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混着孜然的辣油味窜进顾南萱的嗅觉,刺激她敏感的鼻子像有无数跳跃的小虫在狂欢,瘙痒极致时——
“阿嚏!”
顾南萱的胸口起伏抖动,半眯着眼睛,感受到一缕柔光渗透进视野。
耳朵嗡鸣,是猝不及防得喷嚏引起的连锁反应。
“姐!”充满惊喜却含糊声音在旁边响起,顾南萱的脖子不知道多久没扭过,转头时扭得有点生硬,像需要上油的器械,咯哒咯哒响。
她看到阳光底下左手握烤鸭,右手拿烤串的小胖男孩,肉嘟嘟的脸本来很可爱,只是满嘴流油的形象实在不太雅观,邋里邋遢。
混着孜然和辣油味不用说就是来自他手里的那两根“法棒”,对她这样别说是吃辣,连闻都闻不得的人来说,这两个“法棒”具有灾难级的威力。
小胖男孩不忘吞掉嘴里还未嚼烂的烤鸭肉,发现顾南萱一脸嫌弃地看他,没有在意,反而高高兴兴地喊:“姐,你醒了!”举起两只手里的“法棒”。
顾南萱:“……”
“你能出去吃吗?”嘶哑的嗓音却带着温和与客气,认真听或许还有点疏离冷漠。
小胖男孩摇头晃脑,没听出来,可能是沉浸在“傻了五年的表姐终于醒了”的喜悦中。
顾南萱屏气不敢用力呼吸,张嘴吸气,面对无孔不入的辣油味,头疼地想要把那熊孩子扔出窗外。
挣扎地支撑轮椅,脚一深一浅地踩,腰背不敢直起来,手肘左右两侧形成平行线,如脚步蹒跚的老年人。
不一会儿,顾南萱透出热汗,身上变得黏黏湿湿的。
行动困难不在她意料之外,间隔五年回到这里,回到她自己的身体里,只是行动困难,有什么不知足的?
顾南萱秉着辣油味畏惧的精神挪到门口,疲惫地倚着墙,迫不及待逃离这“霾气”十足的房间,握住冰冷的门把手,还没有推开,门便从外面拉开。
一张熟悉亲切的面孔,出现她的眼前。
女人惊呆得表情带动眼眉和嘴角间的细纹,鱼尾般在脸颊的角落处游走,但并不影响她的魅力,反而岁月的痕迹在她的身上添了更多的韵味。
她穿着简约,身体没有带任何零碎的饰品,没有那些“豪门太太”的奢华包装,但举手投足散发出的气质,是那些外在的那些珠围翠绕无法赋予的。这源于内在的涵养与学识,才能散发着令人生畏、憧憬的气质。
可就在这时,女人说出的话却破了音:“……萱萱?”
阳光轻洒在顾南萱洁白的脸庞,日久没有生气的躯体,脸色也是素白的,白得像是一件羊脂白玉,在阳光下显得透明。
脸是面无表情,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心却是滚烫无比,胸口起伏得比之前更厉害。
顾南萱声音嘶哑:“妈妈。”
听到这两个字,女人立即抱住顾南萱泫然流涕,并听到怀里的孩子喃喃道:“妈妈,我回来了。”
女人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女孩的后背,始终在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
不过显然,母女俩人所说的“回来”不是一个意思。
顾南萱对五年前发生的事情记得很清楚,没办法不清楚,这是她在另外一个世界,以及另外一个人身躯里活下来最大的支撑。
回想的时间久了,积攒的次数也就多了,记忆更深了。
五年前燕城发生一起惊心动魄的豪门绑架案,她恰好就是那场绑架案当事人,更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
趣乐食品主要生产糖果、巧克力、糕点烘培以及奶饮料,在行业里占据领头地位,顾弘毅在青年时展现出出色不凡的商业天赋,被老董事长指定为继承人,只用五年的时间他便把继承人的身份替换成新任董事长一职。
身价百亿,华夏富豪榜的前五,在普通人眼里可以呼风唤雨,但这么巨大的利益也容易引起豺狼和鬣狗贪婪的目光,危及到他本人甚至他的家人。
十二岁的顾南萱热衷冒险和挑战的游戏,每逢假期都会报名夏列营或者拓展活动,在同龄的孩子里面她是表现最好的一个。
亚洲青少年攀岩大赛在燕城北郊进行,比赛的第一阶段过后,顾南萱就头晕目眩,那天正好是大晴天,气温逼近40°,这在北方着实是不常见的温度。她怀疑自己中暑,叫人把她送到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休息,躺在床上等医生来。
医生过去给她量过体温,有点轻度发烧。
顾南萱只好退出攀岩比赛,原本她有机会冲全亚洲第一的名次,当时躺在车里的时候还惦记着这件事。
送她去医院的车在半路的时候意外抛锚,顾家那边又派来保镖接她,等车期间,陪她攀岩比赛的司机跟助理发生冲突。
顾南萱意识模糊,只记得不知道什么时候保镖赶到,她刚抓住保镖的手,司机却对她喊了一声:“萱萱快逃!”
保镖轻松地横抱起她的身体,转身把她扔进另一个车里。
黑暗里有人伸出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巴,她的手挣扎地抓住车门边沿,年轻保镖的手握住她双手手腕,像扳手般,逐个拨开她的手指。
一声闷响,车门就关上了。
这个瞬间,顾南萱的世界就只剩下黑暗。
绑架案之后是如何发展的顾南萱就不清楚,她在车里被迷晕,意识已经不在身体里,她穿越到修真界,成为一个魔修门派的女修者。
刚开始在修真界的时候,无时无刻不想着她的爸爸和妈妈,在家里她可以随便闯祸,即便最糟糕的情况只会获得顾先生一句“回屋反省”这种过耳朵听听就罢的话。
但在另一个世界,她只能把委屈咽肚,如履薄冰,为了活着,她必须克制情绪。痛苦、绝望、愤恨、难过还有思念每一天每一月都盘旋在她的心头,可又能怎样。
时间久了,她也能麻木自己,尽可能的适应修真界的生活。
她能用尽全力讨好那位掌控她生死的魔尊,跟那些与她相同命运的女修者勾心斗角。
她也能看到一个修真者因为心魔爆体而亡死在她的面前,不至于害怕到晚上做噩梦惊醒。
她在修真界体会最深的就是人的潜力无限,你以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其实你能做到的远远不止这些。
……
“你个小混蛋吃得满嘴流油跑你姐房间干什么去了?”
顾南萱苏醒后在顾家做客的宋家俩姐妹去看望“病忽然好了”的外甥女,宋白梅没想到竟然在顾南萱房间里看到她家那小子,这没什么,关键她一吸气,那孜然和辣油的味道呛得她咳嗽不止,原本烦乱的心情,添了一把助燃的大火,抓着胖小子的耳朵就骂:“吃,就知道吃!”
小胖男孩抖着身体,耳朵被指甲用力抓着,撕裂得生疼,却因畏惧自己的母亲不敢动弹一下。
顾妈妈紧紧抱着顾南萱,也被辣油味卡得嗓子发噎,不想看见二姐当她面教训孩子,就说:“二姐,我带萱萱去医院。”
宋白梅的指尖抠出血,不打算轻易放过自己儿子,听顾妈妈这么一说,就立刻松开手,笑吟吟地道:“你先带萱萱去,我们稍后跟过去。”
顾妈妈嘴角上扬,对她点了点头。
宋白梅的手不禁一抖,呼吸不顺畅了——她家三妹已经有五年都没露出笑脸了,整天冰冷得跟雕像一样,这回外甥女醒过来,还真是治愈心病的一剂良药。原本这也没什么,可她跟大姐刚跟三妹保证过,只要她名下产业交给她们两家,以后外甥女就归她们家照顾,以后即便她们都不在了,孩子们也会把外甥女照顾好。
可外甥女都醒过来了,那些产业还能便宜给她们?!
小胖男孩捂着耳朵问宋白梅:“妈,你有纸吗?”
他感觉手心湿漉漉的,摊开手一看,竟是两道血印。
宋白梅嫌恶地瞥了自己儿子一眼,道:“快去洗手间洗洗,你还打算拿纸擦啊?”
要不是惦记着三妹的产业,这窝囊儿子她怎么好意思带过来,真是丢死人了。
……
顾南萱坐上自家的轿车,给顾家开了二十年车的王绍元看到顾南萱自己走上车,冲着他叫了声“王叔”的时候,布满皱纹的老脸呆滞数十秒后,露出激动地表情,似哭似笑的,就像不知道做什么表情才能表达出心里那种酸胀感。
顾妈妈举止端庄,神情内敛,可是也遮盖不住激动的心情,眼角眉梢都发着光似的,对着王绍元说:“王师傅,咱们去医院,车开得慢点。”
王绍元眼角有点湿润,手背抹了两下眼睛,用力点头:“诶!”
顾妈妈坐进车里,在储物箱里掏出一把零碎的糖果和巧克力,是趣乐食品研发的新产品,顾先生尝过后剩下的。
顾南萱的目光被这些花花绿绿包装的糖果吸引住,挑了一个粉红色白兔包装,撕开包装袋,把奶糖放进嘴里,甜滋滋的草莓奶香味在唇齿间流转,舌尖感受到奶糖的丝滑,味觉顿时颤栗,全身的神经都跟着酥酥麻麻。
顾南萱淡淡的眼神瞬间转变了,望着手里一大把的糖果,目光的热情几乎要化为实质——任谁五年里只能吃辟谷丹连一口食物都没吃过,嘴里淡得能把野草咂出甜味来,忽然吃了一口丝丝滑滑的奶糖,都是神仙般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