是父母爱情的结晶,哪怕他们从不曾关心过他。
但时间没有停驻,所有的故事都在继续。
婚后,母亲一心为小家打算,加上钢铁厂效益好,不断扩招,食堂工作日益忙碌,她渐渐疏于打理装扮。
父亲常年在外,见识了花花世界,便和车队其他男人一般,在外地养了女人。
母亲知道后,闹到了厂里,让厂里重新给父亲安排工作。
但那可是父亲多年苦心经营才换来的工作,父亲怎么可能会愿意放弃?
没过多久,这场闹剧便在厂办、工会的介入下,落下了帷幕。
他的父亲、母亲离婚了。
他年少的美好憧憬终究化为了泡沫。
父母离婚后,都不愿意带他这个拖油瓶,把他扔给了乡下的奶奶。
从那时起,周围每一声议论都在告诉他,他是个没人要的小孩。
只有奶奶告诉他,他不是没人要的小孩,她要他。
在接到父亲因车祸去世的消息时,黎锦并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
只是在他真切地把赔偿款握在手里时,才恍然意识到,他是真的没有父亲了。
父亲在世时,每月的生活费会按时汇款进奶奶的存折里。
即使见不到父亲,但他知道他是有父亲的,哪怕他父亲不要他。
奶奶把赔偿款存了起来,准备留着给他读大学花用。
但黎锦不想动这笔存款,这是父亲留给他的最后念想。
他想留着,所以他拼了命的读书。
最终,他如愿考上了A市师范大学汉语言专业。
在黎锦大学二年级时,奶奶下地摔了一跤,脚被锄头伤到。
镇上医院因医疗条件限制做不了手术,建议黎奶奶转到省会城市手术。
黎锦当时为了筹集医疗费用,省吃俭用、勤工俭学,每天打三份工。
室友不忍心看黎锦这样透支身体,就建议黎锦写网文试试,毕竟黎锦的文彩是在系里出了名的。
黎锦栽谢过室友后,没多犹豫,开始了尝试,没有电脑,便到网吧写文。
在烟雾缭绕的网吧苦熬了一段时间,他得到了第一笔稿费。
黎锦拿着稿费给室友买了份小礼物,感谢室友当初的提点。
等他有了稳定的稿费收入后,便买了一台笔记本在寝室创作。
很幸运,他的室友都很好,会特意给他留出空间,还会在他需要的时候,帮助他。
让黎锦没想到地是自己的书很快就火了,更没想到自己接连完结两部小说后,一跃成为网文大神。
为了把奶奶接到A市住,便把两本小说影视版权卖了,在A市人民医院旁边,买了一套小三居。
黎锦结识了顾兰溪,是在新书签售庆功宴上。
那时的顾兰溪刚从国外留学归国,戴着金边眼镜,西装革履,一幅衣冠楚楚、斯文有礼的模样,只是后来黎锦发现这都是表象。
黎锦至今都还记得顾兰溪见他的第一句话:“这位先生我曾见过的。”
黎锦只觉得眼前这人怕是读《红楼梦》读傻了,是以为所有的知识分子都吃这一套吗?
之后,顾兰溪对黎锦展开追求,在此过程中,黎锦感受到了从来没有感受过的那种近乎霸道、独占的爱。
他的原生家庭给他造成了不可磨灭地影响,他渐渐依赖于顾兰溪给他的这种专注与偏爱。
也许在外人看来,是顾兰溪非他不可,但黎锦自己知道,他才是非顾兰溪不可的。
顾兰溪是他除了奶奶之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点。
两人刚在一起时,黎锦始终觉得不真实,他和顾兰溪两人之间不管是自身条件,还是家室都差距太大。
这样的认知,让黎锦没有足够的安全感。
因为这些不确定因素,黎锦不想黎奶奶担心这些事,只给黎奶奶介绍说是朋友。
俗话说人老成精。两个小年轻之间的小动作,时不时互换的小眼神,奶奶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奶奶手术住院,恰逢黎锦毕业季,且黎锦还花时间筹备签售会。
顾兰溪主动请缨到医院照顾陪伴奶奶。
奶奶觉得顾兰溪不错,对自家孙子好,孙子又喜欢,才接受顾兰溪的示好,不然她宁愿自己多累些。
只是她也没想到自己孙子一直没给自己正式介绍俩人的关系,奶奶也不好点破。
黎锦也担心奶奶反对,便只字不提。
之后,更是跟顾兰溪说,他不想两人的感情里掺杂其他的人和事,现在只想两个人在一起。
于是,见家人这件事,黎锦没问过,顾兰溪也没提过,默契地保持缄默。
黎锦从回忆微微回神,努力把思绪拉回现在。
他今天下午出门去取之前托朋友清洗的玉戒,返家的途中,遇到顾兰溪的发小,黎锦被一顿奚落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顾兰溪这次回顾家不只是为祖父祝寿,更是回去相亲的。
黎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到家后瘫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手里拿着那对重新清洗抛光的玉戒,心里空落落的。
那种感觉他说不出来,他是难受的,但也不多。
他一直知道顾兰溪会走,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他除了接受,没有别的选择。
一如当初父母离婚。
往日温馨热闹的屋子,现在静悄悄的,明明房间里那些摆设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是不知怎么的,他觉得一切都变了。
他待在这里只感到了逼仄。
他想奶奶了。
于是,他提了分手。
他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默默地收拾行李,天色渐晚,他打算明早就走。
他睡前喝了点酒,有些醉了,回卧室躺在床上,手里拿着手机,看着顾兰溪的未接来电和发来的信息,他也只是安静地看着,没有动作。
酒意逐渐侵袭他的神经,他慢慢地入睡了。
手机随着一次次地震动,滑落到枕边。
黎锦一直知道,自己有回避型人格障碍。
他敏感自卑,在遭遇自己难以应对的事情时,他会选择逃避。
他不想再次被抛在原地,于是他选择先行离去。
上一世,因为他的离开,顾兰溪彻底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今夜的他,也同上一世一般,在夜里喝的烂醉,任凭手机嗡嗡作响。
但好在他回来了,这一次他不会再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