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露重,寂静的山林间浓雾四起。树影斜横,仿若伫立苍茫空间之内的一道道狰狞鬼影。
万籁俱寂之中,一高一矮两道倩影正缓缓朝着山谷深处走去。
矮一点的那位是一个正值豆蔻的少女,身穿一条水绿色的轻纱长裙,肤色白皙眉眼灵动,盘成双螺髻的长发却是雪一样的银白色。她身边那位女人的发色则是正常的乌黑色。
黑发女人的模样要更成熟一些,但也就二十左右的年纪,身着一条简单素雅的红色束腰抹胸裙,外罩一件黑色窄袖纱衣,浓密的乌发在脑后随意挽了个圆髻,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但纵使如此,也难掩其动人身姿和倾城之貌。在她的怀中,还抱着一位正在酣睡的小婴儿。
仅有三四个月大的孩子被小心翼翼地裹在了浅蓝色锦缎制成的柔软襁褓中,软乎乎的小身体上穿着丝绸裁成的衣裳,脑袋上戴着一顶精致的红色刺绣鱼儿帽,几缕银色的软发从帽檐下露了出来。
“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到呀?”面对着眼前山林中无边无际的浓雾,银发少女颇有些泄气,撅着嘴巴嘟囔道,“咱们都在这山里走了三天了,也没找到天机谷……”
其实邱意婉的内心也有些迟疑,却始终维持着气定神闲的姿态:“急什么?这条山脉占地旷阔,三日也才走了不到一半而已。”
岁洱不服气地“嘁”了一声:“你就诓我吧,狡猾的人类,当初我就不该听你的,说什么能带我找到我哥,结果呢,自从和你一起离开狼境之后,我就没再过过一天好日子,吃不饱穿不暖,饥寒交迫苦不堪言!”
话还没说完呢,她就气呼呼地抬起了脚,把面前的一块石头给踢飞了,脚力颇大,砖头大的石块飞出去后竟半天没听到落地声。
邱意婉淡定地瞟了岁洱一眼,心道:这一路也没见你少吃,到哪里不是先打听羊肉馆子?
岁洱还在忿忿不平地碎碎念:“要不是看在岁岁的份上,我才不会给你当保镖、”
“扑通”一声响,打断了岁洱的埋怨。
姑嫂两人同时抬头,朝着前方的山林看了过去。
然而浓雾弥漫,一眼望去能看到的距离不过三尺。
“那是,石头落水的声音么?”岁洱水灵灵的眼睛中充斥着茫然,“我总感觉哪里不太正常,可是又说不上来。”
邱意婉目不转睛地看向前方,如画的眉宇间一派冷静:“是声音。这片林子里,除了我们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东西发出的声音了。”
岁洱恍然大悟,立即动了动耳朵:“十里之内,只剩下咱们三个活物了。”
狼族的视听能力具佳,成了人形之后更甚。
“温度好像也在下降。”岁洱白皙的后颈上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越来越冷了。”
邱意婉也感觉到了骤然袭来的寒意,却顾不上自己,立即将孩子伸出襁褓外的小胳膊放了进去,用手护在了孩子的头脸前,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坚决:“有异常就说明快到了,继续走。”说完,便重新迈开了脚步。
岁洱跟在身后急慌慌地说:“你真的确定嘛?天机谷里到底有什么你知道嘛?现在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这里的自然环境不适合鸟兽生存,要么就是这里被更厉害的东西框定了领土,寻常鸟兽不敢随意闯入。我哥当年就是那个框定领土的,谁敢闯他就杀谁。”
邱意婉脚步不停,言简意赅:“啰嗦。”
岁洱气得直跺脚:“天机哪有那么容易问,你自己去送死就算了,还要抱着岁岁去送死么?”
邱意婉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抱着孩子犹豫片刻,回头看向了岁洱:“你若不敢去,就抱着岁岁在这里等我,我自己一人去也行。”
岁洱:“我不是不敢去,我是觉得咱们应该从长计议,起码要先弄清楚天机谷里面的情况吧?”
邱意婉轻叹口气:“就像你说的,天机难问,世上又有几人可以在不入谷的情况下弄清谷内情况?与其畏惧不前,不如放手一搏,我也、不想再这么继续煎熬下去了。”
岁洱抿住了双唇,纠结了一会儿,豁出去了,率先迈开了脚步,气冲冲地超过了邱意婉,没过多久便隐入了前方的浓雾中,愤慨不平的声音却经久不衰:“别以为我是担心你才决定陪你去的,我是为了岁岁。你们人类也真是奇怪,我哥活着的时候你也没见你多爱他,天天拒他于千里之外,一副铁石心肠,他死了你倒是开始深情似海了,你这个女人就是狠心、无情!反正当初我哥把你带回狼境的时候我是说什么都不同意的,结果证明我就是对的!”
邱意婉不以为然,无奈一笑,心道:小小年纪这么啰嗦,车轱辘话反复说来回说,我的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
继续朝着前方走了不过百步,两人就看到了一条流淌于林间的河流,转道向着河流上游行走,最终来到了一座峡谷的入口处。
两岸高山直耸入云、壁立千仞,一道狭窄却幽深的河道如同蜿蜒黑龙似的盘旋期中。
站在河道东岸,岁洱抬头,朝着上方的山壁看了过去,想着这里如果真是天机谷的话石头上肯定会刻的有字,结果却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了弥天的浓雾,小声碎碎念了起来:“什么鬼地方啊……”
邱意婉的眼睛却始终盯着峡谷入口,紧张又期待。
不过多时,一条小木船顺着河水漂出了峡谷,划船的是一位穿戴蓑衣蓑帽的白须老者。
邱意婉舒了口气:“就是这里了。”
岁洱则是满面震惊,甚至有些错愕:这船,竟没有声音。
只闻水流声,却不闻划船声,就连执着长竹竿站在船尾的那个老者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包括呼吸吐纳声。
直至上船后,岁洱依旧是一脸惊疑,盯着老者看个不停,最终忍不住好奇问了声:“你是人么?”
邱意婉诧异一怔,赶忙呵斥:“岁洱,不可不知礼数!”
“哦。”岁洱赶忙改了口,斯文有礼地询问,“敢问一下老爷爷,您是人么?”
“……”
想要让动物遵从人类礼仪,确实很难。
邱意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替岁洱道了歉:“家妹刚刚出世不久,尚处懵懂无知阶段,望您海涵。”
老者豁达一笑,浑不在意:“无妨。”
岁洱还在眼巴巴地看着老者,相当期待他的回答,然而老者却始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一直闭口不言,专心致志地划船。
岁洱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也懒得自讨没趣,从老者身上收回了目光,在峡谷中来回打量了起来。
小船逆流而上,载着几人朝着峡谷深处行去,越往前进,浓雾越淡,两岸的山壁靠得越近。山石表面覆盖着水波一样修长旖旎的横纹,放眼望去,像是山风吹起了条条丝带。近水的位置生出了一层鲜绿色的苔藓,为幽深暗淡的峡谷增添了几分生机。
同样的景色看多了,再瑰丽也觉得无趣。
岁洱百无聊懒地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坐在对面的邱意婉。
岁岁不知在什么时候睡醒了,邱意婉正低着头逗弄儿子,螓首蛾眉,肌肤如玉,精致流畅的脸颊边垂落着一缕乌黑的碎发,美艳的不似真人,恍若天仙下凡。
好吧,哥哥的眼光还是不差的,虽然是祸水,但好歹是真红颜……岁洱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朝着邱意婉伸出了双手:“给我抱一会儿呗。”
邱意婉有些哭笑不得,同行一路,她也甚是了解了这个小姑子,爱侄子没错,却更爱吃喝玩乐,只有在无聊没事儿干的时候才会想起来侄子,也照顾得不错,就是容易把孩子当成玩具娃娃玩过家家。
“别再给他换衣裳了。”邱意婉把孩子递过去的时候特意叮嘱道,“这里冷。”
“我知道。”岁洱小心翼翼地将侄子抱在了怀中,但还是不慎将他脑袋上的鱼儿帽给碰掉了。
岁岁的头发和岁洱一样,都是银白色,但和岁洱不一样的是,岁岁的脑袋上还长着一对毛茸茸的白色尖耳朵。
邱意婉弯腰将掉落在船底的鱼儿帽捡了起来,放进了斜垮在身侧的银色方包里,又从里面拿出来了一个厚一些的棉帽子给岁洱递了过去。
给侄子戴帽子的时候,岁洱忧虑不已地叹息道:“也不知道他脑袋上这对狼耳朵什么时候能消失。”
邱意婉笑答:“再等等吧,刚出生的时候还有白色的狼尾巴呢,可吓死我了,像是个小怪物。”
岁洱不满道:“哼,我们怎么就是小怪物了?你生他之前就该猜到会是这样啊。”
邱意婉冷哼一声:“我刚怀上他的时候还不知道你哥是狼呢。”
岁洱小声嘀咕道:“那我哥也不知道你是人呢,知道的话还不找你呢,带你回个狼境还要受千夫所指。”
邱意婉反唇相讥:“你以为我愿意跟他回去?是他强行把我绑回去的。”
岁洱:“我不信。”
邱意婉:“信不信随你。”
两人正进行着每日惯有的唇枪舌战,船头的景色豁然变幻。
小船驶出了狭窄的河道,进入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山谷。
四围悬崖合抱,雾霭盘旋,密不透风;极其平静的水面上漆黑一片,已成深渊,神秘压抑。
入口对岸的山壁上,刻着三个血红色的大字:天机谷
谷内的温度更低,阴森冰冷的空气如同尖针似的刺入衣衫。
岁洱的动物本能让她感受到了水下一定潜藏着极其可怕的生物,屏住呼吸的同时下意识地抱紧了小侄子,让他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胸口,生怕有什么东西突然从水中冒出来把他抢走。
邱意婉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进了挎包里,冷静地握住了长刀的手柄。
划船的老者在此时终于开了口:“谁问天机?”
邱意婉和岁洱同时开了口:“我问!”
紧接着,岁洱就气恼不已地看向了邱意婉:“这地方一看就不简单,你区区人类,有那个本事问么?简直是找死啊!”
邱意婉神色坚毅,态度坚决:“我没你想得那么柔弱,再说了,我自己的男人,当然是自己问,你只管照顾好岁岁就成。”
老者似乎是觉得邱意婉的言语更在理,便将深沉的目光定格在了她的脸上,缓缓开口:“来这谷中问天机的人常有,活着出去的却不常有。船下水深千丈,困聚冤魂无数,个个尸骨无存。你若真是执意要问,还是先考虑清楚这个人值不值得你去问。”
邱意婉不假思索,斩钉截铁:“他是我赌上生死也必须要寻回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