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夏荷成为了他们市的理科状元。
无异于是小地方飞出了一只金凤凰。那阵子夏荷家门口总是聚集着一大群的采访者,对于他们来说,她的成功故事更具话题性和正能量。
村里人难得看到穿着打扮都这么光鲜亮丽的城里人,磕着瓜子和他们唠起嗑。
日头刚要落山,远处斜阳还残留一丝橘黄,跟火烧云似的。
“我们这个村子历史可悠久了,再往前点那可就是秦始皇当初派兵攻打楚国,在这儿安营扎寨留下的,我们那属于秦兵后裔。”
他吐出嘴里的瓜子壳,吊儿郎当靠树站着。
明眼人都知道他在吹牛批,但又懒得揭穿,认真听完以后还得礼貌询问一句:“请问您知道夏荷同学什么时候回家吗?”
他瓜子磕到一半,声音拖的老长:“夏荷啊,进城去了。”
“进城?”
“一直资助她的好心人将她接了过去,说是大学四年都会住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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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夏荷第一次进城,说起有什么感受,那就是这里的人说话都有点像撒娇。
她是北方人,从小在北方长大,这种软绵绵的吴侬软语她还是第一次听。
资助她的孙阿姨因为临时有事,把她送到家以后就开车走了。
她让她别太拘束,就当是自己家一样。
但也没办法做到真的不拘束,毕竟是别人家。
她决定还是小心为上,这里的东西一看就都很贵,弄坏了她肯定赔不起。
可出师未捷身先死。
桌上的茶杯被她不小心给打翻了,里面的水流了一桌面,连带旁边的作业本也没能免遭一难。
她之前在电话里听孙阿姨提了一嘴,她家有个儿子,比她小一岁,今年升高三。
成绩差,长得丑,脾气还不行。
说起他孙阿姨就连连叹气,说自己和前夫都长得人模人样,当初生他的时候人还躺在产床上,护士抱着他过来。
她看了一眼就挪开了眼睛,哭着问她老公这孩子能不能送人,实在太丑了。
夏荷当时就在脑海里描绘出了一个画面。
小眼睛塌鼻梁厚嘴唇,满脸青春痘,或许还是个个子不高的驼背。
为了挽救这本被水打湿的作业本,夏荷决定找吹风机补救一下。
在她刚要把吹风机插上的时候,二楼某个房间的门打开了。
她手里的动作停下,原来这个家里有人。
二楼没开灯,看着黑压压一片,包括刚开门的那间房也是一点光都没有,就剩客厅那么点光亮透上去。
他估计刚被吵醒,抓了抓睡得有些乱的头发。
身上穿了件没有任何图案的黑T,以及面料一看就很舒适的抽绳运动裤。
绳子没抽,就这么随意的垂着。手肘搭在栏杆上,手臂削瘦白皙。
此时恹恹垂眼,无声看着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刚睡醒还带点暗哑的声音打破了安静:“现在的贼连作业都偷吗?”
夏荷觉得他整个人由内而外的散发着一种厌世的颓丧感。
通俗点讲,就是活不起了。
两人初次见面,也没提前打过招呼,夏荷知道他是误会了,刚要开口解释。
他脸上仍旧没什么情绪,打了个哈欠,慢慢悠悠地从楼上下来:“偷吧,都是新的,一个字没写。”
还挺大方。
夏荷试图解释,她不是小偷。
但少年明显一副不在意她是谁的淡漠神情。
看都没多看她一眼,从酒柜里抽出一瓶酒,低头转动瓶身看了眼上面的日期和度数,没什么力气似的靠在吧台上,又打了个哈欠。
看上去应该是真困了。
那双细长微挑的眼此时耷拉着,头顶灯光太亮,夏荷甚至还能清楚的看见他的睫毛。
很长,但是不怎么翘。仿佛和它主人一样,都没怎么睡醒。
他把手里的酒瓶放回去,又换了一瓶,看清上面的度数以后才垂放下手。
“有钱的东西都在一楼,偷的时候记得动静小点。”他终于肯施舍一个眼神给她,瞳色漆黑,但很干净。清冽透彻的声音少年感十足,漫不经心地警告了一句,“别打扰我睡觉。”
夏荷没办法将他和孙阿姨口中那个丑儿子对上号。
因为他确实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并且脾气也没那么差。
就算家里来小偷了也没报警,反而给小偷指了条节省时间的发财之路。
颇有点古代劫富济贫的侠士风范。
只不过劫的是他自家的富。
他上了楼,回到房间,把房门关上。
夏荷全程目送着他。
嗯,有点怪。
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误会好像还是没解开,他真以为自己是小偷。
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解释,也不急于这一时。
夏荷不知道自己的房间在哪,也不敢轻举妄动,作业本吹干以后她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偶尔看看走廊上的油画,偶尔看看那些精美的瓷器。
以及墙上的涂鸦。
看不清是老虎还是狮子,旁边那个有点像炮台。
很别致且有想象力的一幅画,估计是年纪不大的孩子乱涂乱画的。
夏荷再次坐下,头靠在沙发扶手上,苦恼今天到底应该睡在哪。
二楼的房门又开了。
这次她先闻到了一股很浓烈的酒味,少年一只手拿烟盒,往外抖了抖,另只手抽出根烟叼在嘴里。
头往一旁歪,脑袋和肩膀夹着手机。
他话很少,全程都是对方在说。
偶尔惜字如金的发出一个不用张嘴的单音节来。
“哦。”
“嗯。”
他仿佛看不到这个家里的第二个人,人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拿起遥控器随意调开一个台。
他摸了摸身上,没摸到打火机,眉头皱了下:“你是不是把我打火机拿走了?”
大约是因为距离一下子靠近,夏荷能听见一些手机里传出的声音。
也是个男的。
“我最近不是新学了个魔术吗,昨天给女神表演的时候正好缺个打火机,就往你那顺了。”
“操。”他低骂一声,吐出嘴里那根没点燃的烟,“什么魔术要用到打火机?”
“就是那个在棍子上点个火,然后徒手灭火,变出一朵玫瑰花来。”
电视内正放着综艺,主持人嘻嘻哈哈,他估计是嫌烦,又换了个台。
新闻频道,里面正神情严肃播报国家新闻。
他放下遥控器,身子弓了下,懒散地窝进沙发里:“变好了?”
“变个屁。”那头骂道,“谁知道还要提前准备玫瑰花,我灭了半天火。”
他低低的笑了声,肩膀也跟着轻微颤动。
清薄的少年身骨,还未完全张开,宽度和长度却也到一个同龄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沙发和茶几之间的距离明显没法容纳下他那两条大长腿,于是随意的微微岔开。
人也随之坐起身,手臂搭在膝盖骨上。
眼神没刚才那么恹了,但也精神不到哪里去。
“不过你真和蒋津津掰了?”手机里的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变了,那头的人问他。
夏荷竖起了耳朵。
少年看到脚边那个鼓鼓囊囊的尿素袋,漫不经心的问了句:“蒋津津,谁?”
手机那边的人一声叹息:“周大少贵人多忘事,就是一中那个校花,文艺部的。”
他沉默了一会,也不知是在认真看那个尿素袋,还是在认真地回想。
沉寂十几秒后,大少爷才恢复了那么点记忆:“跳绳很厉害的那个?”
“人家那叫艺术体操,什么跳绳。”言归正传,“我昨天可听说她在宿舍抱着你那件球衣哭了一整天。”
大少爷倒不在意她为什么哭,困惑的点在于:“她怎么有我的球服?”
“上次比赛咱们不是赢了吗,对面那孙子上来挑衅,故意推了你一把。你把他摁在地上揍了一顿后,当天就把衣服拿去扔了。”他停顿了一会,“不是吧,这才过去几天啊,你又忘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孙子满手的汗,上来直接推了那么一下,他嫌恶心,就把衣服扔了。
“所以我的球服怎么在她那?”
“你前脚刚扔,她后脚就捡了回来。”熊漪问周夫唯怎么点评蒋津津这个痴情行为。
新闻播报结束了,中途又插了条娱乐新闻。周夫唯拿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着台,简短的点评一句:“挺恶心。”
熊漪觉得他就是对人成见太深:“她这不是想着留个念想睹物思人吗。”
“我又没死,哪来的睹物思人。”
“在她那,你活着还不如死了。”
周夫唯挑了下眉,喉间一声带着质问的低嗯:“嗯?”
手机那头的人立马投降认错:“我的意思是,死人最起码还能躺着让她看一眼,你说说你,一个月三十天,你能让她见到几回?”
他冷笑一声:“她谁啊,我为什么要让她见到我?”
明显是聊不下去了,他一句挂了,也不等对方反应,拿着手机按下挂断键,扔回沙发上。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全程他的视线都没有从那个尿素袋上离开过,他用脚轻轻踢了踢。
“这什么?”
虽然没看她,但夏荷知道,话是问的她。
她有点不好意思:“这次出来仓促,没来得及准备行李箱,这个是......”
这位大少爷身上一股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奢靡气质。
像是实在想不到这玩意儿还能用来当行李箱。
他按着肩膀,左右活动了下脖子:“你就是我妈说的那个省状元?”
原来他都知道?
夏荷点头,礼貌地伸出手,和他做了个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夏荷,未来的四年可能要一起生活了,请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