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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鹤擒龙》
作者:东方玉
第一章 古井起波园叟传绝技 名山访异扁舟赋长征
夜——笼罩着大地,一切都已沉睡了,只有一轮皓月,悬挂在清澈如洗的天空,更显得皎洁晶莹,清辉千里。一道整齐的清水砖墙,围不住参差葱郁的树影,这是一座精致的花园,占地虽然不算太广,但亭台假山,池沼花木,却也应有尽有,布置得宜!
在月光之下,夜凉如水,玉露无声,树影婆娑,花枝扶疏。
中秋的晚上,是如此静谧、安详。一阵阵浓馥的桂花香气,从一株枝干茂盛,繁花千簇的老桂树上,散发出来,使整座花园,都笼罩在九霄香雾之中,风送清芬,沁人肺俯。
这时有个十一二岁光景的小孩,一蹦一跳,正向着那株老桂树跑来,他毫不停留的手脚并用,很快就揉升了上去。看他他树的身手,活泼俐落,敢情他时常以爬树为嬉。
这小孩上树之后,两手攀着横出的枝干,身子渐渐向外移动,两只小眼睛,不停的四周打量,他要挑选一枝枝干古雅,树叶整齐,而又花苞茂盛的桂花,去送给他唯一的小伴侣——她。终于用小手费劲的折下一枝来,这是位挑了好久,认为比较理想的一枝。
他左手小心翼翼地拿着刚才折下来的一枝桂花,右手攀着横干,双足慢慢的移动,爬回了树丫枝,再熟练的爬下树去。
江南的八月,正是已凉天气未寒时,可是他爬下树来之后,禁不住额上沁出汗来,他用手背抹了抹汗水,端详着手中的桂花,从小心灵上泛出兴奋的笑容。心想:“我把这枝桂花去送给她的时候,不知道她会如何高兴呢?”
“哦!不,我偷偷地插在她案头,那只深红色的古瓷花瓶里,她更会惊喜得跳起来。”
他一边走,一边想,有点出神。
“咚隆!”
“咚隆!”
好像是拿吊桶打水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他底耳膜,使他停下步来。仰着头向四周望了望。
“这时大家都在前面,还有谁打水来?”
好奇心促使他循着声音,一步一步的寻去。打水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从“咚隆”“咚隆”的响声中、还夹杂着奔腾澎湃之声。穿过狭长的树林,是一条小河曲折的围绕着假山,石桥朱栏,流水潺潺。
他知道园中唯一的一口八角井,是在假山背后,他不暇思索地走近假山,又穿过了假山中逼仄得仅可通人的山洞。豁然开朗,前面是一大片芊芊草地,八角亭子已轰然映入眼帘。打水的声音,正从那口井中发出。另到中天,分外皎洁,清光泻地,照耀得如同白昼。远远望去,在那井栏杆旁,盘膝跌坐着一个身着黑色短衣裤的瘦小老者。
小孩“咦”了一声,心想:“那不是园里种花的田伯伯吗?”他并没有叫出声来,心想:“我倒要瞧瞧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不一会,只见田伯伯缓缓的伸出右手,五个手指朝着井中慢慢地向上抓起。奇怪!井里面的水,跟着田伯伯的手势,呼的窜了起来,宛似一条白色的匹练。接着他手中又慢慢的向下一放,白色的匹练就退了下去,便发出“豁拉”“咚隆!”的水声。井水渐渐的越涌越高,一上一下,冲出井口,变成了一条水柱,因为冲得越高,声音也就越响,直如湖水一般,响起了一片奔腾澎湃之声。
小孩屏着呼吸,看了好一会,心想:“原来田伯伯还会法术呢!这可好玩得紧,快去恳求他教我。”
他一想到学新鲜法术,就忍不住气了,一闪身跳跳蹦蹦的跑过去,口中叫道:“田伯伯,你这个法术真好,教给我罢!”
田伯伯被小孩一叫,慢慢地站起身来,道:“岳少爷,你来了好一会,是吗?我那会什么法术,这是一种功夫。说到练功夫,要朝夕不懈,痛下苦功,才能练得好,你要我教不难,我先要问你,你有恒心有毅力吗?”
被叫做岳少爷的小孩,连忙点头道:“田伯伯,我一定有恒心,有毅力,你教我罢!”
田伯伯微微领首,自言自语的道:“田伯伯自然要教你,如果不是为了十年后一场武林杀劫,田伯伯还不到这里来做灌园叟呢?”
岳少爷被他说得似懂非懂,一双小眼,紧望着田伯伯,只觉得面前的田伯伯,在皱纹满布的笑容中,有一双精光熠熠的眼睛,正在打量着自己,接着又听他说道:“资质果然不错,只是杀孽重一点。”
岳少爷听田伯伯的口气,好像答应了自己,心中一阵高兴,暗想:“教我学功夫,大概是要拜师傅的呢?我应该给他叩几个头才对!”
他越想越有理,身不由己的向田伯伯跪了下去,口中叫道:“田伯伯,你老人家教我学功夫,我应该拜你做师傅。”
田伯伯笑道:“岳少爷,我不是你的师傅,我只授你基本功夫,将来你会另有遇合,快不要如此。”
岳少爷身向前扑,正要跪下,突觉前面好似有一堵无形的气墙,把自己挡住,竟然跪不下去。
田伯伯拉着岳少爷的手道:“你且坐下来,我好传你入门口诀。”
说着就传了他入门口诀,教他盘膝跌坐。
岳少爷天资聪敏,居然一点就透。
田伯伯非常高兴,叫他明天晚上,俟人静之后再来,一面叮嘱他不准向任何人提起学功夫的事。
岳少爷自然唯唯应命。
田伯伯又道:“时光已经不早,你折了桂花,不是要去送人吗?早点回去,免得大家疑心。”
岳少爷看自己心事,竟被田伯伯轻轻揭穿,不由小脸胀得通红,这时都听田伯伯轻轻的叹息:“一身情孽,要引出多少事来?”
他又听不懂,也就不去管他,依着田伯伯吩咐,一手拿起桂花,一蹦一跳的回转上房去了。原来这岳少爷的父亲,名叫岳敦儒,原籍浙江绍兴,因屡试不售,改习刑名之学。
岳敦儒中年丧偶,只生一子,取名天敏,不但生得粉妆玉琢,而且聪慧过人。敦儒夫妇情深,况且已有麟儿,足慰晚景,也就不再续娶。凑巧自己同窗好友上官靖,放了江苏高淄知县,再三相邀,这就带着天敏,来就莲幕。
上官靖见老友一身兼任严父慈母,男人家照顾孩子总嫌不便,劝他纳个小星,岳敦儒又坚持不肯,便要他把天敏交给自己妻子照顾。那上官靖的元配程氏孺人,系出名门,极为贤淑,因自己身边没有男孩,看到岳天敏聪慧可人,和自己女儿锦云站在一起,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心中尤为喜爱,对待岳天敏直如己出。
岳天敏幼失母爱,有程氏孺人的慈爱关切,自然依依膝下,更博得程氏孺人的无限怜惜。
上官锦云,比岳天敏只小一岁,平日孤零零的无伴无侣,自从来了岳哥哥,她可有了淘伴,手牵着手,亲热非常,平日的刁蛮娇纵,对岳哥哥竟然完全收起,变得极为柔顺,岳天敏也把她当作亲妹妹一般看待。这一双小女儿,给程氏孺人带来了无限慰藉。
这天是中秋佳节,岳天敏看大家还在庭前赏月,他想起后园的桂花,已经盛开,才偷偷地溜出来,准备折上一枝,送给他的锦云妹妹,不料遇上一个亘世无俦的江湖异人,从此却引出一番曲折离奇,缠绵悱恻的武林故事,这且表过不提。
岳天敏只知田伯伯是专门管理花园的,平日很少外出,大家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因为他对人和蔼,年岁又大了,大家叫他“田伯伯”。
岳天敏自从中秋晚上有了奇遇之后,每天除读书以外,一到晚上,就偷偷的到后园去跟田伯伯练习功夫,时间易过,晃眼已是一年,这一年当中,田伯伯只是指点他跌坐运气之法,根本没有提起那抓井水的功夫。
岳天敏小孩心情,眼巴巴的望了一年,未免有点不耐。
田伯伯倒反而说他进步神速,面有喜色,这才开始教个怎样运气于腕,怎样向井中悬空虚抓,讲解得十分详尽。
岳天敏初学之时,那有半点反应,他知道这种功夫,并非一朝一夕所能奏功,就一心一意照着田伯伯指点,勤练不懈。
田伯伯看他小小年纪,居然能移刻苦自励,也自暗暗点头,高兴自己老眼没有昏花。像这样又过了一年,岳天敏已练到向井中一抓一放之际,井水渐渐地起了晕纹。又是几个月之后,他掌风起处,井水竟然起了小小波浪,发出“叮叮咚咚”的水声。
这天晚上,岳天敏又悄悄的来到八角井畔,田伯伯已经先在,他一见岳天敏,忙用枯干的老手,向阶上拍了拍道:“岳少爷,今天暂时不要练了,老朽有话要和你说,你也坐下来,好谈。”
岳天敏依言坐下,只见田伯伯脸色一整道:“岳少爷,这两年多来,亏你耐心苦练,锲而不舍,没有辜负老朽一片心意,殊为可喜!目前你对‘纵鹤擒龙’这门绝技,不但在短短的期间内,已有了几分火候,即内家心法也已扎下良好基础,只要勤练不辍,接近成功,为期也在不远。老朽因有事他往,不能再为你多有耽搁。老朽的出身来历说来话长,将来你自然会知道的。不过,老朽看你面隐晦纹,目前已经逐渐显露,在一两年内若有危难,届时可到九华山去定有奇遇。这里有老朽昔年的信物一件,你好好收藏,到时自有用处。”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三寸来长一寸来宽的竹简,递了过来。
岳天敏听他口气,好像立刻要离此而去,不禁面露依依,双手接过竹简之后,正想问话,只听田伯伯一声“好自为之,后会有期”。微风飒然,眼前的田伯伯,已经没了踪迹。
这时的岳天敏,年龄渐长,心知田伯伯是位异人,连忙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向空恭恭敬敬的拜了几拜。一看手中竹简,通体红润发光,正面雕刻一个非常精细的龙头,全身却隐在层层云雾之中,仅露出一二个龙爪,栩栩如生,反面刻着“神龙辟邪”四个古篆,笔法苍劲。一时也识不透有何用处,不过听田伯伯说得极为郑重,料想定有用意,也就揣入怀中,好好收起。
岳天敏面对着空蒙夜色,思潮起伏。他这时才知道自己苦练两年有奇的功夫,原来叫做“纵鹤擒龙”,只可惜田伯伯没有说起这功夫究竟有何用处?自己晦纹渐显,应在一两年内,不知将有何种危难?届时叫自己去九华山,说自有奇遇,这茫茫人海又去找谁呢?这一连串的疑问都得不到答案。
“玉露无声做夜凉,”他渐渐感到微有寒意,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管他呢!”
看看时光不早,赶紧回转房中。
第二天大家都在奇怪田伯伯的不辞而别,议论纷纷。岳天敏二年多师徒之情,也不免惘然若失。自从田伯伯走后,岳天敏对“纵鹤擒龙”更是苦练不辍,果然有志者专竟成,他自己也觉得进步神速,心灵澄清,耳目敏捷。
这年,岳天敏已是十六岁了,长得丰神俊秀,风度翩翩,屈指和田伯伯一别,也将近两载,一切都在平静中过去,对田伯伯临去所说的危难,因并无朕兆,也就有点淡忘。这天晚上,岳天敏等人静之后,照例又到花园后面的八角井畔,去练那“纵鹤擒龙”。月到下弦,正是月黑星稀的时候,整座花园,被黑沉沉地夜气所吞没。
岳天敏苦练,“纵鹤擒龙”,四年来目光渐渐凝聚,虽在黑暗之中,也能看到数丈以外,他还不如道自己所练的正是内家心法的练气功夫。
岳天敏面对井栏,盘膝跌坐,神返太虚,气纳丹田,缓缓的伸出右手,一口真气,连集掌心,猛的向井中抓去,只听隆然作声,一股井水,被内家真力吸引,凝成水柱,竟涌出二尺来高。
他气定神闲,紧接着轻轻一拍,水柱倏的往下回转,却似千斤巨石,投向井内,猛的发出豁啦啦击撞之声。他轻舒了口气,知道自己功力,又精进不少,不禁心中狂喜。当下不敢怠慢,两手循环交替一抓一拍,猛练不息,掌声呼呼,直激得水花四溅,声若怒潮。他越练越有劲,正觉收发由心,领悟无穷的时候。猛听远远的一声呼哨!声才入耳,心中一愣,不自觉的停下手来,再侧耳一听,又并无异样,正怀疑自己耳朵错觉。一看时间也着实不早,就缓缓的站起身来,正想回转。却听到前面突然人声鼎沸,隐隐传来哭声。
岳天敏心情紧张,不知出了什么乱子,赶紧穿过假山,直向前院奔去。一路上只听到哭声越来越大。岳天敏跨进上房,猛的和一个人撞个满怀。
“砰!”那人被自己撞出一丈开外,摔倒地上。
岳天敏赶紧过去,把那人扶了起来,定睛一看,却是上房的丫环春梅,连忙问道:“你这样匆忙,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那春梅被岳天敏无意一撞,正跌得头昏眼花,这时听出是岳少爷的声音,不由哭道:“岳少爷,不好了,老爷、太太、岳老爷,都被强盗杀死了,小姐也失了踪,呜呜……”
春梅连哭带说,只听岳天敏头上轰的一声,眼中金星乱冒,不由一把抓住春梅手臂,口中叫道:春梅!你说什么?”
春梅那里禁得起他用力一抓,只觉骨痛饮裂,连声“啊哟!”急叫:“岳少爷快放手!痛死婢子了。”
岳天敏自己不知他练了四年“纵鹤擒龙”,内力已有相当火候,这小婢子如何禁受得起?闻言连忙把手一松。
春梅向前冲了一步,跌跌撞撞的站稳身体,哭道:“刚才,小姐还要看书,叫婢子不要伺候了,婢子才回到房里,还没坐定,突然,听到小姐的惊呼,就只那么一声,等婢子赶去,小姐不见了,再跑到太太房中,太太已经被强盗杀死……”
岳天敏不待她说完,忙问道:“老爷和岳老爷呢?”
春梅连哭带说的道:“听他们前面的人说,老爷和岳老爷正在签押房议事,就被强盗杀害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岳天敏头脑昏迷,急痛攻心,急匆匆地往楼上直闯。
程氏孺人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血水还在从胸口中流渗出来。
岳天敏幼年丧母,这几年程氏孺人体贴爱护,视为己出,这一眼看到平日对自己有无限慈爱的伯母,身遭惨死,猛的跪倒床前,泪如雨下。接着用手一抹眼泪,立起身来,奔向前厅。花厅内外,人影幢幢,高淄县署中的三班六房,进出频繁。
钱谷师爷舒其谁舒老爷,手捧水烟袋,戴着一付老花镜,义不容辞的指挥全局。
岳天敏排开众人,眼看自己父亲和上官伯伯两具尸体,挺在花厅正中,他那里还忍得住,一声干号,扑倒他父亲身边,昏了过去。下人们连忙七手八脚的替他掐人中,灌姜汤,才慢慢的苏醒过来,他骤遭大故,那得不越哭越伤心。
舒师爷等他哭了一阵,才慢慢地把他劝住,说道:“岳贤侄,你新遭大故,为人子的,昊天罔极,哀毁逾恒,自是常情,但人死不能复生,何况,父仇不共戴天,你应当节哀顺变,发奋图强才对!”
岳天敏给他当头一喝,矍然而醒,一时止住悲切,泪眼模糊的道:“舒老伯金石之言,小侄自当遵命,但不知家父和上官伯伯如何遇害,老伯兄告吗?”
舒师爷摇头叹息面现凄楚的道:“说来话长,这还走去年的事,城西石家村,发生了一件盗案,苦主一家五口,全被杀死。靖翁是个办事认真的人,他验尸回来,赫然震怒,严叱捕头差役,克日破案。不料四个狗强盗,天网恢恢,竟会在娼寮中酒后失言,走漏风声,被捕头们包围,结果两个当场就被格杀,逮捕了一个,还有一个竟被脱逃,等一问口供,居然直认不讳,这就问了死罪,只等秋后待决。那知昨晚正是那个被逃脱的狗强盗,带着凶神恶煞般的贼人,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