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篮球场里夜灯明亮地将四角点醒,一群年龄参差不齐的人正在里头打夜球。
网外围了一圈乘凉看热闹的,时不时地叫好助兴,尤其是有几个踩滑轮的小孩,脚上滑轮鞋火花带闪电,噼啪冒光,兴奋起来扒着网叫,宛若蹦迪现场。
伴着长长的尖叫声,篮球“唰”地一下进了篮,干净利落的空心球。
进球的是个高个子男生,后仰姿势轻盈落地,飞扬起的球衣下闪过薄薄的腹肌轮廓。
起伏沸腾的叫好声中,夹了一句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女声“帅哥——”,又引来一阵起哄笑声。
男生没循声转头,只是也跟着笑笑,目光和神情都很坦然。
打了半小时的球,沈言才下了场,拿起长椅上的毛巾擦了下汗,一口气喝下大半瓶水,干渴的喉咙得到缓解,一连数天的郁闷都好像跟着被冲了下去。
爽!
半个多月没出来打球,出来玩上那么一场,真是过瘾。
管他妈的,又不是世界末日,该怎么活怎么活。
沈言捏了水瓶,看到场上又进了个球,他用力拍了下手掌,大声道:“漂亮!”
野生球局散场,跟球友们挥手打了招呼,沈言单肩背了包往家走。
晚上八九点,正是街上人多的时候,含胸驼背鬼鬼祟祟做贼似的过了一个多月,沈言受够了那窝囊劲,走得昂首挺胸,目中无人。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个子挺高,视线天然也高,他这么刻意扬着下巴,大街上鲜少有人能跟他迎面四目相撞。
偶尔“啪”的一下,两道视线撞上。
沈言也是稳如老狗,面无表情地将视线移开。
没看见,不重要,别联想。
九字真言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沈言暗暗吐了口气,继续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小区跟公园隔一条街,做足了心理建设后,沈言越走越顺,越走越带劲,双脚带风地走进单元楼,险些一脚踹上楼下保安养的狗。
狗没事,只是有点受惊,滴溜溜地打滑,对着沈言汪汪叫了两声。
“不好意思啊,吓着你了。”沈言蹲下身跟狗道歉,狗也不记仇,沈言一蹲,马上就屁颠屁颠地往他跟前凑。
摸了两把毛茸茸的狗头,沈言毫无心理负担地小声逗狗,“珍妮是谁?你女朋友?”
杂毛狗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歪着脑袋,满脸的纯洁无知,头上‘珍妮’两个字跟着它歪头的动作一块儿滑滑梯一样往下溜。
这狗虽说是保安养的,其实就是这栋楼里的吉祥物,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杂交的,体型很小,身上黄毛连成一片,性情沉默寡言,有事没事就往楼道里的阴影处一趴,半天都不带吭声的,甚是乖巧可爱,大眼睛水汪汪地盯着人看,沈言是这狗的铁粉,榜一大哥,经常给它带肉干零食。
“今天没带吃的,”沈言摸了两下狗肚子,“吃太多对你身体不好。”
狗把脑袋往地上一趴,看着还挺受教。
确定了楼道里没人,沈言跟狗聊了五分钟的天,能聊的不能聊的都聊了点儿,聊完之后,沈言身心舒畅,又觉得轻松了很多,心满意足地跟狗说了声再见,心想他得为这么可爱懂事的小狗做点什么。
“叫‘珍妮’的狗?”沈慎拿了罐冰啤酒,眉头微皱,满脸疑惑地看向自己的亲弟,“咋了,你被狗咬了?”
“没有,”沈言洗完了澡,浑身清爽,对他哥头顶的‘千叶理子’视若无睹,“就是想帮朋友个忙。”
“帮朋友忙?”沈慎喝了口酒,瞪眼道,“你朋友被狗咬了?”
“没人被狗咬,你在业主群里问一声就行。”
沈慎点点头表示同意。
沈言默默转身,蓦的又再次回头,看着他哥头上随着喝酒姿势上下坐过山车的字,决定除了狗之外,也关心下他这亲哥,“哥。”
“嗯?”
“跟你说个事。”
“说啊。”
等确定他哥把嘴里的啤酒咽下去之后,沈言才缓缓开口。
“注意身体,晚上少看点片。”
“……滚!”
*
沈言最终还是接受了现实。
既然生而不凡,那就这么着吧。
反正他问过他哥了,问他们家里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病史,他问得太含蓄,他哥以为他得了什么大病,急得摇着他的肩膀问他是不是体检出了什么问题,癌症指标还正不正常。
沈言:“不是,不是普通的病,我的意思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咬咬牙道:“变异超能力之类。”
沈慎被他问呆了,半天没回过神。
沈言看他那反应就知道自己这是多余问了。
人生寂寞如雪,全家竟就他一个变态体。
那段时间,沈言如饥似渴地博览群书,一头扎进了起点的变异异能流小说。
小说之中觉醒了异能的主角要么咸鱼翻身打脸众人,要么就是爷摊牌了爷就是龙傲天都给爷跪下唱征服。
主角的结局基本无上尊者起步,称霸全球不是梦,最牛逼的直接一拳打爆地球成为宇宙之主,时间空间一把抓,什么玉皇大帝上帝耶稣克苏鲁,全都被主角吊着打。
小说里的人生很美好,沈言却没有从中感受到一丝丝温暖。
其中一本小说里开局就说主角觉醒了异能,可惜是最弱的治疗系异能。
沈言一看就怒了。
这还弱?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之后又仔细浏览了许多小说,沈言悲伤地发现他这个能力还真是一点参考方向都没有。
其实一开始沈言也不明白自己跟人对视之后,那些人头上莫名其妙出现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这还得多亏他大哥。
没两天就换一个二次元老婆,指向性贼强,全是当月火爆的里番女主角,为了搞清楚这异能的时间限制,沈言还干过凌晨偷摸进他哥房间把他哥摇醒的事,结果就是兄弟俩一对上眼,他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哥头上卡点“唰”的一下刷新出了个新的日本名。
甩下一脸懵的亲哥,沈言出了卧室,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
这叫他以后还怎么跟人对视?!
一对上眼就能看见人前一天的yy对象,他这成什么了?
为什么别人觉醒异能是称霸世界,他觉醒异能却是真几把社死?
整一个月,沈言几乎就没怎么出过门,人都憋白了两个度。
想想人一辈子不能被倒霉事给拖累死,暑假后半程,沈言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出门了。
在社死了,但还没完全社死的信念支撑下——至少别人都不知道他能看见,沈言觉得自己现在已经能够坦然面对。
没看见,不重要,别联想。
就当一切如常,什么都没发生,说不定哪天他又变回来了呢?
扣上帽子,沈言下楼晨跑,路过楼道给狗喂了块肉干。
“你还挺专情的。”
沈言抚摸着狗头,手指从‘珍妮’两字中穿过,“我哥说这栋楼里没有叫珍妮的狗,你到底哪碰着的,这么念念不忘。”
狗不会说话,沈言也没辙,撸了两下狗头之后走人。
跟狗交流没障碍,面对人,沈言还是能躲着点眼神就躲着点,他是真不想被动窥探别人隐私。
自己哥哥没多大事,别人,还是能不看就不看吧。
在公园跑道上跑了几圈,沈言逐渐找回了点以前生活的感觉。
其实想通了也就那么回事,就当没看见呗,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好长一段时间不出来活动,人身上骨头都懒了。
耳机里强节奏的音乐让他越跑越舒服,胸膛打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公园里的新鲜空气,沈言抬起脸,目光逐渐也变得淡定起来。
“珍妮——停——stop——”
前头有个挺瘦的姑娘拉着狗跑,沈言跑了过去,听到熟悉的名字又停了下来回头。
那姑娘已经拉住了绳,绳那头牵着的狗黑脸立耳,毛发乌油油地一丝丝地闪着光,似乎察觉到了沈言的视线,猛地一回头,眼神机警锐利,盯得沈言心里一突。
好威猛的一条德牧!
看着坐着都得有半米往上的大狗,沈言人傻了。
“好了,珍妮,回去了。”
姑娘有点不好意思地拉开了企图往沈言身边嗅的狗。
沈言呆在原地,目送着德牧慢慢走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说不定是同名。
叫‘珍妮’的狗不可能就这一条。
沈言回去,刚到楼下,一直懒洋洋的杂毛小狗忽然兴奋起来,“汪汪”地冲他叫,还往他小腿上乱嗅,好像他身上沾了什么它喜欢的味道。
狗头上‘珍妮’两字跟着一块儿乱蹦,两条短腿奋力地往他膝盖上撞。
沈言:“……”
牛。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对于小狗的梦想,沈言表示爱莫能助,承诺明天多带点肉干后就匆匆逃离。
早上九点,沈慎已经出去上班,沈言冲了个澡,回房间拿上手机打了个越洋语音。
语音接通,沈言随手把手机扔桌上擦头发,直奔主题道:“明天几点接机?”
语音那头笑了笑,带了点揶揄劲。
“半夜三点落地,来吧。”
“靠,那么晚,那算了,你自己打车回吧。”
“随便。”
两个人也不是互相客套的关系,沈言停下了擦头发,问道:“怎么样,美帝国主义的糖衣炮弹消化完了吗?”
“糖衣炮弹?”
赵林苏语气自嘲,“来接受剥削的,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沈言乐了两下,“你自己争取的交换名额,怪谁?”
暑期交换生这事,看着光鲜亮丽,实际卷生卷死,沈言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去,就想着暑假好好放松放松,高中读书已经下了死劲,以为上了大学能轻松点儿,结果上了大学照样卷,难得放个暑假,不多约几场球,多打几盘游戏,岂不浪费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