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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三年,杜蕴和未踏入我房中一步。
立下战功回来,他却大摆宴席纳妾。
我看厌了这后宅的尔虞我诈,朝堂的利益勾结,于喜宴当日奔赴战场行医。
不久后,杜蕴和来边关上找我,吵着要我回去。
我没有理会,而是将放妻书递到他面前。
「杜将军,既然我们毫无感情,麻烦您签字画押。
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行我的独木桥。
」
.
「夫人,今儿个是个好日子,让小翠来为您梳妆打扮吧。
」
「知道了。
」
今日是杜蕴和回京的日子。
他是当朝圣上的儿子,无人不知的蕴王爷,也是在边关立下累累战功的卫将军。
而我是他的妻。
三年前,一道圣旨将我嫁与杜蕴和,从此,丞相家的千金成了蕴王爷的王妃。
除去身体不好养跟着民间神医的那几年,我几乎从未出过门,也不认识杜蕴和。
他也从未见过我,自是不喜这桩亲事。
但君令不可违,我们成了亲。
婚后,杜蕴和常年待在边境与外族人交战,就算回家也从不踏入我房中一步。
现如今,他又立了战功,回京了。
「夫人,这几根簪子可搭您了,定能得王爷赏识。
」
「傻瓜,你每次都这样说,但他可是连看都不多看我一眼。
」我叹气,「无心之人,再多打扮也是徒劳。
」
我和杜蕴和本就不识,若非圣上指婚,我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唔……我知道夫人也不喜欢王爷,但这是圣上的旨意,要是您和王爷一直闹不愉快,最后吃亏的恐怕还是夫人您。
」
的确,我的父亲是当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我已经是出嫁女,就算父母再爱我,也不可能把手伸到王府里来。
我成亲三年无所出,虽然是和杜蕴和相看两厌不相往来的原因,但世人最终还是会把错怪罪到我身上。
这三年,我与杜蕴和对外表现举案齐眉,再加上我幼时是出了名的体弱多病,这无所出的罪过,便真的像是我的错了。
「犯了七出之罪,王爷是可以休了您的。
」小翠忧心忡忡,「到那时,在世人眼中,您就是弃妇,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
我倒是巴不得他休我。
在这深宅大院里,我日日忙碌郁郁寡欢,日子比成亲前可难过多了。
就算成了世人眼中的弃妇,我也能回娘家安慰地过日子。
且我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就是被休了也不会影响到姐妹谈婚论嫁。
如果说成亲前我还期待过未来的丈夫和孩子,这冰冷的三年下来,我早已厌倦。
小翠是从小陪我长大的侍女,也是我在这蕴王府唯一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府中其他下人都是王爷的人,见我不受宠,自然对我冷眼相待。
丞相之女又怎样?嫁到王府,就连生死都由王爷说了算。
「小翠,你不懂,这种受制于人的日子,我过得很难受。
」我说,「我倒是希望他能休了我,起码不用被困在这里数着树上的叶子度日。
」
「夫人,慎言!
」小翠赶忙提醒我闭嘴。
这里的人可都是杜蕴和的,隔墙有耳,万一被听了去,我们以后都没好日子过。
毕竟我也只能说说,我和杜蕴和的身份决定了我们会做一辈子夫妻,除非出现变故。
皇上不止有一个儿子,其中他最看好太子,但近些年太子的势力过大,他有点不安心,需要增强另一个皇子的势力来制衡。
杜蕴和就是他选中的制衡者。
一来,他手握兵权,但只是卫将军而不是更高位的武将。
二来,他很少回京,对朝堂认识有限,不会直接涉政。
于是皇上把相府出身的我嫁给他,让他足以和太子制衡。
在皇帝真正驾崩或退位之前,这份制衡怕是会一直持续下去。
除非我也得到了权力或别的什么,让杜蕴和的势头压过太子,皇帝不得不同意让我们和离。
这时,一个年龄稍小的丫鬟欢欢喜喜地跑进内院,喊道:「王爷回来啦!
同王爷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位姑娘,他们还骑同一匹马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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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王妃,我站在最前面迎接王府的男主人。
「王爷,您回来了。
」
我说话时带着得体的微笑,哪怕杜蕴和正抱着他身前的女子下马。
「老李,准备喜宴。
」杜蕴和直接绕过我,给管家交代差事,「半月后,本文要纳叶笛为妾。
」
老管家本就看不惯我,一听他要扩充内院,喜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鄙人这就去办!
」
小翠低着头,悄悄望我,我回应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
看吧,那小丫鬟没有乱说,这宅子里就是要添人了。
而且杜蕴和一回来就宣扬纳妾,明摆着是不给我面子,也不给丞相面子。
除了要纳妾,杜蕴和这次回府也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我兴致缺缺地准备回自己的院子,但那个被称为叶笛的姑娘显然不打算放过我。
「这位就是王妃姐姐吧?民女叶笛,初来乍到,许多规矩都不明白,麻烦姐姐教导了。
」
杜蕴和皱了皱眉,说:「祝思淼,我今天还要进宫一趟,不准为难她。
」
「妾身知晓。
」
哎,多一个人就多一份事,还代表我要和这个只互通了姓名的姑娘勾心斗角,就为了争王府内院的那点利益。
我已经疲惫了。
要不明天回去看看爹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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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昨天想的那样,我回了一趟家。
我的家也在京城,和王府只隔了两条街,想去的话很方便,只是出嫁的女儿不能随便回娘家,会受人指点,两边都是。
「我的淼淼啊,你又瘦了。
」母亲心疼地抓着我的手,「想回家怎么不早点说,我这就去吩咐厨房做几道你喜欢的菜。
」
我父母体恤百姓,吃穿用度一切从简。
但在这里,我过得很幸福。
就算没有奢靡的生活,也是有人爱的。
「淼淼,听说王爷昨天回京,你今天不留在王府陪他,是闹了什么不愉快吗?」
母亲担忧地看着我,满眼都是心疼。
「要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娘。
娘没有本事,但总能余些银两给你。
」
「娘,您放心,我不缺银子。
」我说,「我与蕴王爷也没什么矛盾,不必挂怀。
」
有矛盾的前提是熟悉且存在着正向的关系,我和他不熟,关系也只是表面夫妻,当然不会有矛盾。
「娘,爹和兄长还没退朝回来吗?」
「还没呢,他们这两天啊,很忙。
」
「近日没有天灾和节庆,怎么会忙?和边关的战事有关吗?
「是啊……他们昨天晚饭时还说,边关战事未尽,宫廷开宴摆酒,真是……」
后面的话她没继续说了,隔墙有耳,在这京城之中,干什么说什么都要小心翼翼。
我们家的男丁都是文人,没有上过战场,女子也尽是大家闺秀,行为举止需合乎礼。
但我和母亲都读过私塾,对家国大事有些了解,不是睁眼的瞎子。
我看着母亲红润的脸,再想想自己疲惫的模样,心中叹气。
爹娘也是订了婚约后才见面的,但他们情投意合,一见面就爱上了。
我从小看着恩爱的父母,还以为天下夫妻都是这般模样。
原来爹娘那样幸运的人只是少数。
对比我与他们的境遇,我愈发的想要离开王府。
但皇上赐婚,就是休妻都没有那么简单,更何况和离。
要怎么样才能恢复自由身呢……
我正思索着,门前传来一阵车马声,是父亲和兄长回来了。
他们的脸上并不好,但在看见我时柔和了许多。
「淼儿,你受委屈了,在家里多待几天吧,你的房间一直有人打扫,可以直接回来住。
」
听到父亲这么说,母亲大惊失色:「出了什么事,我们淼淼怎么就受委屈了?」
兄长哼了一声,不悦道:「还不是她那个缺德丈夫,战事未尽就回来纳妾,还准备按照娶妻的标准设宴!
更过分的是,他居然还在退朝时邀请我们,简直是不把相府放在眼里!
」
「总之,淼儿先在家中住几天吧。
」父亲说,「既然他不给你面子,你也不用给他面子。
」
「好。
」
我不喜欢王府,能在家里住,我自然是愿意的。
但同时,我也心生忧愁。
就算在家里住再久,我最终还是要回去,甚至还要听杜蕴和的安排,好生照顾他带回来的小妾。
说到底,近些年边关战事吃紧,最近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杜蕴和敢违背礼数纳妾,不过是仗着自己有战功,旁人不敢说他什么而已。
但凡当朝的文臣地位更高,或者我也有功,他不光不敢大招旗鼓纳妾,说不定我还能得到和离的机会。
……等等。
我思维发散想了一大堆东西,反应过来时,才察觉到自己想了多少大逆不道的东西。
除非特殊情况,女子不上战场。
就算是上,上的也尽是武将出身、从小习武的巾帼英雄。
但谁说文人家的姑娘就不能立功?约束我们的书上可没有这一条。
或许是因为在家里不用收着气,我的胆子也逐渐大起来。
我能否立下足够的功劳,打破杜蕴和和太子之间的平衡,再向皇上请求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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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杜蕴和纳妾的日子。
叶笛穿着大红的嫁衣,从正门进来。
杜蕴和就像娶我时那样,与她拜天地,就差结发了。
我坐在王妃的位子上,看着这一对佳人,听着宾客们的窃窃私语,只觉得厌烦。
等叶笛被送入洞房,我的戏份也终于结束。
我回到院子里,将一身绫罗绸缎换下来,穿上便于行动的男装,抹上黄色的花汁,带着小翠从后门离开王府。
「夫……祝…朱兄,我们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为避免引人注目,小翠和我一样是男子打扮,伪装成我的朋友。
她是可以信任的人。
在听到我想偷偷离京的计划后,她先是惊讶,再是感悟,并全力支持我。
全府上下都有眼睛盯着我,小翠反而比我自由的多,金银细软和衣服的采办大多都是她完成的。
在京城,大户人家的女儿不能随便出门,认识我这张脸的人也没几个,我们很顺利地上了先前约好的马车,胆战心惊地过了城门口的检查。
看着京城的城墙离我们越来越远,我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出了京城,才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夫…小姐,我还是有点害怕。
」小翠很小声地说,「我们两个人手无寸铁的,会不会被拦下来抓走啊?」
「不是所有马车都会遇到强盗的。
」我失笑,「我临走前也看过了,沿途地区今年收成都不错,土匪会很少。
」
不然我哪敢轻装上阵,高低得带个能打的随从。
「而且,别看我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只要不是训练有素的大匪帮,我还是有办法应对的。
」
我幼时身体不好,父母请过太医,也求过道士,最终把我送到一位民间医师那里调养。
那位医师医术高超,别人都称他为神医。
我跟着他过了几年,也学了不少医术。
如何不费力气地放倒几个戒心不强的人,我还是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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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劳顿,经历了小半月的颠簸,身心俱疲的我们终于到了边关。
边关的空气好像要干燥许多,房屋低矮,草木枯黄,到处都是沙尘,风一吹,就眯眼睛。
我感觉自己的皮肤有点干,被沙子打的生疼,快要裂开了。
我来到军营旁,被巡逻的卫兵拦住。
「站住,军事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
「在下乃是路过的游医。
」我说,「近年边关战事不停,将士们伤亡惨重,我于心不忍,想来助各位一臂之力。
」
卫兵立刻正视我。
这些年,想自荐领兵立功的人不在少数,以各种理由混进来的奸细也抓过不少。
随军医师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绝对不能马虎。
我离京五日后就没再抹花汁,但因为赶路的疲惫,我的脸并没有白回来多少,但还是能看出是个被娇生惯养过的人。
总而言之,不像四海为家的游医。
我知道这一点,说:「您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先为城中伤病的百姓医治。
你们也大可以派人来监视我,或者去查我的来处,是否和外族有关。
」
卫兵还是犹豫不决,就在这时,一辆深棕色的高大马匹从不远处路过,骑马的人看到此处的争执,掉头过来。
我看了看他,厚重的铠甲模糊了那人的身形和面容,只能看见有点蓬乱的头发和一双锋利眼睛。
卫兵见到他,赶忙行礼:「裴将军!
」
原来是镇国公之子,大将军裴滦。
「免礼——你是什么人?」
「草民朱斯,一届游医。
」我作揖道,「我见边关将士劳苦,欲来此行医,还望将军成全。
」
裴滦哦了一声,说:「那你去行医吧。
」
「若是将军不放心,我可以先去……嗯?」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答应。
能做大将军的人心思定然缜密,但我看他的眼睛,只有信任和一丝好奇,完全不见怀疑。
我心中警铃大响。
他认出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