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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东双璧

江东双璧

简介:
从巢湖碧波万顷到赤壁大军相接从总角之约到四十年江东旧梦从一具徘徊在天边的风筝,到炎炎江火上的琴声音传百里……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江东双璧》广播剧,已上线网易云音乐 江东双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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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东双璧》桃花一

    许多年后的那一天,赤壁之战,烽火漫江。

    战船轰然崩毁,火雷绽放,红莲遍目,船桅倾侧,浮尸百万,流血漂橹。

    当周瑜眼中映出这修罗血海时,又想起了与孙策相识的那一天下午。

    那是在周瑜四岁的那一年,春光正好,桃花飞散。

    周瑜午觉刚起,正蹲在家里的池塘边喂金鱼,背后嘻嘻哈哈的声音传来,没等周瑜回身,一个来家里做客的小孩便把他一脚踹下了池子里去。

    周瑜“扑通”一声落水,始作俑者指着他大笑,然而没有那孩子预料之中的惊慌呼救,也没有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周瑜一身湿淋淋的,呛了两口晚春冰凉的池水,游到池塘的另一侧出水,打了个喷嚏。

    小孩便笑吟吟追上来逗他,说:“呀,会水!”

    他凑到周瑜面前,鼻子几乎要顶到他的脸上,说:“要哭了要哭了!”

    周瑜以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水,小孩得意地大笑道:“哭了!”

    紧接着周瑜沉默地把那小孩一揪,给了他干净利落的一拳。

    小孩料不到周瑜居然说打就打,登时大叫起来,两人开始在花园里扭打,周瑜一拳先发制人,紧接着一拳接一拳,尽朝那孩子鼻梁上招呼,小孩意识到这么打起来太狠,想跑的时候后脑勺又挨了一下狠的,登时眼冒金星,摔在地上。

    周瑜骑上去,按着他朝死里揍,小孩开始还大声呼救,到后来被揍得鼻血长流,叫也叫不出来,府里下人被惊动,出来一看惊叫道:“小少爷!”

    双方家里跟着的人都骇得丢了魂,纷纷上前拉开周瑜与那挨揍的孩子,那天周瑜被父亲罚了一顿板子,按在庭院里大哭大叫,被他揍的那小孩则上气不接下气,受寒伤风,外加鼻梁险些被打断,躺在卧室里起不来,在周家延请名医,足足养了快十天才好。

    这是从小到大,父亲唯一一次打他,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想起那顿狠辣板子时,周瑜屁股仍不住隐隐作痛。

    小时候,周瑜跟随父亲前往洛阳上任,名士许劭—便是那个评点曹操“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许劭,见他便下了评语,客客气气道:“此子将成江城伟业,乃是帅才。”

    周异嘴角动了动,仿佛不屑的口气把胡子一吹,淡淡道:“嘿,先听着罢。”

    又过了好些年,周瑜在洛阳读遍书卷,偌大一个洛阳,竟找不到可教他的先生,十二岁时便被周异打发回家乡舒县。父母都老了,外头又乱,回家照应家中生意,读书待地方举孝廉,入洛阳做官。

    然而近年来外头时局越来越不好,就连担任洛阳令的父亲也已辞官归乡了。又是一年春到,然乱世烽火,流民四起,张角率黄巾军趁火打劫,流窜于冀州扬州等地,家中丝铺北上的通路几次遭截断。

    父亲更因受黄巾军之事牵累,一车书,两名老仆,告老归来,换了母亲的话说,辞官也好,回来经营点产业,免得家中无人照看。

    周瑜这天便坐在家中,心中忐忑地等候父亲归家。功课要被考校,是否勤练剑法了,家中生意要被问起,四年里学了什么,做了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都马虎不得。周瑜想到父亲常警告他不可结交损友,然而什么是损友,什么又是益友?他禁不住想起四岁那年,在自己家里大病一场的孙策,父亲与孙家来往甚勤,下邳县丞孙坚现今不知如何了。

    黄巾之乱八州并起,来势汹汹,吊死当地官吏,焚烧郡县府邸,连吴郡也不能幸免,孙家恐怕也遭了殃……

    正想时,府内下人来报:“少爷,老爷传信,昨夜已到孤山下了,想必今早便动身,朝家中来。”

    周瑜马上起身,一整衣袍,事实上自早起后,这身装束被他摆弄过许多次,齐整得不能再齐整,他系上佩剑,拟待父亲过了孤山,渡过巢湖后便亲自前往迎接。

    周瑜只觉坐立不安,在厅堂内来回踱步,不免又想到父亲常斥责自己,负剑之人,多是游侠乱法、屠狗杀猪之辈,便把剑解下。奈何想到如今世道,还是带着的好,来来回回如此几次,着实焦虑,最后仍是带着剑出了门。

    一路策马到巢湖,乘渡船过去,巢湖另一侧便是孤山,中有一条狭道,途经两侧峭壁之间,一道绿水如练般静静穿过山川,迂回而来。

    两侧峭壁猿鸣不绝,崇山隔飞鸟,峻岭横危栈,绿水青山,层峦叠嶂,犹如入了画一般,周瑜没来由又想起四岁时,孙策大病一场后,父亲按着自己朝他赔罪,还朝他磕了三个头。

    赔罪心意不到还不成,周瑜只得咬牙切齿扎了个风筝,送给孙策当赔礼,孙策小孩脾气,倒是没几日就忘了,还朝周瑜赔礼作揖,整得小时候的周瑜哭笑不得。最后两人打打闹闹,也算不打不相识,孙策带着风筝,嚷嚷着要放,小周瑜便与他出来,到巢湖边放风筝。

    那天下午,一条竹筏划过江面,两岸青松如墨,长天犹如一笔挥就的洒脱,两个小孩坐在竹筏上,周瑜吃力地拿着长篙,学船老大撑着,带着竹筏朝江里走。孙策则牵着风筝,风筝在峡谷内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

    船到岸,周瑜一手按剑,稳健跃向岸边,看也不看,回手一扔,铜钱“当啷”一声落入船头竹筒。

    “少爷慢走。”船老大叼着草秆笑道。

    周瑜回身抱拳,朝着山路中走去,春日新雨,地面满是泥泞,走出几步,忽然觉得今日的摆渡换了个新面孔,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却又说不出来。一边走一边沉吟,方才船上见那摆渡人孔武有力,肌肉虬结,仿佛会武。

    然而摆渡的都一身力气,倒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空山灵翠,听不见丝毫鸟叫,周瑜一路过树林,将到驿站时,周家一名家仆匆匆忙忙跑来,扶着树直喘气,周瑜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

    “少爷!少爷!”那家仆慌慌张张道,“老爷他……”

    “沉心静气。”周瑜按捺住那阵涌上头的晕眩,竭力道:“慢慢说,别慌张。”

    家仆喘气稍定,说:“黄巾贼作乱……咱家老爷昨夜宿孤山外驿站内,一伙黄巾贼来打劫,将整个驿站当差的、行商的都抓走了,咱家马车还在新驻的驿站外……”

    周瑜脑中登时“嗡”的一声响,险些站不稳了,他竭力揉按眉心,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断断续续道:“黄巾军……怎么连孤山都有?且慢,平贵,你……”

    最终他仍是定下神来,京官告老,被贼人所掳掠,一无财物,二不携女眷,无利可图,料想是劫了人,要来勒索赎金。如此说来,父亲不至于有生命危险才对。

    “速去舒县县府报官。”周瑜吩咐道,“回家通知四叔,不可让我娘知道了。”

    那家仆愕然点头,周瑜又道:“这就去,快,我去探探情况。”

    周瑜握剑在手,不走大路,而是从桃花林中穿了过去,于树林间穿行、纵跃。心里不住安慰自己,父亲一世为官清廉,未行悖理之事,周家当不至于遭此横祸,想必大多是有惊无险,黄巾军多半只是想讨要财物,要多少银两,说不得都只好给了。

    足足疾行大半日,周瑜心中实在是焦躁难言,一会儿想到如何解救父亲连带着无辜被掳的行商,一会儿又想到官府来人该如何处置此事,生怕打草惊蛇,伤了人质,一会儿又担忧家中母亲得知此事,素来身体不好,只恐怕受了惊吓……

    如此到日正西斜时,周瑜终于抵达了孤山驿站。

    黄昏的日光把他的身影拖得极长,在他的面前,山坡下的驿站已被烧成焦黑,房屋坍塌了近半,废墟外躺着几具烧焦的尸体。

    半坍的院墙上写着八字:苍天已死,黄巾当立。

    废墟内传来些许声音,那是低沉喑哑的男人哭声,周瑜心中一颤,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当他靠近驿站时,依稀从砖瓦缝隙外,窥见火焰未熄的破败驿站内有一个男人单膝跪地,面朝一名伤员。

    那男人抽出腰间匕首,一匕下去,哭声犹如被掐断了一般戛然而止。

    周瑜的心跳登时漏了一拍,他屏住呼吸,不敢惊扰了那劫匪,缓缓靠近。

    佩剑出鞘,青铜剑一泓剑光雪亮,反射着灿烂的夕阳。

    “什么人?”那男人猛然警觉,喝道。

    周瑜二话不说,飞身抢入,怒吼道:“放下武器!”

    紧接着迎面一棍飞来,无声无息地到了面前,周瑜横剑当胸,就地一掠,剑棍交击,“铿”的一声,金铁碰撞犹如龙吟,在黄昏中的血色天空下回荡。

    “好!”那男人大声喝彩,与周瑜一个照面,周瑜瞬息间一晃神,两人对视。

    只是一呼一吸间的短暂驻留,千年岁月犹如白云苍狗。

    那人竟是个年纪与周瑜相仿的少年,身穿干练武袍,眉若凝墨,粗犷犹若山水画间的一捺,皓目明眸,唇角微微地翘着,鼻梁高挺,英气十足。周瑜暗自叫了声好,未料黄巾军中竟有此了得人物。

    而那少年与周瑜一个照面下,竟也是短暂错愕。

    下一刻,彼此同时回过神来,周瑜马上抽身而退,一足踏上院墙,使力一蹬,被烧得焦黑的砖墙不堪重负,哗啦啦尽数垮塌下来。

    那少年一棍扫去,将破碎砖瓦以螺旋棍气劲一收,再朝外一放,化作漫天花雨紧追周瑜而去!

    顷刻间两人已从驿站内的突袭交手而变为明剑明棍,光明正大的拼斗!少年棍法大开大阖,走的尽是刚猛路子,每一棍扫下去,都能激起劲风,片刻便将驿站摧成平地,周瑜一退再退,被卷在棍风中,犹如狂风骤雨中的一叶扁舟,越打越是心惊,自己竟然对付不了这厮,太轻敌了!

    周瑜抽身而退,闪身进了桃花林内,少年丝毫不让,如影随形追至,四处树木渐多,压制了棍法,少年将铁棍回拖,棍意一变,赫然转为点刺挑打的路子,周瑜一见这棍法便知少年绝对有名师所授,不可能是寻常山贼。

    “住手!”周瑜喝道,“我不是匪!”

    “认输了?”少年笑吟吟道。

    周瑜不知为何,蓦然火大,怒而不语,心想小爷不过是不想无谓争斗,还怕了你不成,旋即回剑一拖,继而洒出漫天剑雨!

    少年本欲收招,一见周瑜怒而出手,登时起了好胜心思,再叫得一声好,人与棍合,欺上前去!

    周瑜一柄青铜剑飞旋,身形已化入寒光万道的剑影中,虚招一化三,三化十地层层叠叠现出,紧接着以剑刃一卷,卷起漫天纷扬桃花,一枚花瓣飞来,落在剑脊上。

    那少年瞬间仰身避开剑锋,紧接着周瑜横剑拖过,剑身上的花瓣被凝滞气劲吸附住,随着他一剑掠去,竟是并不扬起。下一刻,剑意如水,化柔为刚,猛然扫开!

    那一式乃是战国时的古剑法“刺秦”,图穷,匕现,剑无杀意,气劲却暗蕴在漫天桃花的一击之中。

    时光仿佛凝住,那少年瞳孔陡然收缩,倒映出周瑜持剑身影,继而随着彼此同一声怒喝。

    “退!”周瑜怒雷般一声暴喝!

    “唰”一声,漫天桃花破碎,卷着劲风朝少年扑来,少年朗声道:“公瑾!手下留情!”

    顷刻间周瑜一怔,紧接着那少年迎着剑风而上,一棍点来,周瑜就在那功败垂成的一刻失了准头,被少年棍头点中剑身,一剑侧飞,刺进了树干内,同时收不住冲势,整个人狼狈不堪撞在了那少年怀里。

    “你……”

    周瑜简直无语,继而瞬间想起某个多年不见、玩世不恭的混账……

    “要哭了吗?”那小孩凑到他脸前,张牙舞爪,鼻子几乎要顶到他的脸上。

    “哭了哭了……”那稚嫩的声音在回忆里响起。

    “这个风筝送我吧,周瑜?”

    “瑜,美玉者也。我叫孙策,策者,令出四方,莫不以为从也……”

    两个小孩在舢板上渐行渐远,碧绿江水,墨染山川,长天一色,孤雁飞回……

    拖着尾巴的风筝,在蓝天下飘荡。

    “孙伯符。”周瑜从树上拔下剑来,道,“怎么认出我来的?”

    那少年正是孙策,是时只听他哈哈一声笑,上来紧紧抱着周瑜,给了他脑袋上一拳,周瑜愤怒地推开他,让他别胡闹,孙策拖着周瑜,周瑜又拖着剑,不多时便被这大马猴般的故友拖得远了。

    夜下西山,驿站旁升起了篝火,映着周瑜与孙策的脸。

    “……我爹让我过来查清此事。”孙策道,“没想到世伯竟然就在驿站里。”

    周瑜眉头深锁,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孙策又拍拍周瑜的肩,说:“别担心,不过是要钱,我已派人回去报信了。”

    “就怕……”周瑜一句话没说完,已被孙策箍着脖子,一手捂住了嘴。

    周瑜:“……”

    孙策笑呵呵的,把他推开,又给了他一拳。周瑜实在习惯不了这热情奔放的相处方式,忍不住想奓毛,却又发作不出来。

    “近些年里怎么样?”孙策问,“当初听说你在洛阳求学,本想去会一会你,奈何我爹在长沙领了新职,脱不开身。”

    “还行。”周瑜心不在焉地朝篝火里添柴,随口答道,“读书,算账,照拂家里生意,挨爹的训,奉养我娘……一眨眼日子就过去了,你呢?怎么一眼就认出我来了?”

    “你手里拿着我爹送给你爹的古剑赤军,能认不出来吗?”孙策笑道。

    周瑜微微点头,孙策拍了拍周瑜的背,自顾自道:“我娘给我添了个弟弟,成日折腾得焦头烂额的,也不过是这样,读书,学学兵法,练兵打架……”

    “嘿。”周瑜笑了起来,摇摇头,也不知是在笑孙策还是笑自己,这家伙过得比自己精彩多了,一刻也停不下来的模样。

    周瑜又问:“怎么是你自己一个人过来的?你爹不管你?”

    孙策嘿嘿笑,扔了叼在嘴里的草秆,眉毛朝周瑜一挑,说:“睡吧,养足力气,明天好上山查探去。”

    周瑜莫名其妙,然而孙策便自顾自地躺下,周瑜只得心中忐忑地睡下。

    夜风吹来,桃花凌乱,周瑜足足赶路一天,此刻疲惫已极,偏生又挂念着父亲安危,辗转反侧,孙策倒是睡得安静,不消片刻便呼吸均匀,进入梦乡。周瑜被无数个念头折磨到月上中天时才实在撑不住了,昏昏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