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怎么啦?阿正,你一点儿也不想喝吗?”
老板娘站在吧台头上,讪讪地问。井田正太郎慌忙抬起头来。
“兑水的威士忌味道太淡了,再给您添上点儿酒吧。”
老板娘走到正太郎面前,用吧台上的酒给他勾兑威士忌。
一瞬间,正太郎露出困窘的表情,默默地注视着老板娘兑酒的动作。
“今天冷清啊,看样子要下阵儿雨啦。”
老板娘从窗口瞭望街景,若有所思地说。这里地处东京赤坂定名,位于东京都港区。外层护城河大街之后的三筋大街。周围是所谓的夜赤坂的中心街,林立着高级饭店、酒馆和酒吧。
称之为“星期三的早晨”的这家店位于七号楼的三楼。一楼是一家玻璃幕墙围罩着的咖啡馆,咖啡馆的副业是经营布制宠物。一个布制宠物只卖五百到一千日元,价格比较合理,年轻的小伙子会买去送给女友,中年人会买去送给孩子,因而生意很红火。
“‘星期三的早晨’就在卖布制宠物的咖啡馆上面,三楼。”
老板娘解释自家店的时候,这样说。
“‘星期三的早晨’是表达什么意思呢?有点冗长而深奥啊。”
有客人问起店名的由来,老板娘总是笑着作答:
“每个星期三的早晨,对于各公司的职员来说,是令人生厌的时间。星期一、星期二,人们休息完刚上班,蛮有精神;到了星期四,感觉工作时间已过半,会松口气;到了星期五,马上就是周末;星期六和星期天最使人惬意。总体来看,星期三的早晨是最令人忧郁的。”
“是不是说,你的店也和那个最令人生厌的早晨一样,最令人讨厌呢?”
“别开玩笑!我们是为了帮助人们排解星期三的忧郁,才设身处地为大家服务的。”
“要这么说,这服务质量可够差的啊。”
“我们不愿为你这样说话尖刻的人服务。”
据说老板娘以前曾在某个影视公司做过总经理。曾经是个肌肉绷得很紧、肤色略黑的美女,现在已年过四十,胖了很多。
老板娘阅历很丰富,现在好像是单身。她曾和某个著名的乐师结过婚,据说有的年轻演员还很迷恋她。她脑子很聪明,而且比男人慷慨,虽然经常骂人,客人却常来这里。也可能因为老板娘是单身的缘故,周围总有种戏谑的气氛。
老板娘似乎有点看破红尘的意味。她曾在雁过拔毛的娱乐圈待过,对一些调侃的事儿,不会感到惊讶。如果客人说话不慎重,反倒会被她驳得无言以对。
总之,她凭着个人的力量,苦心经营着这家店,确实是个能干的女人。
据说“星期三的早晨”处于赤坂的黄金地段,一坪坪为日本面积单位名,1坪等于1日亩的三十分之一,合3.3057平方米。至少值一百万日元,店里的面积约有十坪。
进店里去,左边是L字型的吧台,角上还有个不大的雅座。
这种店铺,往往是在下半夜,其他的俱乐部和酒吧打烊后,聚集的人比较多。合理地说,这种获准在夜间营业的酒馆,与其提供酒类供人饮用,不如提供夜餐更符合人性。
实际上,这家店的柜台后面一墙之隔是厨房,有专属的厨师。
属于普通的菜肴,从简单的小菜到生鱼片、烧鱼,以及其他应季的东西,什么都可以做。
这家店除了老板娘,还有两个女孩儿,她们的身材和老板娘相反,比较瘦小。
TBS日本著名电视台,位于东京。就在附近,可能是因为附近影视公司多,店里的客人大多是新闻媒体的相关人士。老板娘说公司职员会在星期三感到疲倦和厌烦,虽有点不准确,但他们确实会喝到很晚才离开。
当下,老板娘正在给正太郎斟酒。正太郎是所谓的美术设计师,今年二十八岁。他负责电视上大型道具装置的设计与安排。 审美能力特别强,热爱工作,是个在舞台美术方面很在行的人。
“我丝毫没醉啊。再稍喝一点儿!”
阿正喝酒,喝掉半瓶很轻松。此刻,他拿着酒杯却完全不想喝。他平时很开朗,经常和两三个伙伴一起喝酒,今天这么孤独而老实,确实是少见的。
“你有什么事儿吗?”
老板娘把正太郎视作自己的儿子般关切地问。虽然老板娘才四十三岁,正太郎已二十八岁,有点不太合理,可也不是没有可能。
“别表现出那种康德加黑格尔的表情,说吧!”
时间刚到晚上八点,店里人很少。柜台上只有两组客人,一组是两个男人,另一组是一个女孩儿陪着一个男孩儿。
“说真的,我明天要去住院了。”
正太郎这才开启笨重的嘴巴。
“所以担心今天喝酒太多,明天麻醉药不管用。”
老板娘睁圆了大大的、机灵的眼睛,凝视着阿正。
“哪儿不舒服?”
“现在没有哪儿不舒服……”
阿正猛地喝了一杯威士忌,下决心般地昂起头,用手往上拢起长发,开始讲述下面的故事。
二
井田正太郎有个恋人,叫家纳妙子。他曾带着这个女孩儿来过“星期三的早晨”两次,老板娘也认识她。她的脸庞和身材都很娇小,却非常匀称。她正值二十二岁的妙龄,穿着牛仔裤,往那里一站,显得腿细长,臀部绷得紧紧的。喜欢把头发随意梳到后边,看着像个男孩儿,实际却是个胆小怕事的女孩儿。
正太郎领着她到这儿来时,她基本上不讲话,只是默默地咀嚼着正太郎给她点的饭食。她的这种性格,对于男人来说,既有点难以对付,又具有可爱之处。
一年前,正太郎第一次见到妙子。
妙子的家,在神户的三宫地名,位于神户市。,其父亲在当地开了个很小的画廊,妙子与继母关系不好,高中一毕业,马上离家来到东京,在新宿地名,东京二十三区之一。的酒吧打工。
妙子很想当新剧演员,但这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后来她终于考进了某个剧团,在酒吧兼职打工时,认识了正太郎。
正太郎对女孩出手很慢,中意者总是被别人抢走,他初识妙子,即毫不犹豫地穷追猛打。可能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他每天都去妙子那里,坚持了半年,最后追到了手。又过了一个多月,他们就同居了。妙子也把酒吧的工作辞掉了。
正太郎盘算着及早结婚,但是他在水户某个小学当校长、秉性耿直的父亲,却怎么也不同意。理由是妙子在酒吧打工。既然这样,两个人就打定了主意:那就从简结婚吧!
妙子前两年一直埋头演戏,可能她后来意识到自己没有多少发展空间,两人同居后,好像逐渐淡忘了演戏的事儿,只是一心一意地和正太郎生活。
妙子年仅二十二岁,总把自己关在家里,让人觉得有些可怜,可出乎预料的是,她是个家庭型的女人,身心全都扑在家务上。有时正太郎工作到夜里一两点才回来,她也不睡,而是一边绣花,一边等他。男人二十八岁,女人二十二岁,人都很中意,年龄也合适,那就结婚好了。可是三个月前的一天,妙子意外地遭遇了交通事故。
那天,正太郎正在TBS旁的咖啡馆里,与导演商讨新节目的布景。突然有人打来电话。什么事儿呢?他接起电话,是警察打来的,说在一个小时之前,妙子被汽车撞了,现在正在医院里。出事地点是自家公寓所在的下北泽公路,好像是她出来买东西时,被卡车撞倒了。
正太郎急忙向导演请假,立刻赶往妙子所在的饭冢外科医院。
正太郎疾步走进病房,看到妙子脸色苍白,正在打点滴。
医院院长说主要的受伤部位是腰部和腿部。腰部只是碰伤。右腿的小腿被保险杠剐去了肉,大骨和小骨都已断裂。
“伤口很深,骨头断裂得比较厉害,必须马上动手术。”
正太郎在门外听完医嘱和治疗方案,回到病房里。妙子哭丧着脸问他:
“我会不会变成残废?”
“没事的。大夫说做了手术就会好。”
“腿上会留下伤疤吗?”
“不会,即使落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快就会消失的。”
正太郎虽这样说,实际上并没有把握。
“喂,希望你一直这样握住我的手!”
妙子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三十分钟后开始动手术。
院长说手术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可能是很难做,实际用了两个多小时。
妙子的右腿,从腹股沟到脚踝都被裹上雪白的石膏绷带,折断处仍微微发红,好像还在渗血。
根据警察的事后调查,认为是妙子经斑马线横过马路时,觉得黄色信号灯亮起,安全没问题,就快步跑起,正巧被卡车撞上了。
“当时觉得有点迷迷糊糊的。”
妙子这样回忆当时的情况。显然是卡车有过错。
“请允许我方负担所需治疗费并予以赔偿!”
卡车所在公司的事故处理人员这样提议。问题的关键是妙子的身体能否康复,这比赔偿重要得多。
从那时起,妙子就开始了漫长的与疾病抗争的生活。
妙子刚做完手术时,正太郎基本上一直陪伴在她的身旁看护着。他也曾担心自己的工作,把工作交给了小他三岁的助手江崎,自己每天去医院守护妙子。
妙子术后一周,拆去了裹在夹板外面的石膏绷带,拆掉了缝合线。此时可以清晰地看到,伤口的边缘已经愈合了,中间部分还露着肉,洇着鲜红的血。
抽掉线后,腿部又裹上了硬硬的石膏绷带,只在伤口部位留出了一个圆形洞口,由此定时地更换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