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回来了……”
“哗~”
奶奶刚去世,鱼塘主人就把我赶回了家。可我一进家门,我妈就往我身上泼了一盆洗头水,“你这扫把星回来干什么,滚回鱼棚里去!”
我被这盆水泼的措手不及,缩着脖子,屏住呼吸,怔在原地。
“三姐成了落汤鸡咯!哈哈……”一旁刚洗完头的小弟,眯着眼看着我狼狈的样子,不但不同情,还幸灾乐祸的拍手叫好。
对于小弟这表现,我早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没有理会他。
只是被他嘲笑声拉回神来,抹掉了脸上的污水,朝我妈强忍泪水道,“妈,鱼塘主不让我住在那了,你就让我回家住吧!我保证,家里什么活我都干。”
之所以忍泪,是因为我不敢在妈妈面前哭。
因为在我们这重男轻女的家庭里,我不但是女孩,还是爸妈超生生下的女孩,所以,我从一出生就被压上了扫把星的名号。我在这个家里,做什么都不对,哭更是不被允许的。
我到现在还记得,六岁时,因为大姐拿着剪刀,扬言把我头发全剪了,我哭着找爸妈求救,不成想,惹怒了醉酒的爸爸,他拽起我就要往前面的江里扔。要不是爷爷路过看到救下我,估计我现在都不在这世上了。
从此之后,我就留下心理阴影,再不敢在他们面前哭。
好在后来,爷爷奶奶看着我可怜,就把我接到他们那住去了。
爷爷奶奶当时帮人看鱼塘,所以,我就跟着他们住在鱼塘边搭的简易小棚里。虽然小棚夏天太热,冬天太冷。不过有爷爷奶奶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感觉比在家里住的舒心。这几年,也是我最幸福的时光。
如果不是这半年,爷爷奶奶相继去世,我没地方住。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踏入这个家半步了吧?
“用得着你吗?你大姐二姐就能把这些活干了!”我妈一听我被鱼塘主赶出来了,气的几步走过来,撸起花褂袖子,一把揪起我的耳朵就往外拽,“你这没用的东西,人家让你走你就走?不知道他们还没给你爷爷奶奶这半年的守塘钱吗?”
“妈……痛……快松手!”我妈是山东那边嫁过来的,长的比南方女人彪悍许多,力气更是大得很。这会我被她揪的耳朵快掉了似得,疼得受不了,一边挣扎着,一边脚步不受控制的跟她往外走。
等走到院门口,我妈将我往前一推,才松手,“告诉你,这个家小,容不下你这个扫把星了!滚……”
我被推倒在院门口的台阶上,胳膊和后腰都磕得生疼。耳朵根也被揪的火辣辣的疼着,一时之间,我都不知道该捂哪了。
“哐当!”
然而不等我缓过劲来,我妈就把破旧的院门合上了。
我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忙爬起身去推门,“妈,奶奶看病的钱,都是朝鱼塘主预支的,所以,这半年的守塘钱已经没了……妈,我真的没地方住了,您就放我进去吧!呜呜……”
我不想哭的,可是,现在看着紧闭的院门,和妈妈无情的模样,我怎么都忍不住眼泪了。
“轰隆……”
偏偏这个时候,天空又打起雷来,这让我更着急了。拍门拍的更响。
“别拍门了!你要是再把院门给拍坏了,看你爸拜江龙回来,怎么收拾你!”
妈妈一提到爸爸,我脑海里就浮现出六岁那年,他举起我往江里扔时,那阴沉可怕的脸庞来。顿时,就停了手。
不敢拍门,我就缩在院门口的台阶上哭泣。
“小舟?”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听到了堂哥的声音。
我忙抬起头,果然看到堂哥戴着草帽,穿着拜江龙时男人们一般会穿的黑色小褂,正低头诧异的看向我。
堂哥是我家隔壁亲大伯家的独子,在我们村,是除了爷爷奶奶外,对我最好的人了。他虽然长的不是很帅,但笑起来能露出两个酒窝,看起来特别甜。
“呜……哥,我妈不让我回家,我……我没地方去了……”见到他,我一下没忍住心里的酸楚,哇一声哭开了。
“别哭了,我问问婶婶。”
堂哥见状,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随后见我止住哭,他拽下草帽走到我家院门前敲了敲,“婶婶……”
“远江,俺告诉你,别假惺惺的,你要是真可怜她,你就把这死丫头领回家去!否则,别多管俺家的闲事!”不等堂哥说完,我妈就拿话堵了他的嘴。
别看我妈嫁到这久了,说话是山东腔夹杂几句别扭江南腔的,但她嗓门特别大,属于吼一吼,震山抖类型。在村里吵架就没谁能赢得过她。
堂哥其实也就比我大三岁,现在十七岁,还没成年。家里的事情根本做不了主,所以,我妈这一嗓子嚎出来,他也就蔫了,为难的收回手,愧疚的看向我。
我见状,知道他为难,便擦了擦眼泪,朝他强装坚强道,“堂哥,你还是不要管我了,你先赶去拜江龙吧……我没事的。”
我下意识的低下头,可这时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咕咕”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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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去世,我心情不好,一直就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现在饿的肚子都疼了。
“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堂哥担心问道。
我点点头。
“走,哥先带你去个好地方蹭顿饭吃!”堂哥见状,一把拽起我的手,拉着我就走。
我踉踉跄跄的跟着他走了一段距离,才问他要去哪蹭饭吃。
他把我的长马尾往头上一盘,再将自己的草帽摘下,往我头上一戴,“带你去祭祀场吃席!”
我一听,吓得止住了脚步,“哥,你忘了,拜江龙的祭祀场女人是不能去的!”
“戴上草帽,遮住长头发,加上你这一身男版运动服,谁晓得你是男是女?而且,我们就走在最后面,根本没人看到你。”堂哥笑道。
因为爷爷奶奶没钱给我买新衣服,所以,我穿的衣服一般都是堂哥穿小的衣服。之所以不穿大姐二姐的衣服,那是因为二姐和我一般高,因此大姐的旧衣服一般都给她穿了,轮不到我。
这会我穿的就是堂哥几年前的运动服,再加上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营养不够的原因,胸没怎么发育,十四岁了,还是个平的。所以,穿上男装,戴上帽子,乍一看,确实看不出男女来。
但我看着堂哥这信心满满的笑容,却有点不安。
要知道,我堂哥带我做的这件事,可是违背村里千百年来的大忌讳的。
拜江龙,是我们这从古至今的习俗,叫什么“皋月拜江龙,龙王煞江鬼。”
在我们这长江沿岸的村子里,几乎每年五月中旬入梅前,都会举行拜江龙的仪式。谁也说不上这仪式延续了多少年,但谁都知道为什么要拜江龙。
传说在很久以前,江里有很多精怪,每当梅雨季到来时,它们就会出来兴风作浪,导致江水暴涨,发生洪涝灾害。附近的农田被毁,居民死伤无数,苦不堪言。
后来,一位族长受高人指点,在江边最低洼处建了一座龙王庙,然后设祭台,每年五月入梅前,组织村里男人三跪九拜,拜请龙王显身镇江怪。
这一顿操作下来,真就镇住了江里的精怪,鲜少再有洪涝灾害发生了。
这便是皋月拜江龙,龙王煞江鬼的由来。
不过,祭拜仪式前后只允许男人在场。
传说因为龙王讨厌一切女性生物,就连祭拜的贡品,都不能有女性的东西。但凡仪式上出现一个女性有关的东西,都会惹得龙王发怒,那一年,必定会发洪水。
这样的传说,虽然年代的久远,可村里的长辈们都深信不疑,每年拜江龙仪式都不允许女人靠近。
所以,现在堂哥想让我混进去,我自然害怕。
“小舟,你要是怕的话,那就算了。”堂哥估计看出我害怕来了,就松开我的手,打算自己走了。
我确实肚子饿,而且,现在也不想留在家门口受气,所以,连忙追上堂哥,“哥,有你在,我不怕!”
“哈哈,那行,今天哥带你吃点好的。”堂哥见我跟了上来,重拾笑容。随后拉起我,偷偷跟上了祭拜队。
跟上祭拜队后,我发现仪式比想象中浓重的多。祭拜队会敲锣打鼓的围绕村子三圈,然后,先后进入江边的龙王庙上香叩拜。(因为堂哥怕我被人认出来,所以这个环节他没让我参加。)
叩拜完毕,所有参祭人员就得去打谷场那里吃席,那里还设有戏台,请戏班唱什么《龙王煞江鬼》的戏。
离得远,我听不到演员唱的是什么,只觉着一群男演员抬着一条纸扎龙,围绕舞台中央披着黑披风的稻草人转圈,很是无趣,便狼吞虎咽的往嘴里不断的噻吃的。
吃饱后,看见堂哥还挤在舞台前看戏,我也不敢过去打招呼,便悄悄离开了现场。
可我往回走,路过龙王庙的时候,突然看到龙王庙上空,有一道金色光柱冲入了庙里。
像是打雷,却又没有声音,所以,这引起了我的好奇。于是,看庙四周没人,便顾不得庙前“女子不入江龙庙”的警告,蹑手蹑脚的偷跑过去看稀奇。
“轰隆!”结果前脚刚踏进庙,天空就突然电闪雷鸣起来!
“怎么突然就打雷了?”我抬头看了眼电闪雷鸣的天,心里有点慌了。下意识的收脚准备出去,这时却闻到一股浓烈的水腥味来。
我们这些生活在江边的人,最熟悉的就是这股味道了。因为这就是江水的味道,但在岸上几乎不可能闻到这种味道的。这太奇怪了!
我连忙嗅了嗅鼻子,仔细闻了闻。发现味道是从龙王庙的正殿里传出来的,于是,朝那边看过去,竟然隐约看到庙里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有人?这怎么可能呢?村里有资格进龙王庙的男人,都在打谷场呢!
疑惑归疑惑,但我还是吓到了,不敢再进去,转身打算离开。
可就是这一转身的时候,我眼角余光扫到那人飘起的长发……
等等!
长发?
那么长的头发,对方肯定也是女人!
没想到,在我们江龙村,居然还有女人敢进龙王庙。这个发现也让我壮了胆。
我顿时兴奋起来,转回身,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龙王庙。
走进后,我发现水腥味更浓了,甚至都盖过了香火的味道。
而那个长发女人,看起来瘦,但等我走到她身后才发现她只是长得高,显得瘦而已!
因为她太高,一米六不到的我,需要抬头,仰脖子才能看到她的头。
这让我心里泛起了嘀咕,在我们村,我好像还没见过哪个女人有这么高。而且,她穿得衣服也好奇怪,像是一种黑色的真丝睡袍…
再看她的头发,又黑又长,长到甚至已经过膝了,比村里头发最长的我都长!现代女孩,除了我这样穷得养头发卖的,哪还有养这么长头发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一看就不是农村干粗活的女人手!
“喂,你谁啊,不晓得女人不能入龙王庙的吗?”我带着疑惑,故意压着嗓子,装男腔吓唬她。
女人闻声,显然吃了一惊,背在身后的手一捏拳,身体微一侧,就姿势潇洒地转过身来了。
一看清她的脸,我整个人仿佛下了魔咒一样,怔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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