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六月初,滨海市的日头就已经毒辣万分。
昨晚刚下过一场暴雨,才上午九点,路上的积水就已经被日头晒得蒸腾殆尽,徒留潮湿闷热又黏答答的水汽。
楚渺支着手,望着窗外发呆,正好看到同事梁云舒在这闷热之中穿梭小跑,踩着点进了滨海市电视台的矮楼。
身影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似乎比起两年前……胖了。
楚渺苦恼地叹口气:两年啊,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很多事情都在印象里悄然发生了变化,使她不得不重新去适应。
——谁让她一夜醒来后,失忆了呢。
只盼望着梁云舒不要像以前一样难搞,专门盯着她找茬。
不然她还真的不清楚,现在的她和同事之间是个什么样的关系。
……
梁云舒踩点打卡之后,脚步一转,去了卫生间,整理了一番衣着妆发,这才施施然地踏进了办公室。
格纹裙是香家的最新款,线条流畅,优雅得体;妆容是跟着最红的美妆博主学的清新夏日妆,自然妥帖,清透亮丽。她对她今天的打扮十分满意,一定能够抢了那人的风头。
然而她一进门,一股难以表达的挫败感就涌上心头。
只见靠窗的位置,一名少女正托腮望着窗外,眼睫低敛。
她肤色白皙,鸦黑柔顺的长发随意披散在棉布白裙之上,遮住了她精致的锁骨与小巧的耳垂。这么一张素面朝天、清水芙蓉般的面庞,静静坐在那里就宛若一幅画一般,没有摆出什么刻意的姿态,就已经将所有人都比了下去。
梁云舒只一眼就知道自己败了,精心准备又有什么用,楚渺素颜披个麻袋都比她好看。
较劲两年,别人却从未将她放在心上。
她心里发堵,憋着气重重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见她来了,她对面的女同事汤丽马上嗑着瓜子凑了过来:“是不是昨晚被那暴雨吵得睡不着,今天才差点迟到?”
当然不是。
她差点迟到是因为用了一个小时搭配衣服,一个小时来化妆。
不过这话不能让她们知道,梁云舒喝了口水,接着汤丽的话道:“对啊,那雨下得,惊天动地,跟下瀑布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位神仙渡劫呢。”
神仙……渡劫?
楚渺抬眸朝她们看了一眼,又迅速收了回去。
梁云舒没有注意,放下杯子,整理一番桌面,打开电脑准备工作,汤丽却倚在她旁边,没有离开。
“小梁啊,”汤丽面上带着笑,“听说……咱们栏目要被撤了?”
“是啊,”梁云舒叹口气,“这年头,还有谁会在电视台上看娱乐新闻。”
滨海市电视台是个地方卫视,普普通通,毫无出彩的地方,甚至连本地人也不怎么爱看,收视率惨淡,每一季度都为广告招商愁白了头。
她们所在的栏目组专门做娱乐新闻,从前网络不发达的时候还过得去,现在已经每况愈下,岌岌可危。
汤丽在台里就是个混日子的,对于栏目被撤没有什么惋惜,只是担心自己的饭碗能不能保住。
她靠近了一点梁云舒,凑到她耳边,亲密地像是闺蜜在说悄悄话:“你有没有从你叔叔那里打听点什么,比如……谁会被裁掉,谁会留下?”
梁云舒的叔叔是电视台副台长,兼管一些人事方面的变动,因为这一重身份,栏目组里都对梁云舒客客气气,不敢得罪她。
只除了……
“楚渺。”
梁云舒朝窗边望去,心里略带些得意。
比不过楚渺又怎么样,她在叔叔面前随便说上两句话,就能够把楚渺挤走。
她放低了声音,嘴角带着笑:“我听说,楚渺会走。其他人都调任别的栏目组,不会被裁。”
汤丽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悠悠地晃回了自己的工位上。
她们却不知道,她们自以为隐蔽的对话,已经全部落入了窗边的少女耳中。
楚渺支起手撑着额头,微微皱眉:难怪梁云舒进来后没有阴阳怪气地挤兑她,原来是因为梁云舒早就知道了她要被裁的消息。
不过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两份工作,都打算辞退她?
是的……两份。
楚渺的另一重身份,是灶神。
今天早上一醒来,她就收到一份通知:
“楚渺,女,二十五岁,担任灶神一职四年,考核从未合格。若下半年考核仍未合格,将被剥除灶神之位。
特此通告。”
落款:天庭驻人间办事处。
她盯着布帛百思不得其解:她明明只当了两年的灶神,怎么一下变成四年了?
然后她打开手机,惊恐地发现,时间真的过去了四年。
她中间两年的记忆……不见了!
她十分茫然地在床上呆坐了许久,想了半天,只记得她大学毕业后,母亲过世,她继承了母亲的职位,当上了灶神。
因为她黑暗料理的深厚功底,她当了两年灶神,信众从百位数跌到了……个位数。
她心灰意冷,倍感惭愧,于是放弃灶神一职,在师兄的帮助下,进了滨海电视台谋生。
记忆就停留在两年前的六月,她进入滨海电视台刚满三个月,被梁云舒排挤,从棚内主持变成了外景跑腿的小娱记。
除此之外,两年的记忆,消失得一干二净。
难道像梁云舒说的,昨晚那一场暴雨是有大神在渡劫,顺便把她给劈失忆了?
可她问过小苦,小苦说她昨晚睡了一夜,别说被雷劈了,连一滴雨都没淋上。
问完之后,小苦还赶紧催她去上班。
“神君大人,再不上班就要迟到啦!迟到要被扣工资,扣工资就不能买食材,不能买食材就不能练习厨艺,不练习厨艺就不能招揽信众,不能招揽信众……你就要被天庭辞退啦!”
小苦,母亲留给她的……
苦瓜精。
尤其擅长碎碎念,经常把人说到耳朵起茧。
她继承灶神职位时一不小心契约了它,从此之后,她做的东西,都会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苦涩味。
一个命中带苦的灶神……
有信众才有鬼哦。
楚渺摸摸鼻子,丧气了一阵,然后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来。
首先,她得搞明白这两年内发生了什么。
万一她这两年中了个彩票暴富了呢,对不对?
她抿了抿唇,拉开了右手边的第一个抽屉。
按照她从前的习惯,她会把一些常用之物放在这里,或许能从当中找到什么线索。
她朝抽屉里望去,除了一些日用的杂物之外,只看到一个精美的铁盒。她伸手将铁盒拿起,揭开盖子,一打开,就闻到一股酥香的气息。
是一盒曲奇饼。
用小包装分装好,还贴上了她手写的日期标签。
看样子是她做的——她当初以为自己做东方料理不行,另辟蹊径,交钱报了西点班,决定以后多拓展西餐西点信徒。
……然后就被烘焙老师满脸为难地劝退了,连学费都全额退给了她。
这让她大受打击,花大价钱买的烘培用具都搁置在那里,再也没动过。
可看着曲奇饼上的标签,这些饼干刚出炉两天,十分新鲜。
这股香气闻得她蠢蠢欲动:看起来不像黑暗料理的样子,说不定在她失忆的两年内,她的厨艺突飞猛进?
她拆开包装,拿出一片饼干正要入口,却忽然僵住。
因为她看到这曲奇饼的上方,正缭绕着一团挥之不散的黑气。
这黑气小小一团,指甲盖大小,形状有些模糊。
楚渺盯着看了半天,感觉好像是……一片叶子?
……
汤丽从梁云舒那里得到消息,心思安定下来之后,便摸出了手机,继续追前几天没看完的那本小说。
她一边磕瓜子一边看小说,看得正起劲的时候,瓜子磕光了。
她的心情一下就跌入谷底——不管做什么事情,她手边一定要有小零食才能做得舒服,要是没有,就总感觉嘴巴里少了点味道。
她放下手机,目光在办公室里搜寻,看看有谁在吃小零食,准备去蹭一点。
这一看,正好看到楚渺的手中拿着一片曲奇饼,愣着没下口。
哎呦这些小姑娘,就是怕发胖,连口饼干都不敢吃。
那就由她代劳吧!
汤丽心安理得地凑了过去,厚着脸皮道:“小楚,吃曲奇呀,给汤姐来点?”
不等楚渺回话,她的手就伸了过去,抓了一把曲奇饼在手中,迅速塞了一个在嘴里,“咔擦”一口咬下去。
这一口不知吃到了什么味,把她整张脸憋得涨红,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咚咚咚灌了一大杯水,脸色才恢复过来。
然后楚渺就听到汤丽说她:“小楚啊,你这曲奇,怎么和老干妈一个味道?”
……啊哈?
楚渺还以为汤丽会嫌这饼干发苦,没想到她完全没有提这一茬,反而又拿起一片饼干送入嘴里,边吃边道:“虽然材料怪了点,味道还真不错。就是辣了些,刚入口受不了。”
楚渺见汤丽吃得津津有味,突然有点茫然。
她这两年……厨艺真的突飞猛进到,能够把小苦的味道给盖过去?
她望着汤丽,看着看着,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随着汤丽吃下曲奇饼,那曲奇饼上的黑气,竟然渐渐地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因为她的身躯比起曲奇饼来庞大数倍,这黑气浮现在她身上便没有那么浓郁,只是在她身体轮廓覆上薄薄一层的雾气,而后在她的头顶,结出一片巴掌大的灰色叶子。
这一放大,叶子的轮廓就清晰可见——
一片苦瓜叶。
楚渺微微皱眉:难道她失忆的这两年,小苦的能力进化了?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股黑气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