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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妹妹同被山匪挟持,爹娘和夫君只凑出了一个人的赎钱。
山匪贪婪的目光在我和妹妹身上流连,让夫君来二选一。
爹娘着急:“兰儿还没嫁人!
女儿家千万不能失了清白!”
夫君满心满眼都是妹妹:“放了沈兰,另一个随你!”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得了重病,本就时日无多了。
何况夫君还拿走了我的救命钱,只为了博妹妹一笑。
横竖都是一死,我转身跳下了悬崖。
没想到我没死成,夫君却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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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了重病,大夫也没有根治之法,只能靠些昂贵药材吊着。
眼看着家中钱财渐空,前些日子,我狠下心变卖了自己所有身家,换了成叠的银票,打算去大江南北四处寻些神医看看。
没成想一觉起来,床底下藏着的银票却没了。
丫鬟小翠为难地告诉我,我妹妹沈兰今日在拍卖行看上一批古籍,出的价钱却没有另一户人家高,她一哭,洛景川便赶紧回来拿了我藏的那叠银票去哄。
我当下就要出门去找他二人讨要说法,却瞧见门口,我养的小狗阿旺蜷缩着,前腿被棉布裹了几圈,隐约可见血渍。
我气道:“谁干的?”
病了这么久,我成日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此刻气急了,声音倒还有了些威严。
小翠磕磕绊绊道:“姑爷和二小姐拿着银票出门时,阿旺追了出去,咬着二小姐的衣摆不放,二小姐一生气,就踹了……”
我抱着阿旺就一路跑去了沈府。
却只在前厅见到在绣花我的娘。
见我跑得气喘吁吁,娘皱了皱眉,“念儿,你瞧瞧你成天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待我把沈兰伤了阿旺的事一说,她表情更是难以置信。
“不过是个畜生,你要怎么?为着它来怪罪你亲妹子?”
她说沈兰不在,和洛景川买了那批古籍后,心情好起来,愿意出门了。
我想,大抵又叫上了他们那些个书生友人,吟诗作对饮酒赏画,好不快活。
提到沈兰心情好,我娘也微微笑起来,“景川是个懂事的,有他陪着,兰儿笑容也多了。”
我只觉得可笑,洛景川是我的夫君,却成日陪着我妹妹鞍前马后,天底下有如此荒唐的事吗?
被气得胸膛起伏时,阿旺蹭了蹭我,湿漉漉的舌头舔我的手背,似乎是让我不要生气。
我心头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乖阿旺,我不生气,带你也一起去瞧瞧大夫,好不好?”
在沈府门口,却刚好撞到了那缱绻并行一处的男女。
瞧见我,沈兰的笑容顿时褪去,冷漠地与我擦肩而过,“娘,我回来了。”
娘放下针线,欣喜地起身过去,“我们兰儿回来啦,今天出门高不高兴呀?”
而洛景川,带着笑意看了那对母女许久,这才注意到抱着阿旺的我。
他皱眉道:“沈念,都说了多少次,兰儿怕狗,你把阿旺教好一点,上次才吓到了她,今日又发生这种事。”
我只觉得胸口如被一把钝刀凌迟着。
“洛景川,我的病,你是当真毫不在意?”
洛景川目光从我惨白的脸上掠过,似乎犹疑了些,但仍说:
“我看你的病也并不怎么严重,大抵是平时思虑过重了些,药钱咱们继续慢慢凑,那批古籍今日要是落入他人手,兰儿会伤心很久的。”
我无话可说,阿旺却龇牙咧嘴地对洛景川吼了一声,“汪!”
平时这一人一狗关系还尚可,是以洛景川被吓了一跳,恼道:“果真是养不熟的畜生!”
说罢便甩袖离去了。
洛景川,你可知我这病是京中所有大夫说的绝症,没有根治之法。
我凑这么些钱,也是想为自己寻个能找到神医的念想,撑着我在病痛的折磨下活下去。
你怎么忍心,连我这点念想都要毁去。
因着本月的药材断了,我浑身作痛,直到天泛起白时,才半昏睡过去。
梦中,我终于得了解脱,离了洛景川,离了沈府,一个人跑得远远的,无忧无虑畅行于天地间。
不若就此在梦中不醒来罢。
就在这时,一阵温热湿润感拂过手背,随即是着急的“汪!”
声。
是了。
我还有爱我的小狗,阿旺,我不能抛下它。
我从梦中挣扎醒来,虚弱地抱住阿旺,它在我怀中,焦急地不停舔我的脸颊。
“好啦好啦,我没有死,好好活着呢。”
我一边笑着安抚阿旺,眼泪却又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何苦再伤心至此呢?我问自己。
洛景川喜欢的人是沈兰,不是我这个他成婚五年的发妻,我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从我看到沈兰手上戴着的翡翠玉镯开始。
我见过那镯子,是洛老夫人手上戴过的。
她那时笑着说,这是只给洛家媳妇的传家宝,待我进门,她就传给我。
可惜没熬到我进门,洛老夫人就因病去了,那镯子,洛景川说不见了。
看啊,这个人多可笑,明明是将它给了沈兰,却要如此骗我。
就像他明明爱的是她,却要娶我一样。
洛景川曾是我父亲的学生,在考上功名也做了京官之后,便常常带礼来答谢父亲。
因着他模样好看,又是京中不少人夸耀的好官,我便忍不住总是偷看他。
他对我和沈兰都很好,那时,我只当他是对恩师女儿的礼节。
直到花灯节那天,他当着我府中上下,邀我同出,我头一次脸红得要烧起来。
沈兰比我温柔,比我有才学,比我更有书香闺秀的样子。
爹娘更爱她,下人更敬重她,就连京中别的贵女,也更爱和她玩,嫌弃我没有闺秀气质。
洛景川是第一个偏向我的人。
我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质问手镯那日,洛景川叹着气告诉我,他一直倾慕的是沈兰,只因花灯节前他二人闹了气,他这才故意约我来气她。
“沈念,这镯子我给不了你,你若不满,我另外再送你其他名贵之物。”
“我不想骗你,当初与你成婚是因为我母亲得了病,我生了攀附沈家的心思,那时兰儿还在同我闹别扭,母亲的病耽搁不得,所以我向你提了亲……”
“只能说,造化弄人,否则我和兰儿如今也该是琴瑟相调的爱侣……”
我一瞬间几欲窒息,痛苦如浪潮肆虐全身。
可月复月,年复年,我自痛了这么久,泪也该流干了。
第二日,我正在逗阿旺玩,房门却突然被猛地推开。
“沈念!
你让小翠给我的这封和离书是什么意思?”
洛景川满脸怒容,将手中攥着的书信狠狠甩在我面前。
正是我今早让小翠送去的和离书信,已经写好了我的名姓。
“你吓到阿旺了。”
我抚了抚阿旺的脑袋,平静地说,“就是字面的意思。
我不想和你再过下去了。”
洛景川先是一怔,随即放柔了声音。
“那日你去沈府闹了一趟后,兰儿过问了情况,已打算将那批古籍转卖,将钱银交还给我们,你大可不必如此任性。”
“任性?”
我笑道,“洛景川,你觉得你我之间只是这点钱财的问题吗?我受够了你一次次……咳、咳!”
话音未落,我却不住咳嗽起来,待平复时,捂着嘴的掌心已是鲜血斑驳。
我正欲掩去,洛景川却注意到了,面色一变。
“你……沈念,只是短缺了几天的药材,你的病何至于此?”
“没什么大碍。”
我敷衍道,“近日受了凉罢了。”
洛景川紧紧看了我许久,却瞧不出些什么,良久,他叹口气。
“总之,莫要再提和离的事了,你这病,我会试试求一求陛下,看能否找御医来帮忙相看。”
我却不说话,一心抚摸着怀中的阿旺。
许是被我头回对他如此敷衍的态度恼住了,洛景川沉了嗓子。
“怎的?你不信我?沈念,我自问除了真心,其余待你不薄。
而你自嫁入我洛家后,处处不满,气性越来越大,看来果真如兰儿所说,你这人奢靡惯了,受不住读书人家的清寒!”
我几乎被他的蛮横给气笑了。
更笑自己痴恋他的那些年,为着能与他有些共同语言,也傻傻地硬着头皮去读那些经史子集,结果只是在他和沈兰面前徒惹笑话。
见我不回话,洛景川更当是他说中了,冷笑一声。
“明日兰儿就要去把那批古籍运送到京城外的一户庄子上,我脱不开身,你去陪着她,莫让她一个人在别人那里受了委屈,毕竟她也是为了你才割了爱,最好是能与她道个歉。”
“洛景川。”
我静静看着她。
“这笔钱财本来就是我的,兜兜转转一圈才回到我手中,我没让你和沈兰向我道歉,你让我去和她道歉?”
洛景川目光闪躲了一瞬,“若不愿道歉就算了,我也没说要强迫你。”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日,我还是去沈府门口候着了。
其实,我也不想和沈兰闹得如此僵。
我还记得小时候,虽然父母更偏爱沈兰,但我同她还是亲近的,只是不知从何年开始,我姐妹二人却越来越疏远。
况且,若从她的角度看,也算是她和洛景川这对璧人因我而散,对我有些不满也是正常的,如今她还愿意将银钱交还与我,我也要领情才好。
沈兰的身影自门口出现后,我挤了挤笑,正欲先去打个招呼,却在看到她腰间的平安香囊时止住了脚步。
得病后,我曾带着小翠去长安寺里祈过一次福,当时听旁人议论着,说今天真有人磕了一千个等身长头,换一道得佛祖庇佑的平安香囊。
小翠好奇了,拉着我去看,然后,瞧见的便是在香案前虔诚祈祷的洛景川。
明明也预料到了他本就是给沈兰求的,可今日真正瞧见时,还是止不住地苦涩。
还好,我就要同洛景川和离了,能将他与沈兰之间的姻缘还给他们了。
“兰儿。”
打完招呼后,沈兰表情也松弛了些,柔声道,“姐姐身体可还无恙?那日见你气冲冲来沈府,我原以为你是为了阿旺找我的麻烦,直到昨日过问完景川后,才知道他动用了你的私房钱。”
“这件事是景川做得太糊涂了,姐姐你放心,我好好教训过他了,谅他今后再不敢做这种事。”
我勉强地笑笑,又听沈兰细声细语道:“阿旺那件事,也算是我的不对,只是你知道,我一向怕狗……”
“是我的不对,我会再好好教导阿旺的。”
沈兰今日如此善解人意,和我接连道歉,倒让我有些愧疚了。
这一路上,我二人终于化了冰,不住谈笑着,这也让我心中有了些暖意。
失去一个洛景川,得来一个妹妹也好。
今天之后,我的困苦大抵也到头了,待与洛景川和离,我便带着阿旺和小翠游历四方,哪怕病治不了……
可没想到,待我们行至偏僻的山路时,突然冲出来一伙劫匪。
饶是我生了病,也总归不正经地学过些歪门拳脚,而沈兰是完完全全的千金小姐。
更何况,我还是姐姐呢。
我下意识就挡在沈兰身前,劫匪只有四人,但我们也带了两个运送的车夫,硬碰硬不是没有转机……
我正拼命想着出路,却不知怎的,后脑被人重重一敲,就此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这才发现自己连同沈兰一起被绑在一处阴暗的角落里。
回想起晕倒前的事,我急道:“兰儿!
你可有看清当时是谁敲的我?那个位置,必定是我们自己的人……”
沈兰摇了摇头,“姐姐,我不知,我当时也被人打晕了……”
“可是……”
“哟,姐妹花可算都醒过来了。”
山匪头领缓缓踱了过来,嘴角露出一丝猥琐的笑容,“刚好,来救你们的人到了。”
我和沈兰被拖到了一处悬崖上。
隔着不远,站着我爹娘和洛景川三人,再无旁人。
三人目光几乎是一致地望向了沈兰的方向,见她如此狼狈,娘几乎要站不住晕过去。
洛景川脸上的焦急之色更是明显,他上前一步,咬牙道:“你们要的赎金就在这里,赶紧把他们姐妹放了!”
“呵,没带人来,还算听话。”
头领示意一人去接过钱箱,清点过后,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嘛……”
头领眼珠一转,“我说的是一人的赎金,这姐妹二人,自然也需要两份。”
我爹面色铁青:“这已是我府中上下现在拿得出的所有现银!
我们怎么凑得出第二份?!”
“那我不管。”
头领玩味地摸出短刀把玩,“这点赎金只能先给你们一个人,待你们凑足第二份再把另一个还你们。”
“你们是先要姐姐,还是先要妹妹呢?”
说着,头领将刀尖抵在沈兰脖颈上,缓缓滑动着,沈兰吓得尖叫一声。
“妹妹!
先放了妹妹!
兰儿她身子弱,受不得惊吓的!”
我娘急道。
我爹也愧疚地看我一眼,吞吐道:“就、就按我夫人所说,念儿,你是长姐,要坚强一点。”
“洛大人如何说?”
洛景川咬着嘴唇,久久不言语。
见此,头领戏谑道,“也是,姐妹俩都是美人,真不好选呐……”
他的视线在我和沈兰的身体上流连着,身旁的几个山匪也露出坏笑。
“兰儿她还是清白之身!
不能被污了去!”
脱口而出这句话之后,我娘脸色一白,不敢再看我。
这一刻,我全身如置冰窖,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
他们已是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今日剩下的那个,会被这群山匪……
沈兰还需要嫁人,而我已作人妇,无妨。
可我知道,哪怕身份对换,今日我是清白之身,沈兰是他人妇,他们的选择还是一样的。
我从来、从来都不是父母的第一选择。
我最后看向洛景川,和我在天地高堂上许过生死不离的夫君。
洛景川别开了目光,他的声音很轻,却没有丝毫犹疑。
“放了沈兰。
另一个……随你们如何。”
山匪如约解开了沈兰的麻绳,沈兰一路跌跌撞撞跑进了洛景川怀中哭泣着。
洛景川摸了摸她的头,然后看向我:
“沈念,你放心,我们会尽快筹齐第二份赎金,将你救出去。”
“不用了。”
我淡淡地笑着。
头领哈哈大笑,“看来沈大小姐更愿意留下来和我们玩啊。”
“贼人!
休得对我夫人胡言乱语!”
“夫人?哎哟,我还以为洛大人怀中那个才是你的夫人呢。”
要不是手被绑着,看到洛景川的脸色,我都想鼓掌了。
趁着他二人打嘴仗的时候,我不动声色地开始挪动身子,一步步,直至悬崖边缘。
“爹、娘,谢谢你们给了我性命,照顾好妹妹,洛景川……”
对他,我却没什么可说的了。
爹娘此刻一心一意都在安慰沈兰,隔得太远,他们没听到我的声音。
只有洛景川注意到了,他意识到了什么,瞬间睁大了眼。
“不、不——沈念!
!
!”
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可已经晚了,我向后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