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骄被挂在墙上,已经三年了。
如果知道死后灵魂会被禁锢在这皇家太庙里,傻逼才会当皇后!
离国开国已历六代。
太庙这面墙上,挂了十几张画像。
“浮生若梦,转眼一场空……”
挂在楚天骄头顶的敬慈皇太后生前是个文艺女青年,又开始了每日一吟。
“儿媳妇,父皇给你说说,当年我跟你祖父直捣黄龙,杀到东夷国京城,活捉东夷皇帝的事……”
成宗皇帝最不爱听这些绵软的调调,插播进来想给楚天骄讲故事。
“父皇,这事你已经说了十八回了。”
楚天骄心中吐槽:那是我祖父的战绩,当时你还未登基,不过参加了押运粮草而已,糊弄谁呢?
“臭小子,闭嘴!
老子好好的国祚传给你,你给搞得狼烟四起,还好意思吹牛?
孙媳妇,还是我给你讲讲当年我和你祖父一起当街(gai)溜子的事吧……”
更上方,传来了高宗皇帝的声音。
楚天骄只觉得脑袋开始嗡嗡作响。
十几个长辈祖宗,全压在她头顶上,莫名其妙的又吵了起来。
这些祖宗们,跟她一样,灵魂都被禁锢在各自的画像里。
每天闲来无事,大家唯一的娱乐便是聊天磨牙打屁。
如果天下人知道离国的皇帝皇后死后,都是这副臭德行,估计再没有人会造反了。
楚天骄被吵得快疯了,捂着耳朵呐喊:
“啊!到底是哪个傻逼想出来的臭规矩,死后要将我们禁锢在这里受后人朝拜?”
最顶上的那幅画像抖了三抖,发出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你们这些不孝子孙,不要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在心里骂朕。”
离太祖陆鼎峰,乃是离国的开国皇帝,被挂在墙上已经两百年了。
说起这事,他还是忍不住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朕也是被人算计了。如果朕能出去,追入十八层地狱,朕也要把那人生吞了!”
空旷无人的太庙主殿中安静了半刻钟。
楚天骄竖在两尺见方的空间里,憋屈的扭动了一下脖子,带头开骂:“傻叉!”
一时之间,这些老祖宗们,再也顾不得谁是谁的爹,谁是谁的孙子了,全都叫骂了起来。
无他,太无聊了!
殿门被推开,几个宫女太监鱼贯而入,一言不发的更换着祭台上的香烛和祭品。
老祖宗们全都安静了下来。
楚天骄盯着祭台上的贡品,下意识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好饿!
看得见,吃不着!
这太庙的每日供奉,简直就是一种酷刑。
楚天骄想起了三年前她在边城与西戎人那一战时,也是这般的饿。
当时,她与楚家军已经被西戎人围困了三个月了,城中粮草殆尽,连战马都被杀了充当军粮。
城破那一日的清晨,楚天骄的贴身丫鬟青鸾端来了一碗肉汤。
“我不饿,你端下去分给将士们吧。”
“娘娘,你已经三天滴米未进了,怎会不饿?”
楚天骄不敢去看青鸾,怕自己的目光只要沾上那碗肉汤,就会忍不住抢过碗喝下去。
“这肉汤哪来的?”
城中已经断粮半月,连马都杀了做了军粮,楚天骄知道这碗肉汤,一定来之不易。
“伙头军搜到一匹藏匿的战马……”
青鸾目光闪躲,端着肉汤的手有些颤抖,当时楚天骄并未发现。
“娘娘,今晚西戎人肯定还会攻城,你必须保存体力,吃点吧。”
在青鸾的劝说下,楚天骄终于接过了那碗肉汤。
楚天骄喝了一口,从小锦衣玉食的她,竟然觉得这没有多少油星的马肉汤,堪比琼浆玉液。
一口,两口,到了第三口,楚天骄手中的碗摔到了地上,她掐着自己的喉咙,干呕了起来。
空空如也的胃,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出。
“青鸾,说,这是什么肉?”
青鸾骨瘦如柴的身子,颤栗着跪下,额头连续撞击着地面,一边磕头一边大哭。
楚天骄知道城中已经粮草殆尽。
但她万万没想到,一些老弱病残的士兵,会自己走到伙头军面前,愿意用自己血肉,换取年轻力壮的同袍的生机。
听完青鸾的叙述,楚天骄心中充满了毁天灭地的杀意。
西戎人犯境,做为离国皇后的楚天骄,为保娘家最后一根血脉,替幼弟出征。
与西戎人熬战三个月后,楚天骄出征时带出来的七万楚家军,如今只剩下不足五千人了。
而说好的粮草和援军,却迟迟未到。
当晚,西戎人果然夜袭。
在城破之际,楚天骄手持“天鸦剑”,浑身浴血,依
然机械的砍向敌人的血肉之躯。
她的身后,躺着青鸾的尸体。
城头剩下的楚家军不足百人时,一面旌旗姗姗来迟。
“援军……”
虽然早已力竭,但是看到这面象征着离国的旌旗后,楚天骄欣慰的扬起了唇角。
“杀!”
她终是无愧于楚家人精忠报国的使命,终于守住了边城。
半个月后,楚天骄带着满身伤痕回到了离国国都上京。
入城时,受到了满城百姓的欢呼迎接。
“皇后娘娘万岁!”
“皇后娘娘巾帼不让须眉!”
……
礼部安排了凤撵,楚天骄却没有坐。
她一身戎装,骑在白马之上,英姿飒爽,冲着街上的百姓挥手。
回了宫,楚天骄卸甲时,耳朵却始终在听着殿外的动静。
除了太监宫女们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没有她想等的那个声音。
“红叶,陛下可有说什么时候会过来?”
身旁的宫女红叶面露慌张,跪了下来。
“启禀娘娘,兰妃今日刚刚诊出有孕,陛下去幽兰宫了。”
楚天骄皱眉,“又有孕了?她倒是能生。”
楚天骄与当今圣上陆兆凌成婚已经十二载,一直没有生孕,而兰妃叶汀兰比她晚进门,这却已经是第五胎了。
直到晚膳时分,陆兆凌才出现在坤阳宫,身后还跟着叶汀兰。
“皇后,你辛苦了!”
陆兆凌的目光在楚天骄的脸上只停留了三秒,敷衍的问候了一句。
一旁的叶汀兰倒是满脸笑意,微微向楚天骄欠了欠身。
“恭喜姐姐凯旋!妾身原该给姐姐磕头,但妾身刚有了身孕,陛下心疼妾身,免了妾身的跪拜之礼……”
又来了,每次这女人怀孕,都会跑到她跟前大肆炫耀。楚天骄翻了个白眼,讽刺道:
“会生孩子有什么稀奇的?天下那么多女人都会生。有种你生只猪来,还可以改善军中伙食,那才叫稀奇。”
楚天骄话音刚落,陆兆凌就黑了脸,嫌恶的啐道:“粗鄙不堪!”
楚天骄直视着陆兆凌,一颗心直坠谷底。
她昂着头,挺直了腰杆,咄咄逼人的问道:
“请问陛下,为什么没有按照约定时间,派援军支援边城?”
陆兆凌目光游移,面色阴沉,斥责道:“你出生武勋世家,难道不知道大军调拨,意外频发?你这是在质疑朕?”
楚天骄强压下心中的怀疑,淡淡的回了句:“不敢。”
楚天骄是离阳候府的嫡长孙女。
自第一代离阳侯跟着离太祖造反开始,楚家便掌管着离国半数的军权。
百年前,楚家出过一位垂帘听政的皇后,自此之后,楚家的军权便被一再的限制。
十年前,楚天骄的爹中了敌国的奸计,战死沙场。
从此,楚家就日渐凋零。
这一次,楚天骄带出去的七万楚家军,几乎全部折损。
剩下的楚家军,对陆兆凌的皇权已经无法构成威胁。
楚天骄心中怀疑,援军迟迟不到,是受了陆兆凌的指示。
皇权之下,像楚家这样的武勋世家,走向衰亡,几乎是历史的必然结果。
身位皇帝的陆兆凌,早已经不是登基之前与她耳鬓厮磨的四皇子了。
帝王心,海底针。
楚天骄的接风宴原本该是帝后共进的,叶汀兰却似乎毫无眼色的留下了。
坐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面对着四十九道珍馐,楚天骄却食难下咽。
叶汀兰由宫女伺候着,刚夹起一箸菜,就干呕了起来。
陆兆凌着急的询问:“兰儿,可是这些菜不合胃口?”
叶汀兰用手帕捂着嘴嫌弃的皱眉,“臣妾闻不得鱼腥……”
楚天骄爱吃鱼,今日御膳房上了清蒸鲥鱼,楚天骄刚想吃一口,陆兆凌便着急忙慌的叫人都撤了。
楚天骄眼看着二人在她面前毫无顾忌的撒狗粮,杏眼一翻,啧啧感叹道:“难怪我返程路上遇到一人,划船居然不用桨。”
对面两人一愣,陆兆凌好奇的问道:“为什么?”
楚天骄用手中银筷指了指叶汀兰道:“婊子,划船全靠浪!”
陆兆凌怒道:“胡说八道!”
楚天骄低头吃饭,懒得再看这两人。
她脑海中浮现出当初陆兆凌还是四皇子时,上楚家求亲,指天为誓“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样子,只觉得是个天大的笑话。
陆兆凌能从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仰仗的便是楚家的支持。
陆兆凌登基之后,楚家男丁连续战死,军权一再被削弱,到如今,楚天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只是为了幼弟,为了剩下的那些妇孺们,不得不与陆兆凌小心周旋。
她在前方浴
血奋战,食不果腹,这两人却在后方骄奢淫逸,卿卿我我。
楚天骄只觉得恶心,捂住了心口。
“姐姐这莫非是在东施效颦?”叶汀兰轻笑着讽刺道。
谁不知道楚天骄早已经被太医确诊为终生不孕。
陆兆凌也狐疑的看着楚天骄。
楚天骄不能生育,这一点陆兆凌确信。
楚天骄喝了口茶,挑衅的望向这在皇城中享福的二人,语气平静的叙述:
“我只是想起了前方饿死的将士们,没有粮草,连战马都吃完了,人要活下来,会吃什么,你们猜不到吗?”
陆兆凌和叶汀兰都想到了答案。
看着叶汀兰刚刚尝过一口就丢弃的凤爪,楚天骄一脸肃穆的说:“那些自愿为肉汤的老弱病残,临死时,身上的肉不比这凤爪多……”
陆兆凌和叶汀兰同时干呕了起来,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