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新绿满长安。
凤仪宫换上了春日新装,兰蕊香在炉烟中四溢着清甜香气。
侍女们鱼贯而入,捧着画卷放在了主殿窗前的桌案上。
“娘娘,您要的画像都在这里了。”侍女妙晴上前回话。
她见立在桌案后练字的皇后未有停下的意思,狼毫摩在宣纸上留下娟秀的字迹,她以为不便打扰,但刚打算退出去却被叫住了。
“妙晴,打开看看。”皇后秦砚收了最后一笔,换了一张新纸,没有停下来歇息的意思。
黄昏时分到晚膳之前是她练字的时间,也只有这一段时间是真正属于她的。
妙晴命人搬来了红木画架,摆在了秦砚的面前,她依次挂上画像,对着册子上说着这些姑娘的姓名年岁。
宫中画师水平颇高,几幅画中女子或明艳或妩媚,各具特色。
秦砚时不时抬头看几眼,大体留了个印象。
妙晴念完垂首而立,心中有些犹疑但不知如何开口。
“有这么多人?”秦砚半晌没听见声响,抬眼点了点那卷轴,竟有二十多人的画像。
“回娘娘,先皇留下的宫妃众多,家中一般都有适龄女子。”妙晴如实答。
前日皇后娘娘交代下去,私下打听先皇宫妃有多少想往陛下宫中塞人的,并且将那些女子的画像都拿过来。
陛下后宫清净,一直以来就皇后娘娘一个人,这些太妃太嫔多少动了些心思想往陛下跟前儿送人。
只是陛下秉性冷清,那些有想法的都被挡了回去。
但是前朝已经提起了开选秀,后宫的心思又都开始活络起来了。
容太后已经连着三天唤娘娘过去,字字都是讲她身为皇后应当大度,应当为陛下举荐后宫人选。
此前她以为娘娘会像之前一样不在意,但突然娘娘就让她去办这差事。
原先妙晴还以为没有多少的,结果去探听一番着实吓了一跳。
她盘算下来,光是宫妃中有意送亲人入后宫的就有二十三人。
“可都了解过姑娘们的情况?”秦砚眼睛还落在宣纸上,平稳地落下一笔。
“都打听过了,娘娘可是想找人?”妙晴将画卷整理好,双手递出手中的小册子,那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这些姑娘们的家境和风评。
“嗯。”秦砚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紧着手上练的字,没去接那册子,“先将张扬刻薄的挑出去。”
妙晴按照秦砚的吩咐去做,对着册子挑出了一部分人。
她多少也有些猜到了皇后娘娘的想法,按照长春宫的意思,这次选秀是必开不可,容太后甚至都召了自己的侄女进宫。
选秀一开,到时凤仪宫面对的可就是佳丽三千,明枪暗箭,比起战场算不上凶险,但也够劳心的。
娘娘虽然贵为皇后,但是也要未雨绸缪。
此番应是为自己合适的人提前接进宫培养一番,以后宫妃众多时,还能有自己的亲信。
“最好要大氏族,但在朝中权势不可过大。”秦砚想了想补了一句。
这句就更印证了妙晴的猜想,皇后娘娘本是将门孤女,娘家给的支撑太过于贫弱,若是笼络了有权势的妃嫔,对于自己也是有利。
但是不能权倾朝野,不然对自己也是个威胁。
秦砚看着妙晴挑出去不少画卷,现在那摞画只剩了一半,继续说道:“样貌不用出众,端庄即可。”
妙晴立刻懂了,娘娘这是不想要过于曼妙的。
但实话来说,谁能比得过娘娘的美貌呢?
她偷偷向皇后看去,娘娘练字时不喜穿繁重服饰,简单的淡青衣裙衬得如雪肌肤,青黛细眉,凤眸盯着书画微思,端庄雍容,自成一片娴静。
秦关第一美人,名不虚传。
妙晴将几个长相颇为妩媚的挑了出去,留些清秀的姑娘,等着皇后的下一个要求。
“不说博通古今,至少书不能少读。”秦砚提笔撑着脸颊,想着自己的要求,“琴棋书画亦不可有偏门。”
妙晴点点头,后宫水深,没点才学是站不住脚的。
就连皇后娘娘成亲这几年也是被各种刁难,若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怕是抵挡不住那些个洪水猛兽。
妙晴时不时偷瞄秦砚两眼,惹来了秦砚的注意,见小侍女脸上变换的神情,有些猜不透这丫头又想到哪去了。
不过她看向屋中另一旁放着的一摞账簿,又想起来一条。
“年岁不要太小,最好会操持府中事务。”
妙晴听了脸色一沉,宫中事务繁杂,皇后娘娘一人操持阖宫上下所有事务,实在是忙得分身乏术,若是有个得力的妃子来帮衬一些那也能喘口气。
只是掌凤印,理六宫,这可都是实权,找个精明的怕是要跟娘娘争宠呢。
但她还是按照秦砚的吩咐挑出了画卷,只是挑到最后竟然一张画像都没剩下。
她看着空空的桌几冲秦砚笑了笑,这结果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娘娘照着自己提要求找,上哪能找到呢?”妙晴笑着说。
秦砚一愣,细细想了自己提的那几点,轻笑一声,“那可不行,陛下可不喜欢本宫这样的。”
“娘娘何出此言?娘娘要是不得陛下心意,这么多年怎么会一个人都不纳?”妙晴急忙说道。
秦砚一时失笑,都是这么以为的。
都以为皇帝沈旷的后宫之中只有她一位皇后,想必她应当是盛宠不断。
但只有她知道自己到底处于何种境地。
当年她只是一个将门孤女,先皇怜惜秦家血脉,将她赐婚嫁与刚刚封王的沈旷。
那时几位皇子夺嫡形势紧迫,沈旷娶了她一个将门孤女,一来不会有兵权支撑,二来没有妻族扶持,都以为沈旷根本不会继承大统。
秦砚也是那么以为的,沈旷即便是性子冷淡,做个闲散王妃也是不错的。
比不上在将军府自由自在,但起码胜在山高皇帝远,没人管的到她。
况且沈旷根本不在意妻子能给他带来多少助益,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贤德的妻子,为他操持好后宅之事。
这也是沈旷娶她的最大理由。
她还记得成亲那日,大喜之事也未见沈旷冰冷的脸上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做好你份内的事即可。”
这是沈旷对她的唯一要求,无关情爱。
三年如一日,未曾改变。
这人心中就没有风花雪月,或者只是对她没有。
那时即便是沈旷对她十分淡漠,秦砚的日子过得还算是舒心,毕竟一个不起眼的王妃应付起来还是如鱼得水。
可是没过两年沈旷入主东宫,她也被封了太子妃。
但那太子妃是什么好差事吗?
上有皇帝婆母,旁有妯娌姻亲,明枪暗箭,你争我夺。
那是在夹缝做人,而且那缝比那宫墙缝隙都窄。
这种情况即便是她当上了皇后也未有改观,甚至越演愈烈。
天明晨昏定省,夜半侍君侍寝。
时时刻刻不得安生,大臣都有月定休沐,她没有,甚至还要上夜勤。
可那皇后是母仪天下之人,是天下女子的表率,也更是无数人争抢的位置。
她理应知足。
但是她长在边关,自在惯了,这深宫高墙就像是囚住她的牢笼。
她不愿如此。
而且若说王妃能让秦砚忍受下来,那就是沈旷后宅清净,她不用费心去打理夫君的妾室。
但是皇帝不同——没有皇帝会不纳后宫。
她注定要面对后宫众多女人。
沈旷才登基一年多,他的生母容太后就日日对她耳提面命,不是让她为皇家开枝散叶,就是为皇帝广纳后宫。
连着三日叫她去 ,都是为了让沈旷纳后妃。
所以她不得已让妙晴去寻那些有意愿进宫的女子,不过是她作为皇后的职责。
坐在皇后这个位置就该这样。
就该为后宫操劳一切,就该接受夫君三妻四妾,就该容忍这辈子没有皇帝准许连出趟宫门都不行。
每日望着四方的天数着砖块度日,与后宫勾心斗角。
这就是荣华富贵,这就是皇后的命。
不然就是善妒,不然就是所犯七出,不然就是皇后失德。
那好,不就是纳后妃吗?有了得力的后妃总不需要她这个管家婆皇后了吧?
这劳什子皇后,她不干了还不行吗!
秦砚落下最后一笔,笔锋潇洒离案,脸上尽是淡然。
做了多年皇室儿媳已经让她不会让任何情绪外露,她永远都是得体的,这也最令她厌烦。
“先放下吧,本宫自己看看。”秦砚留下了妙晴整理的册子,也不急于一时。
妙晴放下册子,正准备行礼告退,见皇后娘娘心情不错,她也松了口气。
这后宫之中不少想不开的妃嫔郁郁而终,都是被这吃人的后宫磋磨至死。
皇后娘娘能这么豁达也是幸事。
她还想着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能有幸被皇后娘娘看上,那姑娘此后至少是个贵妃之位。
“妙晴。”但秦砚又忽然唤住她,“来帮本宫看看。”
秦砚点着那宣纸上的一行字,沉声说道:“你看这行……是不是歪了?”
妙晴探头过去,看向了那纸上的字,一行行颜体小楷婉雅秀丽。
皇后娘娘琴棋书画自是超群,其中书法绝然,“篆隶楷行草”善用自如。
只是扫到了那纸上题头,顿时一阵惊慌,像是惊雷落地,想不通其中缘由。
她更是看不出那行字哪里不得娘娘心思,那分明行行都比上奏章中的字写得要好,妙晴惶恐答道:“娘……娘娘,奴婢看不出。”
秦砚侧头瞧了瞧她,又打量回那行字,拿笔杆在眼前比量着,“确实有点歪,再拿张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