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乡下读小学时,家里曾养过一只黄皮子。
黄皮子是偷吃的时候被邻居家的老鼠夹夹伤了,断了腿,跑不掉。我爸看它吱吱叫得很可怜,就央求邻居不要杀了它,给它简单包扎了伤口,然后带回家,当作宠物养在了家里,跟我作伴。
我很喜欢它,可惜黄皮子野性,伤好后不久就自己逃走了,为此我哭了好些天。
不过小孩子的伤心来得剧烈也去得快,不久后,我渐渐就把那只给我带来过短暂快乐和伤心的小动物给忘记了。
直到有一天——
那是一次学校体育课的自由活动。
我在操场围墙的角落里挖到一只很旧的玻璃瓶。
瓶子里有一些干枯的褐色液体,还有一簇头发。
光是液体并没有什么,但那簇干巴巴的头发让我一眼就很害怕,所以发了会儿呆,我扔掉瓶子就跑了。
回去后我几乎忘了这件事,可做作业时,家里明明没人,我却隐约感到有人低头在看我。
甚至我能感觉到那人呼出的气,冷冷地一下一下轻轻吹在我手背上,我吓得一跳,抬起头,却并没看到有什么人。
我留意到写字台前那扇窗并没有关严,立刻起身把它用力关紧了,后来,确实也没再感觉到有任何异样。
当天晚上,我有点发烧。
我爸给我吃了点感冒药,在药的作用下我很快睡着了,睡得迷迷糊糊时,我听见写字台前的那扇窗户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个女人高跟鞋的声音,咯哒咯哒,一声声踩在窗外的水泥板上,绕着水泥板一路走到我家房门口,再径直从门外走进了屋里。
当时我没多想,一来头昏脑胀,二来我妈做夜班的,厂子离家近,经常会回家拿些东西,所以我闭上眼继续睡,但没多久,就听见咯哒咯哒,那脚步声由远而今,一路从客堂走进我房间,直走到我床边才停了下来。
然后我感到我妈在床边盯着我看。
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说话,也不动,我听见她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像从窗缝吹进来的风,一阵一阵吹在我脖子上,吹得我脖子凉凉的。
我忍不住睁开眼叫了声妈,想问问她是不是在我房里找什么东西,但她没理我。
依旧低着头不声不响朝我看,我想是不是我爸把我发烧的事说给她听了,就跟她说,妈,我头疼。
她听了我的话,伸手摸了摸我额头,我一激灵,因为她手指很凉。
所以我立刻下意识把头往边上侧了侧,想避开,但她突然手往下一伸,一把压住了我的脖子。
压的力道并不重,可也不知怎的,我全身一下子没了知觉。
像被卸了劲似的一动也不能动,只觉得脖子上一片冰一样的冷,从皮肤直浸到我裹在被子里的身体,冷得我浑身直发抖。
可是明明我妈也没用多大的力气,我的脖子偏就怎么也不能从她手指下移开,就连喉咙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能死死盯着我妈看,但她那张脸模模糊糊的,怎么看也看不清楚,就隐隐约约能感觉出,她在冲我笑。
笑得我心跳加快,快得连呼吸都提不上来,张大了嘴我只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像台漏气了的鼓风机,伴着窗外突然响起的一阵吱吱喳喳的尖叫,刺得我头裂开似的疼。
然后身子一沉,我感觉后背有什么东西把我猛地从床上拽了下去。
一直一直往下拽,甚至拽进了地板。
那瞬间全身剧痛,刀割似的,仿佛每一块地板在往我身体里扎,痛得我一下子背过了气去。
不知道就此晕厥了有多久,再次睁开眼时,天亮了。
我发觉自己躺在医院里,我妈坐在我边上哭,我爸一脸紧张地看着我。
他们说我昨晚高烧抽搐,半夜里被我爸发现时已经烧到四十一度,送到医院差点救不回来。
我沉默了阵,问我妈是不是她昨天夜里回来过。她愣了愣,说,她是接到我爸电话后直接从厂里赶到医院来的。
然后问我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
我说昨晚好像梦见她了。
她一听又哭了,然后说她不打算再上夜班了。
我没再继续说什么。
如果昨天夜里她没有回家,那到我房间来的女人是谁?
她看起来跟我妈长得一模一样,除了脸看不清楚。
我摸了摸我妈的手,粗糙又暖和。
昨天那个女人确实不是她。
那是谁?
我不知道,也不敢说,只当是个噩梦。
那之后,大约过了半个来月,我再次见到了那只离开很久了的跛脚黄皮子。
它大了很多,也瘦了很多,如果不是跛脚上的伤疤一点没变,我几乎没有认出它来。
它死在我房间窗户外那块水泥板的夹缝下,所以死了好些天,一直没被我们发现。
我爸一边把它从水泥板下挖出来,一边可惜地感叹:既然要回来,回来就是了,何必偷偷摸摸的,把小命给弄没了。
是啊,既然回来了,就从门外蹦蹦跳跳进来就好,大家都宠它想它,为什么要偷偷钻在这样危险的夹缝里呢?
整具尸体被挖出来时,有什么东西从黄皮子身上掉到了地上,我爸没留意,我却注意到了。
那是一只很小也很旧的玻璃瓶。
瓶子里有一些干枯的褐色液体,还有一簇干枯发黄的头发。
瓶身裂了,裂开的碎片扎破了黄皮子的肚子。
肠子流在瓶子上,跟瓶子黏在一起,那些干枯的头发被黄皮子牢牢勾在它爪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