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来天阴沉沉,云朵又厚又重,感觉要下雨。
季时风一口喝完大杯豆浆,拎起背包,对屋里喊:“爷,我走了啊。”
屋里没应声,季时风进房间一看,没人,再到院里头一看,这小老头正在晒被子,踮着脚抻着脖子,看模样怪费劲的。
“就不能安分点儿,”季时风大步走上去,接过他爷手里的冬被,“你要是再跌一跤,我可不照顾你。”
季博文敲了敲后背,哼了一声:“你小子有脸说我?好的不学尽学坏,学人家闹事!打架!”
“对对对,您老说得对,”季时风听这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边抻被子边敷衍,“我坏我坏,老季家祖宗十八代就属我坏,别人家那是祖坟冒青烟,老季家出了个我,祖坟黑得都能当煤地了。”
“……”
要说的话被臭小子抢了先,季博文噎了一下,干瞪眼。
季时风铺开被子,问他爷:“回回都是这几句,有新鲜的没?”
“你这臭小子!”季博文操起拐棍往他身上打,“让你学坏!让你学坏!”
季时风拎起包就跑,到院门口了扭头说:“今天可能要下雨,别忘了收被子。”
“要你啰嗦!”季博文见他单肩背着包,又不乐意了,“把你书包背好,不三不四像什么样子!到新学校好好和同学处!”
季时风摇摇手,在巷口扫了辆共享单车,骑上往三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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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时风原本在一中读书,重点高中读的好好的,上个月因为一些脑残原因,那个女人非要安排他转学。
季时风本来不想搭理那一家子傻逼,然而就和屋漏偏逢连夜雨一个道理,穷人一旦倒霉起来就没完没了。
季博文出门买菜摔了腿,急需一笔钱住院,那女人说只要他同意转学,就包了季博文的住院费。
季时风骨头再硬,这种关头也不得不妥协,学校可以换,爷只有一个。
他不想和爷提起那边的糟心事儿,就谎称转学是因为他在学校里打了人,爷气得摆了好几天脸色,到现在火还没消。
转学手续前后办了半个多月才好,那女人倒也不算亏待他,三中虽说比不上一中强,在市里也不算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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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学第一天,季时风没算好时间,进校门时早读都结束了。
高二楼离校门口还有点远,有个大上坡。
季时风不想转学第一天就迟到,迈开大步往上跑,好在他人高腿长,一口气冲到教学楼下,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来得及。
“痛……痛痛痛——松手松手,松松松!”
一条腿正要踏进教学楼,季时风忽然听见一声弱弱的痛呼,他循声转头一看,楼底下的升旗台边有两个人。
有个身形单薄的少年坐在阶梯上,仰着头喊疼;另一个则人高马大的,站在少年面前,两只手揪着少年的头发。
靠,在国旗底下搞校园霸凌,胆儿真大。
季时风不是个多管闲事的性子,他进入社会早,这种事情见得多了。
大的欺负小的、高的欺负矮的,冲上去见义勇为拔刀相助的愣头青死得最早。
离上课只剩四分钟了,季时风抬脚刚要走,又听见那边传来声音:“老实点,别动!东西呢?”
少年继续喊疼:“钱包在、在书包旁边那兜里……”
“自己拿出来!”
季时风眼角一瞥,见那大高个紧紧揪着少年脑门前的一撮头发,少年被迫仰起头,一只手哆嗦着去摸书包。
这什么垃圾学校?大白天的敢在教学楼底下劫钱?
季时风低低“操”了一声,迈出去的脚尖转了个方向,扬声道:“哎,哥们儿,干嘛呢?”
升旗台边两个人齐齐扭头望过来。
高大的那个剃了个板寸,九月底了还穿一件无袖上衣,两条手臂肌肉遒劲,一看就不好惹。
他揪着少年头发的手松开了,乌黑的刘海散落下来,条形码似的,遮住了少年半张脸。
季时风只能看见他下半张脸,皮肤白皙,唇红齿白,看着就好欺负。
板寸大高个皱眉:“你谁啊?”
季时风一只手拎着包,另一只手插着裤兜,懒懒散散地抬了抬下巴:“在学校里就打劫,不太好吧?”
板寸大高个一脸无语,“同学,你管太宽了。”
坐在台阶上的单薄少年此时开口:“别管他,继续继续。”
说完,他把毛茸茸的脑袋往板寸大高个手上凑。
季时风:“……”
少年从书包侧袋摸出钱包,双手捧着递给大高个:“喏,这儿呢,给你,要多少自己拿!”
妈的。
这回轮到季时风无语了。
感情人俩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
叮——叮叮叮——
上课铃准时打响,季时风光荣地在转学第一天迟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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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堂恰好就是班主任的课,季时风在高二十八班门口喊了报道,班主任李平书不悦地看了他一眼,谅在他第一天来的份上,没为难他,招手让他到讲台上做个自我介绍。
底下响起窃窃的议论声。
“这就是一中来的学霸啊?重点转来的?”
“听说在那边犯了事,打人吧还是干嘛的,走关系转过来的。”
“他好帅啊,腿真长,小路班草位置保不住了啊……”
“滚!那还是小路好,小路天天请我们吃好的。”
……
季时风充耳不闻,他把包随手扔在讲台上,拿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嚓嚓嚓”写下三个字。
他写得一手好字,一气呵成、笔锋遒劲,连李平书这个写惯了板书的都有些惊讶。
“风”字的最后一个点落定,季时风扔掉粉笔,拍了拍手掌,对着底下同学勾唇笑了笑:“季时风,各位多关照。”
底下有女生悄摸摸拿手机拍他,忘关相机声音,“咔嚓”一声脆响。
李平书重重咳了两声,警告地瞪了那个女生一眼,抬手一指靠窗最后一排的单个空座:“你先坐那,继续上课。”
季时风在位置上坐下,书包塞进抽屉,拿出课本,这才发现迟到的不止他一个,他前座也迟到了。
前座的抽屉肚塞得满满当当,不是书,全是零嘴。
季时风这么一眼看过去,里头有葵花子、薯片、旺仔牛奶、桶装泡面、大辣片,甚至还有自热火锅,整个一小卖铺。
书桌底下还有个竹篓,课本就堆在那里头。
开学都两个月了,那堆书还和全新的似的,页角连褶痕都没有,看来是不怎么被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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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时风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两指夹着笔转了两圈。
先是遇到个被打劫还把钱包双手奉上的同学,又见着个拿书桌放零食、把书放地板上的前桌。
好家伙,这三中学子真够有想法的。
讲台上李平书在讲随机事件,这个知识点太简单,季时风听着听着就开始神游,想着找个什么兼职来钱快。
正当他出着神,后门忽然传来一声清清脆脆的:“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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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时风歪头看过去,门边站着个人,身材单薄挺拔,像一截清瘦的竹子。
他穿着浅蓝色翻领衬衣、白色五分裤、白色帆布鞋、蓝色中筒袜,衬衣下摆束进松紧裤腰带里,背了一个柠檬黄单肩斜挎包,小腿又直又细,一身装扮又干净又乖巧;他的皮肤很白,明明很瘦,脸蛋却挺圆润。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在脑门上扎了个小揪揪,还夹了个海绵宝宝发夹。
要是别的男的在额头上扎个这玩意儿,多半都显得娘炮,但小辫顶在他脑门上,不仅不娘,还怪可爱的。
季时风多看了他两眼,而后心念一动——
看这身装扮,这不就是刚才升旗台边被打劫的那人。
班里就剩一个位置还没人来,难道这位就是抽屉里塞满零嘴的前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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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辞,这个月第几次迟到了?”李平书严厉地问。
路辞说:“老师,我是有正当原因的。”
“懒得听你狡辩,”李平书输出教师经典发言,“全班四十三个同学,你狡辩一分钟,就是浪费了大家四十三分钟!”
路辞摸了摸鼻子:“那我不说话了,你让我进去呗。”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看你像什么话!”李平书看了眼他脑门上晃悠的小辫子,露出了不忍卒视的表情,“你看看全校男生,就你扎小辫!”
“我这是辟邪的小辫,”路辞撇撇嘴,“我们家找大师算了,要是不扎小辫,我家就破产了。”
“还狡辩!全班人因为你又浪费了四十三分钟!”李平书敲桌子,抬手一指,“迟到就要罚站,到走廊上站着去!”
路辞敢怒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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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辞正要出去乖乖罚站,忽地瞥见他座位后边多了一个人。
黑色纯色T恤,肩膀很宽,右边耳朵上有个亮晶晶的东西,像是耳钉。
路辞双眼睁大,刚才在楼下就是这家伙,说什么莫名其妙的怪话,害他迟到了。
“老师,他也迟到了!”路辞在门边高高举起手,“他怎么不罚站?”
正在懒洋洋转笔的季时风:“……”
“有个我尊敬的人说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路辞抬着下巴,“老师,这个人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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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钟后,季时风和路辞并排站在走廊上。
季时风双手插兜,懒散地靠着墙:“小同学,恩将仇报啊。”
“你说谁小呢!”路辞条件反射地踮了下脚,然后反应过来这句话的重点,瞪眼道,“不对,你对我有什么恩哪?”
“忘的这么快?”季时风瞥了他一眼,“刚才楼下,升旗台前,你被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