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遗舟
作者:MODERCANTA
简介:365,我与你的倒计时
长头发的大学生(20)X欠债的瘸子(35)
有个人突然走进了闻弦的生活里,又突然地走掉了。
15岁年龄差,年下
身体原因,缘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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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背负债额者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灰色的。
只有钱才是彩色的。
百元是红色的,五十是绿色的,二十是棕色的,十元是蓝色的,五元是紫色的。
很美吧?
每天起床,闻弦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清点身边存有的现金额度。每天睡觉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翻看存折里最新变动的数字。
这项例行程序,他现在已经做得很好。眼神看得准,手上端得稳,更有一份平静的心态,去面对那些偶然出现的小波折。
已经是深秋了,环境质量到了一年中最糟糕的时节。窗外枝条拍击在玻璃上,留下空气里的灰尘。玻璃上贴着层层叠叠的旧报纸,试图以文字阻隔寒气。
闻弦数完现金,拿出二十元放进口袋,剩余的小心塞进床垫底下,接着离开床边,点起炉子,煮起早饭。
趁他全神贯注把握着清粥的火候,我们不妨环顾一下这个男人的居所。
这是一间矩形的屋子,过于简单,如同深秋的秃枝。南北各有一扇窗户,合页生锈,玻璃松垮,这意味着冬天冷风穿堂,夏天暴雨渗透。家具从北到南,分别陈设着厨灶,床,以及木桌。加上零碎的柜子椅子,以及各种旧纸箱,整个房间就没有什么落脚之地了。
在平庸的布置之外,唯二的特别之处是,房间位置最好的地方,摆了张供桌;以及,南窗前的木桌上,居然奢侈地放着一台电脑,而桌子周围,堆满了旧书。
“噗嘟噗嘟”。白色粥米冒出气泡,已熟了。
闻弦关火,舀出粥,来到桌前,打开右手边的玻璃罐,就着里面的萝卜干吃起来。
他心里有点高兴。今天早饭的量把握得很好,刚刚一人份,锅也没有沾底。楼下院子里陆续响起孩子的声音,是英琪要去上学了。
冷淡的阳光透过玻璃上旧报纸的缝隙,如针般长长刺穿整个屋子,照出这片灰色区域。
十五分钟后,闻弦收拾好碗筷,穿上外套,预备出门。他来到供桌前,在照片前的香炉里点燃一支新的线香。
“妈。”闻弦说,“今天也过得不坏,你放心。”
他转身,锁扣响动,轻轻带上了门。
外面是过道,一边砌了堵半人高的镂空墙面,另一边则排列着一扇扇残破的木门。闻弦住在二楼,推开门,下边天井的景象一览无余。楼里住户的活动基本都是在这小院里进行的,婆姨们一早起来,洗衣谈天,等衣服处理完毕,便将水盆往地上一倾——肥皂泡沫沿着地面的裂缝,组成溪流。
走道与楼梯堆满了杂物,编织袋,藤椅,几盆枯萎的老葱,甚至小儿用的花色痰盂。
但就算是这样的条件,也已经是闻弦五六年来,几经周折,所能寻找到的最好的住处。
平地上,闻弦走得还算平稳,一下楼梯,肩膀就歪斜了。这时才能发现,他的右脚是跛的。小腿至脚腕处的姿势别扭,应该是有旧伤。
天井里,女人们还没有洗完衣服,看见他,将谈话的声音压低了些,做出避让的动作。她们不太愿和闻弦打交道。
底楼只开了一扇门。一个老人头上扎着头巾,坐在门边,缓慢地折着金银箔。
“闻先生,啊是要出去?”
闻弦点头:“是的。英琪奶奶,你起得早。”
老人眼睛微微眯起:“我等太阳出来,晒晒。”
筒子楼众住户中,英琪是唯一的孩子。她阿爸阿妈在外面打工,只有奶奶带着小孙女在这城中村里落脚。
英琪原本也不叫英琪,直到六岁,楼里的人们都喊她苗子。年纪上七岁,苗子要上学了,不能再叫苗子。也不知道她奶奶怎么想的,拿着两个白煮蛋,去闻弦那里讨名字。
闻弦想了很久,说:“那,叫英琪吧。”
于是苗子不再是苗子,苗子变成了英琪。
楼里其他人都说这名字起得不好,老太太眼瞎心盲,哄骗儿子媳妇胡乱把孙女名字给改了。
这第一,英琪英琪,读起来太硬,像个男名,好端端的女孩子,起这种名字,压不住的。将来找男人,婆家听了也不会喜欢。
第二,英琪英琪,人中龙凤的意思,怎么,你家女孩是要上天吗?现在去学校,也就是凑个热闹,小学读完,再读初中,顶天了。难道还指望她读高中,大学吗?人的名,是要和她的命合的。
老太太却不管,只告诉孙女,这是个好名字,替你在学校里挣脸。平日里,老太太也没什么喜欢的,就爱拾掇了个板凳坐在门口折金银箔。
这是亡魂才用的东西啊。难道她早早就准备着,要搭载好引渡的桥梁了吗?
有次,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闻弦:
“闻先生,我要不要给你织双红袜子?”
闻弦反应过来,笑笑:“还没有到本命年。”
“先预备起来好了。”老太太说,“捱得过难,跨得过槛。”
听着老太太的话,闻弦回想起她当时敲门时,手里托着的两个水煮蛋。滚烫,新鲜。
他没有继续拒绝:“我出钱在您这儿买一双。”
老太太笑了:“给英琪做衣服剩下的料子足够了,要什么钱?您等着吧。”
天又亮了些,云层里升起一个苍白的光团,那是太阳。
闻弦走出天井,走过外边弯曲漫长的小巷,来到最近的公交站点,等车,上车。
公交车上有三个橙红色的座椅,用显眼的标语注明着“爱心专座”。每次闻弦上车,他那一重一轻的步伐,总是引起其他乘客的注意。
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着他慢慢经过那三个“爱心”,挑了车尾角落的位置坐下来。
眼睛们移开视线,不约而同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每个礼拜,闻弦都要坐一次这条线路。
先去小商品市场,在五花八门的招工告示里寻找有没有合适的活计。再去银行,存入七天内赚到的报偿,默默计算距离月末的汇款金额还相差多少。最后乘到终点站,那里农贸市场的蔬菜价格便宜,青菜八毛钱一斤,他在这里购买未来一周的食物。
而今天出门,有那么些不同。
过了年他将三十五岁,不再是二十多的年轻人。近来他觉得眼睛十分疼痛,似乎不止针眼那么简单,远处的事物模糊不堪,近处的东西也聚焦缓慢。
闻弦本来打算这次抽空去看一下眼科,为此特意多带的现金。公交乘到老城区下车,走过两个街口就是三甲医院院址。周一上午,里面人满为患,人工挂号窗口前的队伍长极了,闻弦听见身边两个老人在那里聊天:
“骨头还好伐?”
“谁知道?化验又化验,还是看不出什么名堂。”
“是这样的,他们就是先使劲儿让你交钱!”
说着,他们开始彼此展示,两袋装满药盒的袋子,两张黑黢黢的拍片,手里厚厚一沓缴费单。
闻弦低头,下意识整理着起球的毛衣,希望让它看起来体面些。
普通门诊,挂号费要二十,好贵。更不敢想象化验费,药费,检查费后面跟着的价格了。他要再写多少廉价的文章才能赚回来等同的数目呢?
不敢想。
眼睛只是闻弦新的毛病,他还有些慢性旧疾。换季时,持续性腰疼;一到落雨天,跛掉的右脚便使不上劲。
排到一半,闻弦还是退出队伍,离开了医院。
回家路上,他用多带的零钱,在药店买了龙骨贴和眼药水。
“刷医保吗?”柜员扫码,说。
“……没有医保。”闻弦说。
柜员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随手把药装进袋子,递给他。
闻弦现在的生活,是四面漏风的,遇到破裂的洞口,还常常需要踌躇为难。
所以,随它去。
只能随它去。
第2章
其实闻弦以前的生活不是这样的。
他过了二十多年所有普通人都在过着的生活。幼时就消失的父亲,拉扯自己长大的母亲,刻苦读书的自己,幼稚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
这样的人生面貌,在世界上可以找到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雷同。虽然他每个阶段都只在“平均”的位置徘徊,但至少很稳定。
小时候,隔壁有个邻居是福建商客,兴致来了,就对闻弦讲起妈祖的传说。
海水味道咸湿,妈祖身着锦绸,立在风的崖头。
闻弦听得入迷,连拼音作业都忘了完成。
或许这时,就预示了他与“文字”和“故事”的因缘。
青年时代最为闪光的时刻,是在高中遇到了“老师”。老师姓池,从高一起担任闻弦的语文老师,年纪接近六十,马上就要退休。不出意外,闻弦他们将是池老师带的最后一届。
池老师面容清癯,头发雪白,常年穿着一件深色夹克。他写得一手好字,在讲台上端着课本,念起诗词时,仿佛是远离这个时代很久的文人墨客。
地远松石古,风扬弦管清。
点名点到闻弦的时候,他夸这是个好名字。
年龄带来阅历,学识带来教养。池老师与过去的语文老师,乃至所有老师都不同,不追求分数,不逼迫学生,带着欣赏去品读课文中蕴藏的诗意。
他时常教导学生:“文学……是容不得功利的,我们对待它时,要尽量保持心的纯净,剔除杂念。”
闻弦听后,心绪起伏,感动不已。
和蔼,清高,有自尊,有情怀。这就是当时闻弦眼中的老师。
老师的降临,如同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提供精神上的指向和引导。闻弦把池老师的话当做金科玉律,对文学怀着极其崇高的敬畏心。
现在的闻弦如果回忆,恐怕也会对那时候的自己感到陌生吧。就像……活在巨大的幻梦里,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的人,该面对的到底是怎样一种处境。
事实证明,他不是天才。高中结束,考上一个不好不坏的大学,选择了文学专业分支,成为班级里为数不多的男生。毕业后磕磕绊绊,成为当地文化馆的一名图书管理员,每月领微薄薪水,足够温饱。
他一直都与池老师保持着联系。于闻弦,老师是要永远尊敬的师长,于老师,闻弦是带过的勤恳上进的学生。高山流水。
重要的节日,闻弦回家乡看望母亲,也会提着礼物拜访老师。池老师的家如同他的年纪一样衰朽,味道陈旧,墙皮脱落,久未修缮。老师自己住很久了,他没有别的家人,只有一个独生子在外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