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悦记得桑晨有一次提过老街那儿有家按摩店,店主是个瞎子,按摩的手艺很好,而且还会算卦,特灵。她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挪开,揉揉酸痛的脖颈,想着要不找个时间去算一卦?
这一年已经过去八个月了,似乎就没个好消息。过去的就当是过去了,搁在眼皮子底下的这个,却让她怎么也无法接受。好几个同事都说任高三年级的班主任得有一颗减肥的心,不对自己狠就没效果。童悦的体型属于不易胖的那种,她没减过肥,不是太能体会那种感受。不过,她早做好了百折不挠的心理准备。
按童悦的资历,本是不够执教高三年级的,更别谈任班主任了。这是个心照不宣的规则,高三的任课老师几乎是集中了全校师资力量的精华,绝对的强强联合。要么经验丰富,要么名闻遐迩。他们很少跟班,除非自己特别要求,一般每一年都固守在高三的岗位上。他们就像一部影片里的大牌明星,不管如何,至少可以保证一定的票房。和他们一比,童悦有点像不经意间夺了主角光环的女二号。
满打满算,今年是童悦参加工作的第三年。第一年,她教的是高一一个普通班的物理。第二年,她跟班到高二。那个班的班主任是个孕妇,孕期反应很强烈,因着童悦年轻,时间又多,班上的一些事就拜托童悦搭把手。怀孕六个月的时候,这个班主任在洗手间滑了一跤,当时就有点腹痛。经医生检查过后,命令她卧床保胎。校长郑治都没多考虑,就让童悦接手了班主任一职。不知是学生争气还是童悦教学有方,当年的期末考,这个班的综合成绩排名普通班第一,物理成绩更是突出,平均分几乎逼近强化班。第三年,郑治就像是研究小白鼠似的,力排众议,大胆地让童悦执教高三强化班的物理,并担任班主任。对于童悦的不安,他是这样宽慰的:高考每年都在改革,我们学校也需要适应时代的脚步,必须注入新鲜且充满活力的血液。我相信你。
问题是童悦不太相信自己啊。这不,立马就现形了。在暑假后的第一次摸底考,高三一千六百名学生,过五关斩六将才进入到强化班的所谓的学霸们,有一半的总分落到了一百名以后。谢语最猛,直坠到五百名,简直打破纪录了。唯一的安慰是,第一名还是李想。
童悦不禁反思,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她没有盲目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事实上,她才刚刚把班上的学生与名字对上号。也许是她的运气真的背了一点。
孟愚同样不能按受这个事实,他是郑治从北京某校重金挖过来的语文名师。这两年,青台高考语文最高分都是他的学生。平时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这会儿急得都快语无伦次了:“你是怎么进的强化班?”他戳着试卷问站在办公桌前的谢语。
对于摸底考的排名,谢语似乎并不在意。她人在那儿,神却不知在哪块云下飘移,回视人的眼神迷迷蒙蒙的。一个暑假,她的皮肤晒成了蜜色,头发倒是很规矩地扎成了马尾,只是那尾端像是不小心沾了点颜料,五彩缤纷的。在阳光下甩动的时候,如一道彩虹掠过。她露出凉鞋的十根脚趾的指甲盖则涂成了神秘的黑色。
“啊,孟老师,你这是怀疑我还是怀疑郑校长呢?”面对孟愚的质问,谢语仅微微抬了抬眼皮,晃了晃腿,“你怎么想我我倒是无所谓,但郑校长是你的大BOSS,难道你也要当面这样问他吗?”
孟愚面无表情地坐着,两条手臂环在胸前,金丝边眼镜在灯下闪动着冷冽的光泽。不错,为了保证强化班的质量,每一次选拔考试,郑治都是全程参与。他轻轻吁了口气,命令自己冷静。
“《枫桥夜泊》的作者是谁,你是真不会还是装不会?”
“毛宁呀,那歌曾经很火的,像你们这种年纪的,差不多都会哼上几句——月落乌啼……”谢语直接哼上了。
“所以《朝花夕拾》的作者就成了孙浩、阿房宫不是你烧的?”孟愚打断她,语气已经抵达崩溃的边缘。
“孟老师,虽然我不是一个品格高尚的人,但我也是个有原则的人,我还不至于犯蠢到去纵火行凶。”谢语一脸“我很气愤”的神情。
孟愚看向童悦,童悦默默地把目光转向窗外,无语对苍天。
“那《满清十大酷刑》呢?”从外面进来的数学老师赵清放下试卷,嘴角噙着一丝坏笑。
“清朝有这本名著吗?我没看过。”谢语挺诚实地看向赵清。
“你先回教室把卷子修正一下,错误的题抄十遍。”孟愚铁青着脸,狠狠剜了赵清一眼,阻止了他的发挥,随手把卷子递给谢语。
谢语抗议:“不是吧孟老师,抄题那是小学生做的事。”
孟愚冷冷地道:“你以为你比小学生要高明多少?”
谢语满脸通红:“孟老师,你这含讥带讽什么意思啊,不就搞错了两个人名吗,错了又怎样,都是俩死人了,谁会出来翻案啊?如果你看不惯我,就把我踢出强化班好了,反正我也不爱和那群书呆子待在一块儿。”
孟愚额头上的青筋直暴:“你以为我不敢?”
谢语昂着头,向前一步。
“谢语,回教室去!”童悦看情势不对,连忙上前拽住谢语。谢语并不领情,甩开童悦,拿起试卷一撕两半,挑衅地瞪着孟愚。孟愚气得双手直哆嗦,眼睛都红了。
“老师很了不起吗?下个月我就满十八岁了,我有公民的一切权利。你侮辱我,我就去告你。”谢语撂下狠话,扬长而去。
赵清捏着下巴,斜睨着谢语远去的背影:“这届强化班的学生很有趣,一个比一个生猛。”
“简直就是……”孟愚铁青着脸,半天才生生把“一垃圾”这三个字给咽了回去。
赵清勾勾嘴角,瞅了瞅桌上撕成两半的试卷,乐了:“说实话,我觉得这怪不得学生,要怪就怪咱们中国的文字太神奇了。四个字组成一个词,搁哪儿都成型。放在诗里,是诗的韵味;放在歌里,是歌的意境;放在嘴边,又是另一种情趣。洋为中用,古为今用,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何必如此苛刻呢?”
孟愚没好气地道:“在你眼里,除了液体就是固体,当然不会明白古诗的精华之处。”
“人之初,谁不是一汪液体?”赵清并不恼,依旧没正经道。
孟愚和赵清从来不在一个频率上,不屑和他继续辩论。
“对牛弹琴!童老师,我去一下年级组长办公室。”
“孟老师,谢语她可能是叛逆期……”童悦紧张起来,生怕孟愚真和谢语较上劲。
孟愚扶扶眼镜,叹了口气:“你放心,我是生气,但还不至于做那么幼稚的事。”
童悦低头,苦笑道:“快放学了,我也去班上看看。”再不能接受也得面对,头真疼呀。
“童老师,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童悦前脚刚跨出办公室的门,赵清就笑嘻嘻地叫住了她。
童悦不解地看向他。她如今的日历里,没有假日、节日,只有离高考还有多少日。
“七月初七,七夕节,有约吗?如果没有,咱们俩凑一起吃个饭。”赵清很是真诚地邀请她。
七夕节呀,还真是个特别的日子。
“你别多想,我没追你的意思,纯粹是这节日一个人过好像有点惨。其实我更想和可欣老师共进晚餐,不过可惜她又去上海了。这一个月跑一趟,你说她是为一个人还是为那座城呢?”
“我怎么知道!”童悦的气不自觉地生硬起来,背绷得直直的。
赵清咂了下嘴:“狭义相对论里有一个基本原理:所有同年纪女人的心理都是一样的。你和可欣老师是高中同学,年龄一样大,以前你不也是一月往上海跑一趟。”
“你认为我和乔可欣是同一类人?”童悦的脸黑成了锅底。
赵清“呵呵”地笑,煞有介事地评价:“你更清丽、知性,她更妩媚、火热,各有各的美。”他瞧着童悦好像真生气了,忙及时收住,“开玩笑,开玩笑,快去看那帮祖国未来的花苞苞吧。我去安排个好地方,咱们‘今宵轻风明月,杨柳岸……’”
“不好意思,我已经有约了。”
赵清瞪大眼睛:“你不会是因为我刚才的话故意逞强吧?”
“赵老师想太多了。”
赵清自我解嘲地摸摸鼻子:“也是,像童老师这么漂亮的,怎么可能没人约呢,大概还不止一个吧。”
童悦走出办公室,攥紧的拳头才缓缓松开,嘴里像吞了条虫似的,恶心不已。
赵清不知哪根弦搭错了,怎么可以把她和乔可欣相提并论呢?乔可欣在音乐学院时和某位富商上床,被富商的妻子当场捉住,闹到学校,所以乔可欣才被发配到实中做了一个普通的音乐老师。本来她已内定好留校任教,而且她现在……童悦狠狠地甩了甩头,提着一口气下了四层楼,又上了四层楼。
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强化班在走廊的尽头。在走廊的两端,各有两句显目的标语,一句是:搏一轮春夏秋冬,换一生无怨无悔。另一句是:生时何必多睡,死后自会长眠。而在楼梯口最醒目处,则摆放着巨大的高考倒计时牌。那鲜红的数字就像一道光,锐利地射了过来。童悦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即使是她,站在这儿也会不自觉地紧张、慌乱,何况学生们。他们
那么有活力,那么阳光,那么懵懂,考砸一次有什么大惊小怪、不可理解的?
当童悦走进教室时,她的心情已平复。教室里很是喧闹,不知在谈论着什么,有几个男生兴奋得都坐到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