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楔子
清冷的月光从敞开的雕花窗棂幽幽照进,不经意间又转了下裙影,窗台白瓷净瓶里的两支素冠荷鼎正氤氲着淡淡的清香。
但这香味儿里流连着丝丝血腥的气息。
江昀身着广袖红衣大氅慵懒地躺在冰凉的地上,就像是一朵醉酒不醒的盛放的红莲。
他脸色苍白,精致的五官笼罩在明月冷冷的光晕里,娇嫩粉红的唇瓣仿佛染上了银霜,一把明晃晃的长剑准确无误地插入他的心口,鲜血流淌了一地。
红色衣衫越发鲜艳了。
江昀面容宁静,死得时候没有一丝痛苦,可门外轻功赶来的男子却犹如发了疯。
男子双目猩红,俊雅殊丽的面容在月光下变得惨白,他身着一袭雪白衣衫,左手握紧一支通体黝黑的墨玉箫,玉箫一端缀着月白色流苏。
他已经以最快地速度赶来,为何还是迟了一步?
男子瘫软地跪坐在江昀的尸体旁,将玉箫扔在一边,双手颤抖地扶起他的身体,他的身体还有些余温。
男子是天下第一神捕沈箫,江昀生前和他并不算熟,两人只是很普通的朋友,他暗恋了江昀一世,没想到最亲密的接触竟然在生离死别之际。
“发生了什么事?”
随之赶来的是名剑阁的阁主欧阳吟,也是江昀的夫君。
沈箫情愿永远没有这亲密的拥抱,也不愿江昀就这么离开,可是他没法阻止,他的眼神空洞无力,眼泪肆无忌惮地在脸上横流。
这是他第四次抱着江昀不再有意识的身体,第四次亲自感受心爱的人在怀里慢慢变冷。
凶手、凶手到底是谁?
他又崩溃了第四次,一次比一次严重,一次比一次疯魔。
*
江昀缓慢行走在一片开满曼殊沙华的地方,他的一袭红衣与漫山遍野的火红尤其相配。
这里光线很阴暗,穹顶好像燃着熊熊烈火,比人间的火烧云还要耀眼。
前面有条生生不息的红色河流,那条河叫忘川,忘川上弯着一座桥,叫奈何桥,引渡的黑白使者领着一群亡魂朝奈何桥行进。
江昀就夹在人群中间,形貌昳丽美得格外出挑,他知道他死了,他记得前世的很多事,偏偏不记得杀死他的凶手是谁,也不记得他死的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睁眼就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儿。
奈何桥头有一个慈祥老婆婆煮着一锅汤,经过她的亡魂都会喝上一碗汤再上桥,忘却前尘旧事,重新进入轮回。
那个老婆婆叫孟婆,她的汤叫孟婆汤。
轮到江昀时,孟婆却给他换了一碗汤:“前世情缘未了,红尘情债未偿,饮了这碗过路酒,君还是请回吧。”
“您这是何意?”
江昀不解地蹙了下眉,情债?确定不是仇债?
孟婆微微一笑,修长细匀的食指冲他勾了勾。
江昀心跳不禁咯噔一下,谨慎地喝光碗中酒,此酒比人间的酒更烈几分,竟让他产生体温上升的错觉。
他搁下空碗来到孟婆身边,孟婆满头乌丝挽成圆圆的发髻,用素布包裹。
她笑容慈爱,左手轻按在江昀笔挺紧实的后背,抬头语重心长道:“江公子,问世间情为何物,有人为你走火入魔,历经数次生死劫的悲痛,且次次下场凄凉,今生该你偿还了。”
江昀仍旧一脸懵,但不容他反应,孟婆左手一用力,他惊慌地“啊”了一声,便被推进了波涛汹涌的忘川之中。
002重生醒来在别人的床上
江昀立即闭紧双眸屏住了呼吸,可他以为会陷入洪流漩涡中无能为力的窒息感并没有来,耳畔奔流的水声也突然消失了,周围似乎很安谧。
在这短暂的安谧里,江昀努力回忆那晚发生的事儿,脑海里却依旧一片空白。
他自认得罪的人不少,在迅速抽丝剥茧条分缕析之后,敢杀他且能杀他的人估计只有他那夫君欧阳吟和他夫君的白月光沈箫了。
淦!肯定是被那对狗男男算计了!
江昀的美貌在江湖上非常出名,甚至有「武林第一美人」的美誉,而且他还武功高强,一柄白面销魂扇玩得出神入化,少有敌手。
除此以外,他随身携带的玉玲珑也有乱人心智的作用。
曾经在英雄大会上,江昀占尽风头后不过无差别扫了眼台下那群看客,不小心就俘获了一众男男女女的心,自此之后,他就成为了「全武林的朱砂痣」。
峨眉师太想他想到还俗,每天都盼着青丝及腰到玲珑山庄见他。
少林高僧当晚回去就因动了淫念自罚三百大棍,最后落了个半身不遂。
除了这俩典型外,大部分青年才俊貌美姑娘表达爱的方式更为直接,要么上门下聘礼,要么写情书,寄到玲珑山庄的情书堆到书房都搁不下,厨房不用再砍柴生火,情书生火管够。
后来柴房里的情书也放不下了,杂役们每天都在柴房外的院子里烧多余无用的情书,所以山庄的东南角天天可见缕缕黑烟直上云霄。
江昀对他的拥趸们爱答不理,从来闭门不见,让拥趸们渐渐心灰意冷。
而最让他们心灰意冷的莫过于得知「江昀将下嫁名剑阁少主欧阳吟」的消息,当时全武林的心都碎了一地,在地上走两步都能踩着玻璃渣。
江昀选中欧阳吟的原因很简单,就欧阳吟对他没意思,让他觉得有挑战性,而且他也就偏偏喜欢欧阳吟这款端方内敛眉目舒朗一身侠气的男子。
虽然为了达成玲珑山庄和名剑阁的联姻,江昀着实用了些手段,但他自认婚后对欧阳吟百般迁就绝不为难,还不惜为他淌了不少浑水。
然而,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欧阳吟始终对沈箫念念不忘。
重生一世,江昀发誓要报仇,渣男配狗、天长地久,先撮合他俩,再让他俩自相残杀,让他们也尝尝被心爱之人亲手害死的痛苦。
江昀气得额角青筋突兀,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咦?不对,他怎么抓紧了床单?
江昀的太阳穴不禁跳了两下
“咳咳。”
身边传来一声清晰低沉的男子咳嗽声。
江昀激灵地睁开眼,男子半身赤裸坐在他身边,正在边穿亵衣边关心问:“江公子,你醒了。”
沈、沈箫?
淦,怎么和想象的重生不一样?他上辈子记忆里没这段啊?这跳跃性太大了吧?他上辈子和沈箫连小手都没拉过,而且他俩还是情敌啊。
江昀又懵了,他不用低头也知道棉被下的身体一丝不挂。
“江公子不会风流过后就想赖账吧?”沈箫勾唇轻笑,凤眸专注地俯视着他,“在下本是直男,你酒后乱性睡了在下,让在下今后还怎么有脸见人?”
直男?
江昀更懵了,他发现他死后「懵」的次数有点多。
等、等等,他骤然感到菊花好痛。
「你他妈确定是我把你睡了,不是你糟蹋了我?」
003啊呸,渣男,哦不,呸,直男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酒气和缠绵过后的香艳甜腻气息。
江昀脑子里闹哄哄一团乱麻,胸腔里更是一股怒火到处窜。
他上一世至死都还是处男,虽与欧阳吟成亲,但因为欧阳吟并不喜欢他,所以他一直守身如玉期待欧阳吟被他感动爱上他后再共赴巫山云雨,可惜稀里糊涂地就死了。
重生一世什么也没干就先被破了身,江昀不生气不委屈是不可能的。
不过他面上依然不动声色,紧抿一线的唇瓣终于纡尊降贵地开口:“沈大人,你有何凭证说是在下主动?在下怎么觉得是你插的我呢?”
江昀气得脸颊绯红,最后一句话更是紧咬牙关。
沈箫抬手将墨发从亵衣衣领撩出,系好亵衣衣带,脸色异常平静道:“江公子,你我虽是酒后一时没把持住,但你功夫了得,若非你主动,在下又怎能脱你的裤子?况且”
沈箫说着又翻身挡在江昀身上,双臂撑在他的脸侧,轻言细语地接着道:“况且是江公子你先插得我,我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他俊俏的容颜距离江昀极近,灼热的呼吸扑落在江昀脸上,不慎垂下的墨发发梢也轻轻挠着江昀的脸颊。
江昀被他刺激得眼角猛跳,但沈箫的话也不无道理,上辈子他自恃武功高强,多次想与沈箫切磋,甚至想过以切磋之名借机误杀他,让欧阳吟对他的白月光断掉念想。
如今沈箫亲口承认武功不如他,也算是得了点心理安慰。
但这点心理安慰并不能抵消他所受「已经失身」的刺激。
“沈大人,你方才承认你是直男?在下没有听错吧?”
江昀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醒来时的姿势,桃花眸直勾勾地盯着沈箫。
“对啊,”沈箫大方承认,旋即从江昀身上起开,忙着穿裤穿鞋袜,“如果不是酒精作用,再加上江公子过分貌美让我恍神,我俩今早也不会在这张床上醒来此事还希望江公子为在下保密,相比男子,在下还是对万花楼的姑娘们更感兴趣。”
江昀棉被底下的拳头捏得清脆作响,不禁腹诽:渣男。
“行走江湖,名誉至关重要,大家都是成年男子,江公子不会忍心不答应吧?”沈箫坐在床边,好整以暇地偏头看向他,“江公子此去名剑阁下聘礼求亲,应该也不希望欧阳少侠得知你我之间有过床笫之情吧?”!!!
听到他说起欧阳吟,江昀才想起更为重要的两点。
第一,沈箫是直男,那他又怎么会成为欧阳吟的白月光?他们这对狗男男在江湖上那段恋情就发生在前几个月啊。
第二,如果他没记错,上辈子他初遇沈箫就是在去往名剑阁求亲的路上,他怎么会和别人才认识就滚床单呢?
江昀满脑子问号,不禁产生重生一世忘带脑子的错觉。
眼见沈箫终于离开床起身,并且还非常风度地帮他捡起地上凌乱不堪的衣衫扔上床,江昀才借着手肘的力慢慢坐起来
“嘶——”
菊花的伤痛得他倒吸好几口凉气。
江昀虽然喝断了片,但身上的痛和满地狼藉也让他不难想象昨晚的战况肯定非常激烈。
“昨晚我帮你上过三次药,没想到你今早还是痛,要不”沈箫手里拿着一盖有红布瓶塞的青釉小药瓶,“这回还是你自己来吧。”
他想了想便将药瓶轻飘飘地扔到了江昀面前的棉被上。
江昀:“”果然直男。
004傲娇沈大人的闷骚过往
大概是男人的好胜心作祟,激战一夜凭什么沈箫屁事没有,他就痛到下不了床,这事儿就算不被传出去,他也过不了内心这关。
江昀拿着药瓶掂量了三息,紧接着眉目一凛飞快出手,将药瓶扔向沈箫。
沈箫刚转身就听到药瓶裹挟着强大内力刮向他脸侧,他没有回头,抬手便精准地将其握住,在两大高手的内力驱使下,药瓶竟然没坏。
江昀蓦地佩服沈箫深不可测、举重若轻又游刃有余的内力,但同时更佩服自个儿。
毕竟,昨晚是他先扑倒了沈箫,反推可知,他的功力更胜一筹。
沈箫转了转手里的小药瓶,回身无奈问道:“江公子果真不需要?”
江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沈大人都没事,本公子怎么可能有事,在下只是有点饿罢了,你让店小二端些吃食上来,我自然就下床了。”
“那行,我去去就来。”
沈箫转过身后唇角才勾出宠溺的笑意。
以他正常的傲娇德行,如果有人胆敢这样直接地指示他做事,那人绝对是活得不耐烦了,但那人不是别人,是江昀啊,是令他执迷不悟辗转反侧的人儿啊。
沈箫还未打开双侧木门,眼眶就已然湿润。
他没想到老天垂怜,这一世居然能重生到初遇江昀这天,当看到江昀再次意气风发地站在他面前时,他满载爱意沉甸甸的心呼之欲出。
当「深爱」经过数次轮回的发酵,已经被酿得更加馥郁浓香,比入魔还能让人癫狂,沈箫再也控制不住体内想要将他占为己有的冲动,所以他故意灌醉江昀,并在酒里偷偷下了药。
他永远也忘不了昨晚的温柔缱绻,为了那份温存美好,他会加倍珍惜江昀,这一世绝对不会再让他陷于危难之中,尤其是在「那晚」。
沈箫走出客房后细致地合上门扉,依依不舍地在门口站了小会儿才转去楼下招呼店小二。
其实,喜欢男人在他的意料之外,喜欢江昀这种高岭之花气质的臭脾气男人更在他的意料之外,大概「爱上一个人」有时真的防不胜防。
沈箫最开始看江昀各种不顺眼,但之后在李花镇联手破获采花大盗的案子时,他对江昀的态度就已经不知不觉转变。
不巧的是,那会儿欧阳吟也在场,他知道江昀喜欢欧阳吟,所以只得压抑心中渐渐骚动的情愫。
再加上他曾经为破案欺骗过欧阳吟的感情,而且那段往事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对欧阳吟的愧疚让他更不敢插足
江昀和欧阳吟大婚那晚,他把自己灌得烂醉,在酒楼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又抱着木桶吐了一天一夜。
后来,他经常以欧阳吟朋友的身份做客名剑阁,主动帮欧阳吟排忧解难,实际上是为了离江昀更近一些。
但他不知道在江昀眼里,他是欧阳吟念念不忘的白月光,是不知好歹送上门来的骚浪贱,是江昀在心里杀死无数次的情敌。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当沈箫端着朱漆托盘走进客房时,江昀已经坐在榉木方桌旁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等待。
沈箫将托盘搁在桌上,托盘里盛着一盘大肉包子和两碗八宝粥。
“沈大人亲自为在下端早饭上来,在下颇有些不习惯。”江昀阴阳怪气地抖了抖衣袖,不客气地端过一碗八宝粥,秀气修长的右手拿着小瓷勺尝了口。
沈箫撩了撩衣袍坐下,理所应当地解释道:“在下的确打算让小二端早饭上来,只是转念担心如果江公子还在床上,我俩昨晚共度春宵一事势必会被小二知道”
他话未说完,江昀就呛得一口八宝粥喷在他脸上。
沈箫及时阖上双目,随即拿出手帕气定神闲地擦拭脸上的污物。
江昀也赶紧拿出手绢擦嘴,他本来第一时间想道歉来着,但看沈箫大度不介意,他也就没这想法了。
谁让他本领高,沈箫打不过他呢?
强者就应该有强者的自矜,江昀如是想,若无其事地继续吃粥。
沈箫边擦脸边接着笑吟吟道:“在下害怕小二把我们的事情传出去,这家客栈是江湖上南来北往的枢纽之地,不出十日恐怕全江湖的人都会知道,对我俩的名誉影响太大,所以在下才亲自端饭上来。”
005江庄主吃醋了?
清风徐徐撩动着敞开的窗棂,窗台棕色八棱净瓶中插着两三支含苞待放的粉色月季。
江昀一袭红衣长身玉立地站在窗前,衣袖末端束有护腕皮革,腰间的银钑躞蹀带两边悬挂有香囊、荷包和田玉牌以及玉玲珑。
这些玩意儿皆是工艺精细的上等品,与江昀风流雅意的气质十分般配,尤其是通体金色雕龙刻凤的玉玲珑。
玉玲珑是个拳头大小的铃铛,只有玲珑山庄的江家嫡长子所继武学「玲珑心法」能驾驭此物。
江昀很幸运,他爹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纵使百般讨厌他,也不得不将平生所学悉数传授给他。
远山云遮雾绕,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江昀错开手中的白面销魂扇,悠闲地轻轻摇着风,他边等待山庄下属收拾整理聘礼,边欣赏小镇热闹的风景。
还是活着的感觉好呀。
沈箫坐在榉木方桌旁饮茶,眼角时不时偷瞄江昀的背影和侧颜,既怕看不够,又怕被发现。
“江公子,在下有个煞风景的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沈箫想了想,咬咬牙问道。
“煞风景就别问了。”
江昀顺理成章地给他堵了回去。
沈箫:“”
不过,江昀又想到他有更多的问题需要问沈箫,重生一世似乎和上辈子的事态发展有些出入,他必须步步为营才能复仇。
“咳咳,”江昀做作地清了清嗓子,风度翩翩地转过身走到沈箫身旁坐下,兀自拿过茶盏细尝了一口,旋即笑道,“方才在下只是开个玩笑,沈大人有何问题但问无妨。”
“”沈箫心中浅笑,对他的前后矛盾早就烂熟于心,面上却严肃正经地问道,“江公子此番前往名剑阁下聘求亲,若是欧阳少侠不答应怎么办?”
江昀几不可查地冷笑,欧阳吟会答应才不正常,他上辈子就是因为求亲被拒才不得已使了些手段。
名剑阁近些年在江湖上的影响日渐式微,而玲珑山庄则由于出了江昀这么个奇葩的武学天才反倒蒸蒸日上,江昀以此威胁名剑阁阁主欧阳慕枫才达成联姻成果。
岂料欧阳吟死活不愿离开名剑阁,江昀不惜带着全部身家下嫁名剑阁,此事由「江昀娶夫」演变成「江昀嫁夫」,在江湖上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重点谈资。
“他要是不答应嫁给在下,那在下嫁给他也行啊。”
江昀耸肩笑了笑。
沈箫了然地点头,眼睑垂下的那刻及时收敛了眸中的黯然神色,江昀这辈子的选择果然还是和上辈子一样。
以他反叛独特的行事作风,难怪玲珑山庄老庄主将山庄交给他时会死不瞑目。
江昀又喝了口茶,意识到不对劲,他重生的任务可不是攻略欧阳吟,而是报仇雪恨,报仇雪恨的第一步就是撮合欧阳吟和沈箫才对啊。
“咳咳,”江昀又做作地清了清嗓子,抿唇问道,“沈大人,你说你是直男,别忘了你前几个月和欧阳少主那段情在江湖上可是人尽皆知。”
他眉眼如刀刺向沈箫,沈箫一袭白衣不染尘埃,仿似津津有味地品着茶盏中的明前龙井,轻挑眉峰看向他:“你吃醋了?”
006这一世的变数有点多
“”
江昀被气得脸颊刹那白里透红,搭在桌上的右手捏成了拳:“病否?药乎?在下与你不过初次见面,酒后一夜风流罢了,谈何吃醋?”
沈箫搁下茶盏,凤眸弯了弯,风淡云轻地笑道:“江公子误会了,在下是担心与欧阳那段往事惹你不快,害怕你吃欧阳的醋。”
“”
江昀尴尬得脸更红了,气呼呼地将手肘撑在桌面,虎口抵在额头,掌心挡住沈箫的视线:“那你和欧阳吟的过往情史是真的咯?”
“假的。”
沈箫果断回答。
江昀放下手臂,惊讶地看向他:“你不是直男吗?”
沈箫:“对啊,那我怎么可能喜欢欧阳少侠?”
“”
对哦咦,不对。
江昀简单理了理思绪,修长骨感的右手食指轻轻揉着太阳穴:
“可欧阳吟是真喜欢你啊?”
沈箫沉默地覆下眼睑,纤长羽睫轻颤。
江昀记得,上辈子欧阳吟熟睡说梦话和醉酒胡言乱语时叫的都是沈箫的名字,但却丝毫没透露沈箫是直男这点信息。
而且在他与欧阳吟成婚后,沈箫还时不时来名剑阁做客,往往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起,那段时间欧阳吟天天往沈箫身边凑,视他这明媒正娶的夫君若无物。
要说欧阳吟和沈箫没一腿,打死他也不信。
况且江昀已经死过一回了,他坚决不信。
沈箫又高深莫测地拿过茶盏,若有所思地转着茶盏边缘。
江昀没懂他的意思,但猜测他是「默认」,没想到重生一世面临的情况这么复杂,若江昀要达成复仇大计,在撮合沈箫和欧阳吟之前,他首要目标是得先掰弯沈箫。
“唉。”
江昀自顾自地轻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因为掰弯沈箫难度系数大,非常有挑战性,他肯定会对此不屑一顾。
但现在,他浑身充满了干劲。
江昀「啪」的一声错开折扇,敞开的门外进来一名穿着青色短打劲装的男子,男子双手抱拳,低眉顺眼道:“公子,聘礼已经清点收拾完毕,我们可以继续上路了。”
江昀点了点头,示意来人先出去。
他起身本想邀请沈箫一同上路,此地距离名剑阁还有一个月时间,在一个月里掰弯沈箫能让他这段旅途不至于太枯燥无味。
怎料沈箫也起身,拱手比他先开口道:“江公子所带行李繁多,此去名剑阁一路山匪流窜、颠簸凶险,你我相识一场也算缘分,反正在下无要事在身,不如与您同行?”
此话正中江昀下怀,他摇着折扇欣然答应:“也行,有沈大人在,谅那些山匪也不敢打我们的主意。”
虽然他记得上辈子和沈箫相识后,他有意摆阔邀请对方吃客栈的招牌菜系,但对方只简单吃了几口就以「要事在身」为由,马不停蹄地离开此地,那会儿天已全黑,沈箫连住一宿都嫌浪费时间。
江昀不禁腹诽:看来这辈子的变数果然不少啊。
他与沈箫并肩跨过门槛时,无意中发觉沈箫身上好像少了些什么,脱口问道:“你的「无名」呢?”
「无名」是沈箫随身携带的墨玉箫。
沈箫眉尖紧了下,右手轻轻一转,宽大袍袖中的玉箫便被他稳稳握在手心。
他偏头好奇地看向江昀:“江公子如何知道它的名字?”
世人皆知沈箫的墨玉箫无坚不摧且暗藏玄机,既能吹箫也能杀人,但鲜少有人知道这支箫的名字。
上辈子江昀知道,但不应该是现在知道。
江昀眼神飘忽地错开他审问的目光,舔了舔干燥的唇瓣:“我不知道啊,开玩笑随口一说,怎么?它有名字吗?叫什么?”
“无名。”
沈箫上下嘴皮轻碰,飞快回答。
同时,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一世的江昀有点不一样,或许江昀早就打听过他,或许这辈子他也不是没有机会。
007偷看三百八十二次
江昀的马车低调奢华,没有他本人这么招摇,但内饰精致豪华,车厢内壁和底板皆用厚厚的暗纹棉锦包裹,减震效果奇佳,令人如置身温软床榻般安稳。
马车的轮辐和车筐之间也用麻布塞满,轮毂上绑有一圈蒲草,行进在路上时噪音也极小。
江昀和沈箫坐在马车里,两人中间搁置着一张黄花梨方案,其上放有镌刻藤蔓的银质酒壶和两盏银质酒杯,还有俩用水晶琉璃盘盛装的切成小块儿的鲜果和糕点。
沈箫不客气地坐着他的车,喝着他的酒,吃着他的东西,一点儿也不把自己当外人。
这让江昀更讨厌他了,江昀偶尔用眼角瞥一眼他,希望他可以有点分寸知点礼节,但得到的只有沈箫的抬眸轻笑。
“”
江昀恍然,顿觉沈箫就应该是这种态度,因为上一世的沈箫就是这么喜欢在他家白吃白喝还白占用他夫君。
虽然这一世他们才刚认识难道是因为一夜情过后会让人原形毕露得更快?
衣衫除尽,赤膊相见,的确该露的露完了,即便江昀什么也没记住。
他邀请沈箫上车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实行他掰弯计划的第一步——让沈箫尽情欣赏他的美色,从而意识到男子比女子更貌美,更值得去爱。
可沈箫这蠢货就只知道吃吃喝喝,枉费他刻意凹出的绝美造型。
沈箫内心真的冤,他要是不吃吃喝喝,怕控制不出体内的邪念,没尝过心爱之人便罢,一旦尝过就容易上瘾。
江昀和他都在这方寸之间的车厢,氛围静谧幽深,江昀的目光每一次落在他脸上,他都觉得是一种暗示
终于,沈箫忍无可忍,用手帕轻轻擦拭唇角的糕点碎屑:“江公子,这一路上你偷偷看了在下三百八十二次,莫非是想与我在这车厢里重温旧梦?”
他的心跳加速,不知道这样的挑逗是否会让江昀感到不适。
江昀果然略感恶心,面上仍是一贯的如沐春风,冷哼一声道:“沈大人记得还真清楚,你若是没看我,又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呢?你这是在明目张胆地调戏本公子吗?”
“不敢。”
沈箫耸了耸肩,眉眼如风温柔。
江昀故意凑近他,俏脸距他不过咫尺,眼神锋利逼视:“那你是被在下的美色惊扰,对在下心动了?”
他以为他的掰弯计划如此顺利,才几个时辰就搞定了沈箫,唇角压抑不住地轻勾。
怎料
“江公子误会了,在下是想提醒你别白费心机,就算你抛媚眼把眼睛抛瞎,在下也只对漂亮姑娘感兴趣。”
沈箫用词讥讽,但语气恭谨。
江昀登时很想把他扔出马车,他哪里有抛媚眼了?分明是这货自作多情,满脑子花花肠子。
“”
他咬牙切齿地握紧了拳头,尽力抿出一抹「不介意」的微笑,毕竟他的目的是掰弯沈箫,而不是直接把他掰折。
突然,车夫一声长「吁」勒住缰绳,两匹拉车的枣红色马儿尥蹶子长「嘶」,马车被迫骤停。
江昀和沈箫皆由于惯性作用往外倒,沈箫几乎第一时间扑上来:“小心。”
他的手心下意识地护住江昀的后脑勺,以致江昀摔下去的时候脑后丁点也不疼。
两人四目相对,短暂保持着一上一下的尴尬姿势。
江昀盯着他的凤眸:“沈大人是觉得我很弱吗?”
习武之人从小训练严苛,这点磕磕绊绊算什么?况且车厢棉布厚实,怎么也摔不着他。
而沈箫也不过是情急之下的条件反射,这会儿他更尴尬。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沈箫立刻错开他的眼神,迅速从他身上起开,慌里慌张地撩起车帘。
“沈大人,遇上拦路劫道的了。”
车夫半眯着眸,冷冷笑道。
008土匪头子是情敌
这才刚出城不过百里竟然就遇上了土匪?
沈箫蓦地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如今朗朗乾坤、海晏河清,哪里来的那么多土匪?
他之前告诉江昀「前路凶险」「山匪流窜」只是随便找的与他同行的借口罢了。
这时,江昀靠近将车帘撩得更开一些,皱眉抿唇:“世道都这么黑了吗?”
他的话不由地挑动了沈箫敏感的神经,可惜不容沈箫细想,前面挡路的人便开口大声放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群黑衣男子站在离他们不足三丈远的地方,大概有三十多个,他们个个头裹黑布,面戴黑巾,光天化日下这副装扮,胆子确实不小。
站在最中间带头的匪徒,除了黑布面巾外,眼前还围了一圈眼罩,整张脸真真切切地只谨慎露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睛,让人特别想手痒扒掉他脸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带头大哥显然是看中江昀他们富贵,扯着嗓子吼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江昀特地精挑细选了玲珑山庄二十多名青衣剑客护送六车铜皮包角大红箱子的昂贵聘礼,再加上他的马车亲自在前开路,没想到竟然还能遇到土匪。
这些土匪未免太没眼力劲。
“多少钱?打折吗?”
江昀扬了扬下颌追问。
沈箫目瞪口呆地看向他的侧颜,但转念想到这就是他出其不意的奇葩风格。
显然,黑衣带头大哥也被他迷惑了:“打折?哼,天真!小孩儿才磨磨唧唧,我们全都要。”
“在下说的是,把你们全打折需要付多少汤药费。”
江昀语气狠戾、眼神冰冷,说话间人已经从马车里飞出,他轻功卓越、身姿轻盈,轻点在车夫的肩膀,在半空中就已经错开了白面销魂扇。
沈箫护他心切,紧随他腾身飞出。
然而,江昀刚落在带头人面前还没出招,带头人就激动得立即丢掉手中的大刀,「扑通」一下跪倒在他面前,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大腿,抬头瞻仰他的美貌:“江庄主,真的是你吗?小的终于见到活的了。”
“”江昀无语地蹙眉,眼神睨向身旁的沈箫,“在下对土匪不感兴趣,神捕才对你感兴趣,你抱错腿了。”
沈箫眼神妒恨,紧握墨玉箫的右手手背青筋凸显,在黑色玉箫的映衬下那只手更加白皙漂亮,可惜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咬了会儿牙,对带头土匪冷声道:
“你跪地求饶的姿势未免太暧昧了吧?本官这就押你回衙门受审。”
带头土匪似乎也认出了这名白衣男子的身份,立即将头埋进了江昀大腿之间:“江庄主你可得救我,沈大人好凶。”
江昀:“”
他额角青筋猛跳,握着扇柄的手也跃跃欲试,想把这人直接扇飞。
沈箫见到这幕已经忍无可忍,他先江昀一步朝那名流氓土匪发难,墨玉箫在手中转了一圈后直冲土匪面门,土匪感受到凶猛的杀气,即刻以滑跪的姿势往后疾退,右手顺便还捡起了之前扔下的大刀。
难怪这群土匪没眼力劲儿,原来全是高手。
江昀舌尖抵着后牙槽,为让沈箫专心对付土匪头子,他抬手打了响指,派出玲珑山庄的青衣剑客帮他收拾其他土匪小弟。
009沈大人被骂到吐血
清净茂密的树林刹那间响起刀剑相撞的金石之音,与微风拂过树梢清泠的树叶声搭配出悦耳动听的天然曲子。
江昀悠闲地坐在车夫身旁,右手轻摇着折扇,左手端着银质酒杯,手肘搁在肆意弓着的左腿膝盖上,车夫则手拿银酒壶,随时准备给他添酒。
他观察到土匪头子的武功虽在沈箫之下,但对方以守为主,几乎没有主动攻击沈箫,而沈箫则步步杀机,掌风和玉箫所过之处皆凛冽异常。
土匪头子以柔化刚,边逃边躲,让沈箫的杀招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没回音。
沈箫眼角抽搐了两下,心中怒意更盛,对土匪头子更是紧追不舍。
而与玲珑山庄青衣剑客对峙的土匪小弟也不甘示弱,他们人数上占上风,招式也并不平庸,可惜内力和意识比玲珑山庄的高手们差劲太多。
江昀注意到那群土匪所用的大刀并非是普通兵器,它们宽背窄刃,锋利而刚硬,在与玲珑山庄特制的宝剑撞击时也能平分秋色,未见豁口残缺。
“别打了别打了,”土匪头子边逃边求饶,“江庄主、沈大人,给小人和兄弟们留条活路吧?小人愿意随沈大人回衙门,放了我的兄弟们吧。”
“老大。”
土匪小弟们异口同声地看向土匪头子担忧道。
江昀收拢折扇,抬手又打了个响指:“住手。”
青衣剑客们立即听命住手,并飞速撤退回到原先守护的聘礼车旁边。
土匪头子以为沈箫也会适可而止,毕竟他已经答应随他回衙门,他放慢了速度向着江昀奔来,想要感谢他手下留情。
却不防身后的沈箫仍旧杀气腾腾,双眸戾气深重。
沈箫皱了皱鼻翼,专注地盯着土匪头子后背命门,手中玉箫如同一把利剑瞬间向前递出
此时的土匪头子眼睛里全是江昀,早就把危险抛诸脑后。
世人都说,沈箫那支夺命箫其实并不是由墨玉制成,而是上等的和田白玉,因为杀孽太重,被鲜血层层染成了黑色。
就在玉箫快要触及土匪头子衣料的电光火石之间,江昀飞身上前迅疾出手推开土匪头子,因为他面向沈箫,所以沈箫的墨玉箫则刚好抵在他的右胸口
幸好江昀及时滑开销魂扇作盾挡在了墨玉箫继续深入他身体的去路。
销魂扇非玲珑山庄的宝贝,玲珑山庄的人皆以剑作武器,只有江昀天天摇着销魂扇。
江昀小时候贪玩外出,无意中救下一名白发高人,高人为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便将销魂扇相赠。
据说这把扇的扇骨以上古神木「如何」制成,扇面由天山蚕丝织就,刀枪不入、水火不伤,在江昀手中既能附庸风雅,也能当剑使。
沈箫在发现江昀凑到他面前时,瞳孔倏地放大,他吓得冷汗淋漓,迅速收回内力,但仍没法立刻控制快伤到江昀的玉箫,当玉箫抵在销魂扇上后,他才终于松了口气,完全卸力落回地面。
因为数次轮回的影响,沈箫对江昀的偏执近乎走火入魔,任何人只要对江昀有威胁,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要置对方于死地。
可是,江昀并不懂他的偏执。
他收拢折扇站在沈箫面前,不满斥责道:“他已经答应随你回衙门,而你却还要痛下杀手,你有毛病吧?”
江湖传言沈箫是天下第一神捕,更是一名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怎么会欺负他一个小土匪呢?
刚经历生死一线的土匪头子此时很懵逼。
而更让他懵逼的是,欲杀他的沈箫忽然气血上涌,喷出一口鲜血。
沈箫害怕伤到江昀时收回内力太急,导致倾注在玉箫上的内力与后续气流相冲,被那股异常的蛮力反噬震伤内脏才会吐血。
“说你两句你还吐血?”江昀更不满了。
“对、对不起。”
沈箫虚弱地向他道歉,眼花一瞬后便重重地朝江昀跌倒,晕在了他脚边。
江昀:“”
010做客清风寨
天色渐晚,倦鸟归巢,树林被橘红色的夕阳蒙上了一层柔和眷念的黄昏的纱。
距离驿站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天黑不便赶路,况且伤患也不能马车颠簸,所以江昀答应了土匪头子的盛情邀请,领着他的人和沈箫做客清风寨。
如果任由沈箫自生自灭,那么他曝尸荒野的概率极大,虽然这样也算是江昀的复仇计划成功一半,可却丧尸了复仇的乐趣。
毕竟他的目的是想让沈箫和欧阳吟相爱过后自相残杀。
几经斟酌后,江昀叹了口气,还是捎上了沈箫。
在去清风寨的路上,土匪头子摘下面巾眼罩,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江湖路人甲脸,年龄不超过30岁。
他自报家门「谢忠」,并告诉江昀原来他们是吴家堡的人,江昀其实从他们的武功路数和刀法中已经猜到。
吴家堡的弟子擅长用刀,其刀法以「诡谲精妙」闻名武林,堡主吴一刀自创的「江南十三刀」更是辉煌一时。
但他们为何会沦落到此处举旗为匪呢?
谢忠抬手抹了抹泪花,感慨道:“此时说来话长,待抵达山寨后,承蒙江庄主不弃,你我再把酒畅聊。”
“也行。”
江昀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视线落在躺在马车最里面的沈箫,沈箫面色苍白,唇瓣几乎没有血色。
江昀不禁蹙眉,虽然他嘴贱,但从小到大被他骂吐血的仅此一人。
他拿过沈箫的右手腕,修长骨感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的脉搏处,耳边是谢忠滔滔不绝的表白。
“江庄主,你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哪,天人之姿风采绰约,难怪我们堡主自英雄大会回来后就对您魂牵梦萦、茶饭不思,还专门找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妙书生」为您画了一卷栩栩如生的画像,堡主将画像放在卧房床旁,天天瞻仰画像,一日三餐及时供奉,香火不断”
“够了,别恶心我,我还没死呢。”江昀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同时眉头皱得更紧。
他发现沈箫是由于内力冲撞伤及肺腑才会昏迷,典型的自个儿把自个儿作晕,也可能是因为他骂人时的刻薄语气,再加上三分凉薄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的表情威慑力太大?
“江庄主,小的惭愧,小的虽学艺不精,但却是堡主唯一的关门弟子,也有幸得以窥得庄主那张画像,”谢忠害羞地低下头,“不料便一见倾心误终身,今日得见真容,实乃三生有幸”
“闭嘴吧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安静点。”
江昀被他叨叨得恼羞成怒。
谢忠即刻闭了嘴,他早就听说江昀本事很大脾气更不小,这会儿被骂反而开心得心中小鹿乱撞。
众人到达清风寨时明月初升,谢忠立即吩咐小弟们赶紧收拾打扫一间上房出来。
当清风寨的兄弟们磨刀霍霍准备晚饭时,沈箫与江昀一前一后盘坐,江昀将内力缓缓输入他体内为其疗伤。
香喷喷的晚饭摆上桌的时候,沈箫终于醒了,他的脸色已恢复如常,警惕心超强地跟在江昀身旁,同他一起落座。
多了个如此锃光瓦亮的玩意儿,谢忠感到无比失落。
011江湖变故
谢忠本以为沈箫晚饭前是醒不了的,特地还让小弟们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小竹屋,宽大的窗口正好可以举杯邀明月,欣赏夜幕中那轮皓白皎洁的银盘,
竹屋里就只有一张长方形条案,其上摆放有均匀切好的烤全羊、红烧鲤鱼、叫花鸡、烤鸭和海带猪蹄汤等等,统统刀工卓越、香味扑鼻。
条案旁还搁置有两小坛竹叶青,两柄高脚灯盏的熏黄光亮透着些许暧昧朦胧。
只要门一关,就是他和江昀俩孤寡男男同处一室,可惜现在浪漫全泡汤了,多了个人就得多双碗筷、多块坐垫,气氛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多谢江公子为在下疗伤。”
沈箫感激地端起碗中酒敬向江昀。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清冷的月光刚好披在他身上,一袭白衣相得益彰,宛若月中谪仙下凡,令沈箫清丽俊雅的容颜更添三分风骨。
江昀瞄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看向谢忠时,颜值落差大到他不忍直视。
他举碗轻轻碰了碰沈箫的碗,将碗中酒一饮而下。
谢忠略感自卑地自斟自饮了碗酒,面前一红一白的俩美男子登对得让他心碎,他不配。
“江公子的恩情在下一定谨记,他日偿还。”
沈箫偏头欣赏江昀吃肉时的大快朵颐,他就喜欢他在美食面前丝毫不拘谨做作的模样。
“本公子本领高强,不会受伤,轮不到你偿还。”
江昀手拿鸡腿,边啃边回怼,唇瓣和嘴角沾上亮晶晶的油渍,如果不是身份有别,他真想帮他细细擦嘴。
然而,现在他连多看一眼都不敢,担心被戳穿心中情愫。
“对了,现在酒肉都有了,你是不是该说说你们吴家堡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会沦落成山野土匪?”
江昀扬了扬下巴,示意谢忠回答。
沈箫这时才收回神思看向谢忠,江昀的问题也是他的疑惑,他在追杀谢忠那会儿就已经发现他是吴家堡的弟子。
可他一旦想到江昀,其他所有疑点都会被挤出脑海,否则以他断案如神的「天下第一神捕」身份,怎么可能在前几世不仅没找到凶手,反而还落得悲惨结局?
江昀是唯一能令他疯魔至死的人。
“唉,”谢忠专注地望着江昀,可怜兮兮地一连三叹,“命啊。”
他又倒了一碗酒,边喝边道:“若是没有一个月前的讨伐圣莲教行动,我们吴家堡也不会离散到这步田地。”
“讨伐圣莲教?”
江昀和沈箫惊讶得异口同声。
谢忠被他俩的反应怔了下,那次「除魔行动」浩浩荡荡,以名剑阁、吴家堡和以轻功立足江湖的无影派带头,一共集结了十八大新老门派南下除魔卫道。
不知道是否内部人员走漏了消息,在与魔教对峙的关键时刻功败垂成,最后魔教以少胜多,前去讨伐的名门正派死伤无数。
吴家堡堡主吴一刀和名剑阁阁主欧阳慕枫都在那场战役中殒命,不少门派要么一蹶不振,要么悄无声息地覆灭。
此事江湖上人尽皆知。
谢忠眨眨眼:“你们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
沈箫不着痕迹地清了清嗓子。
江昀咳了两声:“废话,我当然知道,只是没关心你们死了哪些人。”
「讨伐圣莲教」这事上辈子也确实有,而且有两次,不过第一次是在他和欧阳吟婚后一个月,上辈子的这个时候欧阳慕枫还在,否则他也不可能嫁到名剑阁。
因为新婚燕尔,欧阳慕枫严厉拒绝他俩参加那次行动,第二次讨伐圣莲教则主要是欧阳吟为父报仇,那是后话了。
江昀有些头晕,这么大的事居然在这辈子提前了差不多半年,欧阳慕枫已死那欧阳吟呢?
012关于欧阳吟
江昀瞬间感到些许窒息,欧阳吟不管怎么说也是他爱过的男子。
而且他重生就是冲着报仇去的,欧阳吟若死了他还报什么仇?杀死沈箫让他俩黄泉作伴吗?
但他的思绪在凝滞一瞬后又想到今早和沈箫交谈时,欧阳吟被提及多次。
沈箫是朝廷中人,行走江湖比寻常人更耳聪目明,若欧阳吟身死,他不可能不知道。
江昀悬浮的心稍稍稳定。
沈箫端碗含了口酒,他的心海此时也不是很平静,他也关心欧阳吟的安危,毕竟欧阳吟是他的朋友。
但他知道,此时若大方询问欧阳吟的情况,肯定会引起怀疑,而从谢忠的只言片语,以及江昀还在风风火火前往名剑阁下聘等,他能推断出欧阳吟十有八九没事。
江昀还是觉得不太放心,为谨慎起见,他边吃肉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讨伐圣莲教的行动,欧阳吟去了吗?”
这个问题被他问出口不会很突兀,因为他是个奇葩,奇葩的常态就是出其不意。
沈箫愣了愣,也立即装深沉地竖起了耳朵。
谢忠重重地叹了口气,两人的心同时紧了起来,完了完了,欧阳吟不会真出事了吧?
“唉,欧阳少侠真是可怜,”谢忠面带悲戚地摇了摇头,“刚刚二十出头就、就”
江昀吃肉的动作滞住了,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腔,似乎快从嘴里蹦了出来,这时又听谢忠在长顿之后转了个折。
“就失去了父亲,”谢忠舔了舔唇瓣,抬眼见两位俊美少侠一脸便秘地看着他,他不解地挤了下眉毛,继续道,“复兴名剑阁的重任不得已落在了他的身上,唉,但他同时也是幸运的,不像我们吴家堡,树倒猢狲散,凋零成这样。”
所以欧阳吟这一世也没参与第一次的讨伐魔教行动,可喜可贺。
“喂,你说话能别大口喘气吗?”江昀不满地斥责,“话说一半喘气容易让人误会。”
谢忠并没意识到江昀发脾气的点,转而苦苦劝道:“江庄主,若欧阳庄主还在,名剑阁还有重振20年前雄风的可能,可现在的名剑阁已经日薄西山摇摇欲坠,欧阳少主就算再年轻有为,也无法短时间内挽救大局,您确定还要前往名剑阁下聘?”
也对,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要前往名剑阁求亲,若欧阳吟真出事,他也不可能走到这儿。
江昀揉了揉太阳,重生不过一天,天翻地覆的信息量让他差点消化不良。
“谢堂主,”沈箫按照江湖规矩尊称,语气严厉地驳斥道,“欧阳吟是在下的朋友,在下相信他,名剑阁在他的打理下只会比以前更加有威望。”
沈箫不过实话实说,他有亲身经历,欧阳吟在管理帮派、拉拢人心方面称得上是一位不世出的奇才。
但他这话听在江昀耳朵里则别有一番风味。
江昀微微眯眼,眼角下意识瞥向他:不错不错,掰弯他后让他爱上欧阳吟的可能性很大。
沈箫敏锐地觉察到他的目光,眼神飞快地飘向江昀,两人视线相撞,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但这感觉一瞬即逝,因为谢忠太响亮的话打断了所有潜在的虚无缥缈逮不住的那点情意。
“嗯嗯嗯,沈大人说得没错,我不是不相信欧阳少侠的能力,”谢忠想了想找补道,“只是觉得像江庄主这样出类拔萃的芝兰玉树,江湖上那么多才貌双全且武功高强的少侠,江庄主没必要非欧阳少侠不可,况且你们门不当户不对,江湖地位不匹配。”
“废话,这用得着你说,我有多优秀我不知道?你以为我没自知之明?”
江昀不大高兴地喝了口酒。
上辈子他坚决要与欧阳吟成亲甚至不惜「下嫁」,就是因为身边全是「阻挠」的声音,他就喜欢反其道而行,谁也管不着。
013沈大人自荐枕席
晚饭过后,谢忠献宝似的拿出妙书生为江昀画的画像,吴家堡散伙时他什么东西都没带,只带走了这卷画轴。
可见他对江昀的迷恋的确很疯狂。
画上的江昀立在桃树旁,一袭红衣比桃花更艳丽三分,他右手持展开的销魂扇,左手潇洒地负在身后,一双桃花美目睥睨无双地看向画外人。
画中形象虽入木三分,但妙书生毕竟没领略江昀真正的风采,此画与真人相比逊色太多。
即便如此,沈箫在看到那副画的瞬间,心跳还是「咚咚咚」地格外活跃,幸亏他极力压制,否则旁人也能听到那声音。
江昀对画兴趣不大,随口夸了一句「画得还行」后就转身回房了,他计划明早就启程起开清风寨,今晚已经白白耽搁,他不想再浪费时间。
江昀的房间是谢忠特地为他准备的上房,暖帐帘幕和棉被枕头床单等全是崭新,而且软榻非常舒服。
相较之下,沈箫住的地方简陋得离谱。
他的房间就在江昀旁边,里面只有两个家具,一张没有床帐的木板床和一张榉木方桌,桌上一盏煤油灯,一个青花水壶和水杯,连凳子都没有。
床上灰扑扑的棉被更是透出经年未见太阳的刺鼻霉味儿。
沈箫蹙紧眉头,思考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马上离开房间,到隔壁敲响了江昀的房门。
江昀已经手脚麻利地洗过脸脱掉外衣,他正准备上床躺下敷点黄瓜片,就听到「笃笃笃」的敲门声,凭直觉他就猜到是沈箫。
他不情不愿地起身,打开房门,不耐烦地歪头:“干嘛?”
江昀此刻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白色亵衣,松垮的斜襟衣领开在了胸口以下,内里春光乍泄,他脖颈修长、拆下发髻后些许青丝随意耷拉在胸前,白皙的肌肤、优美的肌肉线条和精致锁骨若隐若现。
沈箫立即君子风度地垂眸,几不可查地咽了口唾沫,才又抬眼正视着江昀的眸,一点也不乱瞄,他面色如常正经:“江公子,在下想和你一起睡,可以吗?”
可他说出的话却不怎么正经。
江昀双手握住门扉并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他被沈箫义正言辞的下流话惊着了,挑眉提唇:“你看上我了?你弯了?”
沈箫却只是风淡云轻地笑了下,反问:“怎么可能?”
“理由。”
江昀戏谑地笑着,双臂枕胸靠在门框左边,大长腿横踩在门框右边,保持禁止沈箫进去的姿势。
沈箫及时控制住唇角险些流露出的宠溺笑意,薄唇紧抿一线,于心无愧地看着江昀的眼睛回答:
“作为朝廷中人,保护百姓是公职,这里是土匪窝,土匪头子明显垂涎你的美貌,在下有义务保护江公子你的安全。”
江昀忍俊不禁:“沈大人,你需要爬上我的床才能保护我吗?”
“我是直男,在清醒状态下一定不会和你再发生关系,江公子应该相信在下,我只是为你的安全着想,这里对你最有威胁的人是谢忠,不是我,而且以我多年的断案经验,半夜时分,他绝对会来打扰你。”
看着他如此振振有词,江昀煞有介事地点头,但他并不相信,目光如炬道:“真实理由。”
沈箫的眼神更加诚挚:“我的床太臭。”
014迷弟半夜来敲门(上)
江昀放下腿让沈箫进屋,他合上双侧门,与沈箫一同来到床前。
路过黄花梨黑漆圆桌时,江昀顺便端上了他的小玉碗,碗里装着厚薄均匀的黄瓜片,他打算明早儿离开的时候挑走一个刀工最好的土匪,让他拿着他的手信去玲珑山庄切菜。
沈箫目不转睛地望着软和的床榻,好像在认真思考今晚怎么分配位置,或者睡觉的时候应该用什么样的姿势。
江昀抬手若有所思地捋过鬓边的一缕长发,想到「掰弯法则」第一条——撩他!
“诶~,今晚你睡里面还是睡外面?”
他边敷黄瓜片边用手肘碰了下沈箫的胳膊。
沈箫被他挑逗的话刺激得喉结轻滚了两下,他偏头看向江昀还未回答,江昀便在他的左脸也贴了一片黄瓜。
沈箫:“”
黄瓜清凉的触感在他的左脸颊蔓延,虽不及江昀的指腹温柔,但仍令他有些麻木。
江昀不过在他脸上好玩地贴了片黄瓜,沈箫的心思就不禁浮想联翩、蠢蠢欲动,若是今晚再与江昀同床共枕,恐怕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会瞬间坍塌。
“诶~,我问你话呢,沈大人怎么突然没礼貌了?”
江昀拿着银质雕花的手柄镜,边细致检查黄瓜是否贴得对称边嗔怪道。
“江公子,你「诶」了在下两声了,不也没礼貌吗?”
沈箫挑眉轻笑,摘下左脸颊的黄瓜片扔回桌上的玉碗里。
江昀:“”
“今晚,我睡梁上。”
沈箫抬头看向檀木衣柜上的横梁。
江昀目瞪口呆,吓掉了脸上一片黄瓜:不就叫了他两声「诶」吗?怎么听不懂他的「撩」呢?果然直男!而且还赌气睡房梁,真是心胸狭窄。
“沈大人,你不愿意与本公子同衾而眠,是害怕会把持不住吗?”
江昀自矜地嘴硬道。
沈箫从容回答:“在下只是对你不感兴趣罢了。”
江昀:“”
撩汉失败就算了,竟然还被讽刺,江昀顿时连一分眼神都不想给他,兀自走向床边躺下:“我对你也没兴趣,沈大人请自便。”
当沈箫在房内溜达洗漱时,江昀脑海里思绪万千,江湖上垂涎他美色的人数不胜数,偏偏欧阳吟和沈箫对他如此冷漠,尤其是沈箫。
上辈子欧阳吟对他还算敬重,可这辈子的沈箫对他完全就是言语侮辱。
江昀顿感「掰弯之路」道阻且难,难度系数比他想象中还大。
「撩汉」是门学问,可他平时只耳濡目染了丁点皮毛,而且还不屑一顾疏于练习。
或许,他应该多多观察学习别人的撩汉技巧,温故知新融会贯通才能进步,否则以他上辈子撩不到欧阳吟的蹩脚功力,这辈子更别想掰弯沈箫。
在他难得反思之际,沈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箫站在梳妆台前,手里拿着狻猊鎏金铜香炉问道:“江公子,这是你随身带来的香料吗?”
江昀打了个哈欠:“不是。”
沈箫轻笑一声:“这里面燃的是夜息香,有安神助眠的功效,只是这夜息香里混了点迷香”
015迷弟半夜来敲门(下)
当三更的铜锣敲响时,江昀果然察觉到门外有动静,他继续闭眸假寐。
沈箫坐在房梁上,双臂枕胸,一条大长腿伸直,另一条大长腿弓着,他轻阖双眸,面容安静,呼吸声几不可闻,但耳朵却警惕地注意着周围响动,不放过一丝声音。
「笃笃笃」
来人先礼后兵地敲了敲门,谢忠压低嗓音轻声道:“江公子,你睡着了吗?”
江昀故意没出声。
紧接着,幽蓝静谧的氛围里就响起刀片摩擦插销的声音,木门上的插销正缓缓被拨开。
「嘎吱」一声响。
“嘘,小点声,当心吵着江公子。”
谢忠回头对后面道。???
难道进门的不止一个人?
江昀和沈箫同时全身紧绷、严阵以待,尤其是江昀,锦被里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沈箫聆听的耳朵动了动,眉尖轻轻蹙紧,他没想到居然鱼贯而入了七个人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沈箫捏成拳的手背上青筋脉络清晰。
江昀感受到谢忠等人站在了他的床前,谢忠蹑手蹑脚地将床帐挽到左右两边的帘钩上。
他就这么静静地睡着,原本的计划是只要谢忠敢碰他,他就阉了谢忠,并放火烧掉他的清风寨。
然而,江昀和沈箫想象中的情景统统没有发生。
七个人在江昀的床前站了一排,沈箫睁开眼,他们全都背对着沈箫,身上并没有带武器,每个人都双手捧着烛台,恭敬地站着没动。
“”
沈箫不明白他们准备干嘛,但这诡异的场景让他联想到曾经看到过的「祭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群人,呼吸凝成一线,害怕他们会在江昀身上施法。
但是,这些人还是没什么举动,谢忠突然开口的一句话差点让江昀和沈箫同时笑喷。
谢忠:“你们看,江庄主多俊啊。”
江昀、沈箫:“”
他们素养极高地没笑出声,但脸皮还是不可控制地抖了抖。
1号土匪:“老大,江庄主刚刚脸好像动了。”
谢忠语气轻柔:“大概是做梦了吧。”
“”
江昀和沈箫想吐。
江昀仍然紧握双拳,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朝谢忠脸上挥一下。
谢忠专注地观摩他的脸,就像是瞻仰一件圣物:“江庄主真是人间尤物啊。”
1号土匪:“江庄主真是风华绝代第一人。”
2号土匪:“江庄主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3号土匪:“江庄主貌美不可方物。”
4号土匪:“江庄主姿容绰约。”
5号土匪:“江庄主英俊潇洒。”
6号土匪:“呃江庄主真是真是、意外惊喜啊。”
“”
谢忠小声吩咐:“你们看够了就出去吧,轮到阿六他们进来了。”
沈箫、江昀:“”
六个小弟蹑手蹑脚走出后,果然又轻手轻脚地进来了六个,他们还是保持和上一批同样的姿势,双手端着烛台,模样毕恭毕敬,在谢忠旁边站一排,然后开始夸江昀。
江昀本来很想揍他们,不过彩虹屁听着也还蛮舒服,他的神经和拳头都慢慢放松,心安理得地把他们的彩虹屁当催眠曲,然后渐入梦乡。
沈箫登时哭笑不得。
他没江昀那么心大,始终保持警惕地观察这伙人,他们一批接一批地进来,直到快天亮才结束。
谢忠贴心放下床帐,熄灭了手里的蜡烛,挥手小声催促他们:“快走快走,今晚到此为止,别打扰江庄主休息。”
沈箫:“”
待他们离开后,沈箫才终于松了口气,后靠梁柱闭眸小憩。
天亮了
“完了,完了,江庄主不见了!”
谢忠在房间外大呼小叫道。
016江庄主不见了?
沈箫一个激灵清醒,从房梁上跳下来时差点没站稳崴到脚。
江昀不见了!?
他惊慌得面色惨白,懊恼昨晚不过小憩罢了,怎么江昀就不见了,谁能在他的眼皮底下不动声色地劫走江昀?
到底会是谁?
沈箫的脑子又因为他一团乱麻,他咬牙抬手重重地敲了下脑袋,背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江昀拨开床帐露出个头,睡眼惺忪地问他:“外面吵什么?谁不见了?”
沈箫立即怔住,千万般复杂的心绪被他压下,他深呼吸口气转过身时脸上面无表情:“谢
堂主说你不见了。”
江昀昨晚睡得太香,顶着鸡窝头无语地看向他:“你的脸怎么这么白?”
沈箫咋舌了两息,顺口胡诌:“呃饿了。”
他话音刚落,谢忠便从撞开门闯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江庄主不见了。”
江昀保持从床帐里钻出个头的姿势:“你瞎啊,我不就在这儿吗?”
“不、不是,是江庄主您的画像不见了。”
谢忠焦急得跺脚。
江昀抬手揉了揉眼睛:“关我屁事。”
谢忠:“”
他瞬间被噎住,旋即跑到沈箫面前跪下,抱住他的大腿鬼哭狼嚎:“沈大人,你可是天下第一神捕,一定要为我讨回公道啊,那副画可是我的命根子啊,你要是不帮忙,我就死在你面前,呜呜呜。”
沈箫冷眼俯视着他:“谢堂主,在下未将你带去衙门已经是仁至义尽。”
谢忠揪着沈箫的裤子擦眼泪:“呜呜呜,但沈大人你可是神捕啊,而且你也算是我们江湖中人,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沈箫的太阳穴跳了两下,“你拦路抢劫杀的人还少了吗?”
“”谢忠顿了顿,小麦色的脸哭得更汹涌了,“嘤嘤嘤,那不一样,「抢劫」是我们的职业,「杀人」是误会,但「偷鸡摸狗」不是我们的业务范畴啊,沈大人,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偷画贼啊。”
沈箫被他粗糙的哭声搅得头疼,在他俩纠缠争论时,江昀已经飞快地穿好衣裳洗漱完毕,抬手将一支素雅的白玉簪插进发髻中。
他转身用收拢的折扇打了下谢忠的肩膀:“小谢,在下昨晚让你准备的干粮可有备好?我们马上要启程了。”
谢忠睁着水汪汪的小眼睛看向他,然后身子往他的方向倾斜。
江昀眼疾手快地躲开,准备换条腿抱的谢忠扑了空摔倒在地上。
江昀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心,戏谑地笑着:“神捕破案天经地义,沈大人留下就行,在下得走了。”
他说着就转身往门口去。
沈箫哪儿能答应啊,他也赶紧跟上,结果右腿被谢忠抱了个结实。
沈箫:“”
江昀走到门口才又想到,他怎么能让沈箫留在这里呢,他的首要任务明明是掰弯沈箫,沈箫必须和他一起走。
操!
江昀用折扇猛然敲了下头,又转过身笑容粲然:“「乐于助人」一向也是本公子的美德,沈大人既然有「神捕」的美誉,那就帮帮忙呗,在下等你便是。”
沈箫忽然有点感动,凶狠地看了眼谢忠,勉强点头答应。
谢忠立刻高兴得蹦起来,又是让人端精致早点进房又是给江昀捏腰捶腿,而沈箫则在一排清风寨土匪小弟面前来回走动,一边嚼手里的馒头一边询问昨晚的情况。
017是破案?还是雨中漫步?
根据谢忠的描述,那副画一直挂在他卧房床边的墙上,而且门口始终有两名兄弟看守,每三个时辰换班一次。
画卷不见的时辰便是在寅时和卯时之间,沈箫知道那会儿谢忠领着兄弟们在江昀房间轮流观赏「睡美人」,虽然谢忠狡辩说他那会儿在夜色下练刀。
因为观赏江昀的活动,所以让本该人流量最少的时候反而变得最密集且最容易行动。
谢忠房间整洁,没有暗格密道,而除了房门以外唯一与外界联通的窗户也是从里面反锁,房梁上灰尘密布,更没有人待过的痕迹。
“如何,沈大人可有找到偷画贼的蛛丝马迹?”
江昀刚慢条斯理地吃过早饭,这会儿正在桌旁悠哉饮茶。
谢忠只淡淡地看了眼为他破案的沈箫,全副身心都落在伺候江昀身上:“江庄主,你觉得这力道合适吗?”
他手法专业地为他捶背,响声清脆。
“没有,”沈箫胸有成竹地笑着,“不过我有信心在晌午之前破案,到时候我们就能顺利离开。”
江昀眼前一亮:“那真是太好了。”
而谢忠却失落道:“江庄主,你可以多住几天,我们这儿山清水秀,值得漫步的地方可多了。”
沈箫点点头:“这里确实风景不错,在下正要到处转转,看看周边有什么地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谢堂主房间。”
“啊?”谢忠不太明白他的脑回路,“可是外面好像要下雨了。”
沈箫仿佛没听到他的声音,兀自离开。
江昀眼眸机灵地一转,想到「掰弯法则」第二条——对他好。
“等等,我陪你去。”江昀立刻起身跟上,顺便严厉打发谢忠,“你们不许一起。”
谢忠委屈地站在原地:“”
*
他俩刚走到外面空地没几步,天上就开始飘起蒙蒙细雨。
“下雨了。”
沈箫才说完,江昀就抬起左手,同时头上敞开涂有红莲纹的油纸伞。
“没事儿,在下为你撑伞。”
江昀尽力温柔道,脸上露出清新的笑容。
「空山新雨后」,空气都没他此刻的笑容清新。
沈箫只匆匆一瞥便继续目视前方,打算顺着山寨的外围散步。
能和江昀一起雨中漫步,他觉得很幸福。
走了大概一刻钟,江昀才后知后觉道:“你这是在破案吗?我怎么感觉方向不对。”
沈箫自信地颔首轻笑:“雕虫小技,在下早就知道偷画贼是谁,此案不用再查。”
江昀蹙眉:“那你出来干什么?”
“到处走走,”沈箫负手悠闲信步,“这里山水秀丽若世外桃源,我没来过,所以顺便勘察一番地形,说不定今后可以和心爱之人隐居在此。”
江昀内心冷笑:想和欧阳吟善终?做梦吧你。
“当心雨。”
他细心地将油纸伞往沈箫那边移了少许,谨防他的左肩被淋湿。
沈箫蓦地驻足,心有所感地看向他。
江昀得意地勾唇,猜测对方有点「弯」的倾向了。
岂料,沈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是屎吗?怎么苍蝇老围着你飞?”
我他妈!
018偷画贼原来是他
江昀咬紧牙关,脸色非常难堪。
但沈箫冲他扬了扬下颌,示意他回头。
江昀顺势转过头,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悄悄跟踪他的谢忠立马躲在了大槐树后。
可惜槐树树干不够粗壮,盖不住他头上遮雨的大斗笠。
江昀感到头疼:“”
原来沈箫指的「苍蝇」是谢忠,可凭什么他是「屎」?
若非他忙着全神贯注地观察沈箫,以便随时发动撩汉技能,怎么可能注意不到身后还跟了个这玩意儿?
“江庄主轻功如何?”沈箫轻问。
“啊?”江昀挑了下眉,不懂他什么意思。
未及他回答,沈箫就揽过他的腰,两人腾身运轻功飞速远离,以他俩的本领,谢忠跑断腿也追不上。
沈箫偏头在他耳边道:“江庄主,我们现在就回去抓偷画贼。”
“啊?”江昀反应又慢了半拍,只感到沈箫气息如兰扑在他耳廓。
在空中飞时,他一直任由沈箫搂着他的腰,默认沈箫是在占他的便宜,但如果直男会占他便宜,就说明此人可弯矣。
两人落在堂前,靴底触地的刹那,沈箫就立刻松开了他,就好像他腰上藏了针般扎手。
沈箫一眼没看他,径直走进忠义堂,摇摇头嫌弃得自言自语:“还是姑娘家的腰又细又软。”
江昀:“”操。
玲珑山庄的青衣剑客们本坐在长桌旁聊天,见他俩进来即刻起身抱拳。
江昀对此比较欣慰,他的人果然都很有礼貌。
其中大师兄江末带头冲沈箫道:“沈大人,我等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搜寻了清风寨的兄弟和他们的房间,并未发现画轴。”
沈箫客气颔首:“辛苦江少侠了。”
江末这人皮肤白性子害羞,动不动就会脸红,比如现在。
江昀:“”
他意识到沈箫可能没有「弯」的倾向,但他的人很有「胳膊肘往外拐」的天赋。
“大师兄,快,喝口水冷静冷静,你脸又红了。”
十三师兄于泽赶紧拎着大水壶,端着海碗水递到江末面前,江末脸更红地端过去喝掉,其他师兄弟都见怪不怪地摇头轻笑。
于泽是众师兄弟里最喜欢打趣江末的人,他人如其排名,喜欢装十三。
“沈大人,你可有找到偷画贼的线索。”于泽又给大师兄倒了碗水,偏头问沈箫。
沈箫抿唇笑道:“江公子正要去帮在下逮小贼呢。”
江昀:“”
他什么时候答应的?小贼是谁?
玲珑山庄的弟子们这会儿才将目光纷纷投向他,江昀做作地咳了两声,虽无半点头绪但仍高深莫测地对沈箫道:“沈大人,我们走吧。”
“嗯。”
沈箫配合地点头。
*
清风寨的兄弟和玲珑山庄的弟子们将谢忠的房门围得水泄不通。
刚回来的谢忠摸不着头脑,摘下斗笠用身子往里挤:“都围在这里干什么?走开走开。”
兄弟们七嘴八舌:“老大,偷画贼逮到了,在那儿跪着呢。”
谢忠更迷糊了,他终于跨进门槛,第一眼就看到江昀一身红衣悠闲地坐在圆桌旁饮茶,沈箫则白衣莹然地站在他身边,他俩面前跪着一名着褐衣短打半臂衫的男子。
男子贼眉鼠眼皮肤黝黑,他本来低着头一言不发,见谢忠进来才终于抬起头喊冤:“老大,呜呜呜,我是冤枉的啊。”
谢忠眼皮猛然跳了跳,不满道:“是谁逮的你?”
他说话时目光径直戳向沈箫,眼眸不友好地眯了眯。
沈箫刚好对上他的目光,凤眸轻轻一转看向江昀:“江公子逮的。”
江昀怔了一下,抬头望向沈箫:“”
尼玛,不是你让我逮的吗?
谢忠知道是江昀干的后,立马换了张脸,愤怒不满变成了两颊生花:“原来是江庄主啊,哈哈哈你、吴乙,江庄主勾勾手你就该过去,你还让江庄主亲自逮你?这不脏了江庄主的手吗?你像话吗?还有没有点自知之明?”
江昀:“”
好歹对方遂了他的面子,他又面色如常地理了理衣袍,继续端杯喝茶。
“不过,敢问沈大人,难道偷画贼真的是吴乙吗?”
谢忠客气地抱拳问道。
沈箫右手将墨玉箫转出了花儿,自信满满地解释道:“谢堂主房间门窗紧闭,内无暗格密道,外有兄弟把守,床头悬挂的画轴难道还能不翼而飞?”
谢忠:“所以呢?正是因为小偷太狡猾,此案才会变得如此扑朔迷离,令人匪夷所思。”
“非也,”沈箫淡淡驳斥了他的话,继续道,“此案再简单不过,所有的线索都表明,小偷是从正门进入,偷走画再从正门出去。”
谢忠:“”
门外的围观群众免不了交头接耳,对吴乙指指点点,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沈箫:“那卷画失窃的时间是寅时到卯时之间,那段时间守在谢堂主房间门口的便是吴乙和吴四,所以偷画贼也在他们两人之间。”
吴乙格外委屈,人群中吃瓜的吴四也很委屈。
因为其实寅时和卯时之间他们还轮过一次班,为了腾出时间去江昀房间观赏睡美人,所以有偷画嫌疑的应该是四人,但他们不能说。
“既然偷画贼在小的和吴四之间,凭什么不是吴四,而是小的呢?”
吴乙梗着脖子大声询问。
“你在质疑本官?”沈箫挑眉。
同时他递了个眼神给江末,江末的脸倏地又红了,紧抿唇上前。
顿时寒光乍现,沈箫拔出江末的佩剑按在吴乙的肩上,全场立即噤声,江昀也轻轻咽下嘴里的茶,小心翼翼地放下茶盏。
吴乙吓得冷汗直冒,嘴皮哆嗦道:“沈大人是想逼小的认罪吗?”
沈箫冷笑:“吴乙,其实并不是在下逼你,在下破获过无数奇案要案,这种小案子根本不需要动脑,若不承认也没关系,我就先割掉你的左耳,再割掉你的右耳,然后再砍下你的左胳膊”
他冰凉的剑刃触碰着吴乙的左耳,吴乙吓得冷汗直冒:“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反正也是贱命一条。”
“那行,我成全你。”沈箫咬牙答应。
其余人呼吸凝滞,气氛异常紧绷。
当沈箫作势要划破吴乙的喉咙时,谢忠总算出声:“等等,是我。”
沈箫长剑一滞,偏头看向他轻笑:“让谢堂主承认,还真是不容易啊。”
019玲珑山庄缺个墩子
谢忠脸色煞白,不解地蹙眉:“你知道是我?”
沈箫麻利地将长剑入鞘:“除了你还能有谁?你的房间根本没有其他人逗留的痕迹,玲珑山庄的兄弟搜遍了山寨上下也没找到画卷,那副画应该此刻就在你身上吧。”
他边说边弯腰扶起久跪的吴乙,吴乙这会儿冷汗是收住了,但又紧张得热汗扑簌簌下落。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谢忠,谢忠此时的脸羞愤得白里透红:“你先说你是怎么怀疑的我?”
“从你今早慌慌张张进门,求我留下破案,然后一个劲儿讨好江公子,在下便已经猜到结局会是监守自盗,”沈箫歇了口气看向他,微微笑道,“你说那副画比你的命还很重要,但你对画的关心,远不如对江公子的殷勤,画可以永远留在你身边,但江公子随时可能走,你的态度很难不令人多想。”
谢忠几不可查地咽了咽唾沫。
沈箫继续道:“你不想让江公子走,所以谎称画卷被偷,你知道我和江公子是一起的,只要留下我,江公子必定也会被迫待在这儿,你故意把案子说得很玄乎,反而暴露别有用心。”
江昀眼角不屑地瞥向沈箫,觉得这货太过自恋,但仅仅一瞬间他就又克制住轻蔑情绪,反而温柔地弯了弯眼角,煞有介事地点头微笑。
沈箫:“”
他扭过头,无视他的温柔。
江昀:“”
谢忠叹了口气,果然从衣袖里取出那卷画轴,画轴非常贴心地用防水油布包裹了一层又一层:“沈大人说得不错,画轴根本就没丢,怪我一时色迷心窍,差点害了兄弟。”
清风寨的兄弟们安静地看向他,气氛登时有些沉重。
这时,江昀放下二郎腿霍地站起身,他周身轻松欢快的气场和周围格格不入:“既然此案已经告破,那本公子多留也无意,先行告辞。”
他说话间欲和谢忠擦肩而过,沈箫跟在他身后。
“江庄主,”谢忠蓦地跪下,故技重施地抱住他的大长腿,抬头凄然恳求,“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你原谅我吧!”
江昀心累地俯视,气道:“关我屁事,起开。”
谢忠立即松开大腿,但仍保持着妖娆跪坐的姿势望着他:“江庄主,吃过午饭再走吧,求你了。”
他的兄弟们对自家老大如此卑躬屈膝摇尾乞怜的一幕简直没眼看,不约而同地偏移视线,或者以手挡眼。
沈箫忍不住嘲讽:“不是说「一时鬼迷心窍」吗?谢堂主这是迷了「一世」吧?”
“”谢忠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
江昀抬手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想到接下来舟车劳顿必不能好好吃饭,便勉为其难地答应:“那就快上菜吧。”
沈箫不着痕迹地低头轻笑:“”
*
午饭过后,雨也停了,山上泥土树叶散发的清香沁人心脾。
谢忠领着二十来个兄弟,依依不舍地将江昀一行送到山寨门口,他手里抱着硕大简朴的包裹,里面是送给江昀的肉干。
“江庄主,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面,这些东西您拿着。”谢忠泪流满面地将包裹塞进江昀怀里。
江昀顺手转递给大师兄江末。
他在上车前突然想起什么,又舔了舔唇瓣,转身对谢忠道:
“小谢,你要是觉得在清风寨有些屈才,在下可以给你指点一条明路。”
沈箫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谢忠眨了眨眼:“还请江庄主明示。”
江昀不客气地用收拢的折扇拍了下他的肩膀:“小谢,你刀工不错,我玲珑山庄厨房缺个墩子,不知道你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方便。”谢忠喜滋滋地连连点头。
“老大。”
他身后的兄弟们瞎眼了,异口同声地惊呼。
他们没想到谢忠见色忘义到这种地步,清风寨一下子便群龙无首。
江昀从怀里摸出一封装好的信交给谢忠:“这是在下的手信,你收好,到达玲珑山庄后将手信拿给江管家,他自会安排。”
“多谢江庄主。”谢忠如获至宝,不禁得寸进尺道,“那小的可以贴身护驾吗?”
江昀、沈箫:“滚。”
谢忠适当收敛后退两步,眼神不解地瞄向沈箫,江昀也纳闷地蹙眉看向他。
沈箫冷哼一声,眼角轻飘飘地扫过他俩:“大男人之间这么腻腻歪歪,在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他率先登上马车,钻进车厢。
江昀也不怎么看得下去谢忠这张脸,紧随其后上车,连一分眼神都没赏给谢忠。
谢忠苦逼地望着江昀的马车和那六车聘礼越走越远,双手把信封牢牢按在心口。
*
“唉,长得美是我的错吗?我也很烦恼啊。”
江昀自斟自饮道。
“看得出来,”沈箫语气寡淡,小口抿着酒,“恕在下直言,江公子适合和我这样的直男做朋友,可以免去很多烦恼。”
江昀抬眸看向他,眸色清亮,好像半锦繁星都盛入眼底:“沈大人言之有理。”
沈箫担心被他的眼神盯得脸红,紧急错开他的视线,撩开车帘看向窗外:“江公子不愿在清风寨多留一天半日,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欧阳少侠,将聘礼赠上吗?”
江昀斟酒的动作顿了顿,突然就沉默了,其实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加快去名剑阁的行程。
若是不加快,沈箫和欧阳吟就不能碰上,两人不见面,他就没办法撮合;
若是加快,沈箫还没被掰弯,碰上欧阳吟也发生不了感情。
愁啊!
江昀郁闷地揉着眉心。
沈箫偷偷在意着他的反应,以为是戳中了他的心事,不由地黯然神伤。
“江公子,此处距离春心城很近,你若是不忙,我们可以去游玩一番,”沈箫想了想询问道,“无论文人墨客风流才子,还是窈窕美人俊朗少年,他们都喜欢聚集在那里。”
他私心希望马车能走慢一点,不想江昀和欧阳吟碰面,如果马车不能慢下来,那他就只能想办法让马车调转方向故意绕路。
沈箫的心慌乱跳动,直到江昀答应:“行,在下也想去看看。”
他才放心稳定了心神。
江昀则不禁盘算:都说春心城是浪漫之都,说不定我的「掰弯」事业在那里能卓有成效。
020刚甩掉劫财的又碰上劫色的(上)
江昀离开清风寨的当晚,早就收拾妥当企盼上路的谢忠却迟迟未离开房间,兄弟们等着为他践行,免不了进房催促,怎料谢忠已经七孔流血倒在桌边。
谢忠五官扭曲,右手握紧江昀的画轴,胸口上放着江昀那封手信,信封已经被拆开,信纸上简单写着「墩子」二字,然后盖有江昀的「五瓣梅花」私章。
几个兄弟上前检查尸体,初步断定是中毒身亡。
吴乙发现谢忠的左手拇指处有红色印泥痕迹,惊道:“是手信上的印章有毒。”
*
春心城的城楼上绕着密密麻麻的藤蔓,其上点缀着春意盎然的红黄相间的小花。
江昀撩开车帘,看到城门上飘逸的「春心城」三字,满意地微笑点头,他们的速度还是挺快。
微风拂过,风中含着城楼上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马车缓缓走进城门,街上的热闹渐渐传进车厢,各种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沈箫眉头一皱,放下酒杯敏锐地拂开车窗帘子,阳光明媚,鳞次栉比的房屋朴素整洁,百姓们也个个春风满面,只是不少人的目光集中在他们一行。
“哎呀。”
江昀一个激灵,赶紧也拨开车窗帘子。
“江公子是否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沈箫沉声问道,面色异常严肃。
“那倒没有,”江昀声音清亮,慌忙催促车夫道,“停车、停车、快停车。”
沈箫偏头吃惊地看向他:“”
“你不许下车,在下买些私物。”
江昀秀眉飞扬命令道,语气强硬。
沈箫:“”
“你看着他,别让他东张西望。”
江昀下车时还不放心地吩咐车夫。
于是车夫转过头,瞪着俩铜铃大的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沈箫,非常尽忠职守。
沈箫:“”
他顿时感觉自己才宛若江昀的私物。
江昀飞快地跳下马车,然后跑到方才叫卖书本的摊位,摊位的女老板眉开眼笑地招呼:“这位公子,这些书籍全是名家所作,你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绝对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摊位上整齐码放着一排排蓝皮线装书,江昀的目光迅速扫过它们。
原来他在马车上就听到女老板叫卖「撩汉大全」,才会灵机一动下车买书。
他心满意足地选中那本「撩汉大全」,蹙眉小声问:“这本书有用吗?销量好吗?”
“当然有用,”女老板以手挡口凑近道,“这书可是当朝最受宠的苏贵妃写的,那书名「阿苏」就是他的笔名马甲。”
“男子对男子也适用吗?”江昀声音压得更低,追问。
女老板同样压低声音,神秘道:“当然,别忘了苏贵妃就是男子,满朝文武谁不爱他?”
江昀心动了,爽快花钱买下。
他将「撩汉大全」谨慎揣进怀里,顺便在隔壁摊位买了个鸳鸯戏水的香囊,然后才若无其事地回到马车上。
“你买的什么?”
沈箫见他两手空空,遂问道。
江昀神采飞扬,轻笑着将衣袖中刚买的香囊扔给他:“喏,这玩意儿。”
沈箫拿着香囊简单看了看,抬眼狡黠道:“江公子不是说下车买私物吗?既然不方便说,那肯定不会是香囊,你是不是还买了别的东西?”
“”江昀的好心情被他的怀疑破坏得很彻底,他摇摇头抬手摁着太阳穴,“像我这样的翩翩公子,的确应该和直男做朋友,但是千万不能和直男神捕做朋友,因为神捕一般脑子都有病,喜欢想太多。”
“”沈箫被他的话噎住,抿了抿唇转移话题道,“江公子可有发现这城里很蹊跷?”
江昀不解地吊着一双高低眉,他忙着买书哪里有注意其他?
经沈箫提醒后,他再次撩开车帘,确实发现城中不简单。
车夫淡淡地开口:“庄主,我们这一行还真是命途多舛啊。”
“闭嘴,”江昀斥道,“你的职业是驾车,不是伤春悲秋。”
车夫听话地紧抿唇。
实在太诡异了!
江昀面色警惕,目光所及之处竟然没有一名男子,除了他们这一行。
难怪那些女子看向他们的眼神那么奇怪。
看来应该是很久没见过男子了,尤其是像他这般貌美的男子。
江昀正想着,头上忽然落下少许金粉和花瓣,他修长分明的手指刚好夹住两枚玫瑰花瓣。
虚空中响起悦耳动听的女音:
“城门口的木牌上明明写有「男子与狗不得入内」,诸位是瞎吗?”
江昀登时太阳穴直跳。
“不好意思,我们不识字。”
这是他那喜欢装十三的十三师兄于泽玩世不恭的声音。
江昀额角的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
街上百姓该干嘛干嘛丝毫不受影响,显然对这种场景已经见怪不怪。
这时,沈箫已经走出马车,手持墨玉箫站在车夫身旁,空中的玫瑰花瓣和金粉越来越多,来人排场特别大。
“春心城不欢迎男子,我们红袖楼的宗旨是「杀尽天下狗男人」。”
远处一名着粉衫百褶裙的女子脚踏铺在空中的雪白绫罗翩然而至,而她的左右两边随行跟着共八名女子,八名女子身着碧绿衣衫,衬得粉裙女子格外娇媚特别。
明明是该严肃的场合,沈箫却忍俊不禁地低头对江昀道:“江公子,她们这服装搭配剽窃你玲珑山庄的创意吧?”!!!
江昀秒懂他的内涵,玲珑山庄的师兄弟皆着青衣,就江昀大红衣衫招摇过市。
他向上斜睨了沈箫一眼,懒得和他顶嘴。
沈箫旋即收敛笑意,冲粉裙女子严肃喊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上自然就得遵守王法,春心城阳太守人呢?岂容你们红袖楼造次?”
粉裙女子端庄地双手交握置于腹前,美目明眸定睛看向沈箫手中的墨玉箫:“小女子名叫清玫,若是没猜错,公子便是神捕沈箫吧?真是见面不如闻名,「狗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
沈箫被这女子气得牙齿发颤。
江昀则慢条斯理地钻出马车,也站在车夫身旁,错开折扇关心问道:“敢问清玫姑娘,朝廷和江湖向来和谐共处、井水不犯河水,红袖楼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这城中男子都赶尽杀绝了吧?”
粉裙女子的目光又落到江昀身上,莞尔一笑:“原来是江庄主做客春心城,红袖楼热烈欢迎,我们楼主仰慕江庄主多时,不知诸位可否移步红袖楼?我等定将尽心款待。”
沈箫握着墨玉箫的手指关节泛白:“妖言惑众。”
江昀冷笑:“你们不是不欢迎男子吗?”
粉裙女子巧笑倩兮地答道:“城门的左边还有一块木牌,上面写的是「玲珑山庄江昀除外」。”
江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