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细雨连绵,雨丝随风飘进镂空雕花窗户,带来阵阵凉意。
祝全已经在书房门口等了两刻钟 ,小心翼翼的探头,见他家大人还在写字,微微叹了口气。
祝长君听见了,斜睨他一眼,随后扔下狼毫,“走吧。”
祝全赶紧跟上去。
两刻钟前元安堂的丫鬟过来请人,说老夫人身子不适吃不下饭,请大人过去看看。祝全清楚,这哪里是身子不适呢?分明是不肯吃饭,要大人过去听训呢,一个月总有这么七八回。不过大人最是孝顺,对老夫人言听计从,除了......
祝全偷偷看了眼前头闲庭信步的大人,暗自摇头,估计这回老夫人也是白费力气。
……
元安堂。
丫鬟老远见祝长君过来,赶紧规规矩矩的站在门边为他打帘。
一个身姿窈窕、模样清秀的婢女笑意盈盈的给他引路,“大爷来了,老夫人这会儿正伤神着呢,适才只吃了几口稀粥就撂筷子了,您快去看看。”
进了后堂,祝老夫人坐在榻上,见他来,赶紧将茶盏放下,故作幽怨,不停叹气。
祝长君拉了张圆凳坐在她脚边,一如往常的开场白:“母亲身子不适?”
祝老夫人也十分娴熟的接话:“着实不适。”
“哪里不适?可请了大夫来看?还是下人们伺候得不顺心?”
祝老夫人从袖中摸出一张巾帕.....开始了她的表演。
祝长君也极其配合,一脸诚挚的倾听。
“前儿我去隔壁刘家吃茶,他家又得了个孙子,胖乎乎呐,可爱极了。想起自家府中冷冷清清,这心里就难受得慌。你说你都成亲三年了,膝下还是光溜溜,我都这么个岁数了,没几年就要入土,你忍心让我老婆子孤独终老?”
祝长君笑道:“母亲这不是还有我吗?”
祝老夫人捶他,捶完又拿巾帕去揩那看不见的眼泪,哀怨道:“你不喜你媳妇儿,不肯与她圆房我懒得再说你,可让你纳妾又为何不愿?你到底想怎样?你若是觉得我安排的人不喜欢,那就找个你喜欢的纳进来开枝散叶,总这么耗下去,我何年何月才能抱上孙子呐?”
她斜眼睨他,“我不管,今儿你得给我个准话,纳妾还是圆房,你选一个,明年必须给我生个孙子出来,否则......否则这府里我也待不下去了,干脆收拾包袱去清音寺等死得了,省得见了心烦。”
随后她缓了缓语气,打着商量道:“你若是暂时没有喜欢的人纳进来,那就先将就一个,我身边的素荷就不错,虽是个丫鬟,可我看着她长大,当半个闺女来疼。她模样也不差,性子又好,”她往前凑近几分,欢喜的压低声音,“最主要是身子骨好,大夫说了,能生。”
见她越说越玄乎,祝长君赶紧打断,“听素荷说母亲适才只喝了几口稀粥,儿子正好也还没吃饭,走,儿子陪您一道用饭去。”
老夫人犟着不肯挪身,拿眼盱他,你到底给不给个准话?
祝长君头疼,圆房和纳妾之间,他想了想,还是选前者吧。
再去试一试?
“行,我今晚去正院,母亲别说了,吃饭吧。”
帘子后头的素荷一颗期盼的心落了空,心中酸涩。她一直不肯配人,就是想等他,可没想到,老夫人说了好几遍,他都不同意。她定了定神,权当不知晓此事,端着笑脸进来扶老夫人。
......
正院。
顾时欢坐在饭桌前蔫蔫的戳着碗里的鱼肉,两个时辰前,得知自己已经嫁人后,饭都吃不香了。
她今早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个陌生的地方,唬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做梦,强制闭眼再睁开,还是这个地方。赶紧喊嬷嬷进来问是怎么回事,她这一问倒是把顾嬷嬷也吓了一跳,以为她得了什么怪病,赶紧请大夫来看,可来了两个大夫都说没问题。
没问题?可为何她家小姐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亲近的几个丫鬟,其他的都不认得,甚至连自己嫁人的事也记不得了,这可把她愁坏了。
顾时欢也纳闷呢,她明明记得自己还未出阁啊,怎的就嫁人了?然而当她对着镜子一照,就认命了。这副容颜分明是二十岁左右的模样,想必是真的嫁了人,可她什么都不记得,只认识自己身边的三个丫鬟和顾嬷嬷。
她叹息一声,抬眼朝顾嬷嬷看去,她正在盛汤,脸上是化不开的愁绪。
“嬷嬷,要不明日再请几个大夫来看看?”
顾嬷嬷不报希望,今儿请来的可都是临安城里屈指一数的老大夫。连他们都摇头无计可施,想必要恢复记忆希望渺茫。她家小姐在丞相府已经过得够难的了,如今又失了记忆,这可如何是好?
“小姐先喝碗汤,明儿咱们再想法子。”
顾时欢点头,她倒是没有什么好愁的,嫁人就嫁人吧,只是不知嫁的这人性情如何,若是个脾气差又长得丑的,她可不依。但听嬷嬷说,所嫁之人是位高权重的祝丞相——祝长君。
祝长君?
谁?
不认识!
以前听说过但没见过,既然是丞相,想必应该又老又丑,满脸褶子吧?唉,想到此,她食不下咽。打从自己晓事以来,就幻想着嫁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呢,话本子里头的将军都极其让人爱慕。可没想到......
“嬷嬷,祝长君他人怎么样?”
顾嬷嬷不知她指的是哪一方面,想起往日两人相处得鸡飞狗跳、水火不容,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不怎么好。”
完了,果然是个又老又丑的!
想她顾时欢要钱有钱要貌有貌,适才照镜子时,更是觉得自己美的无与伦比,为何会这般命苦?!
她哀怨的喝了两口汤,心里不甘,“嬷嬷,我不信我会这么眼瞎嫁给他,到底是何原因?莫不是他强娶的我?”
“圣旨赐婚。”顾嬷嬷心想,跟强娶也差不了多少。
“为何会将我赐婚给他?”她还这么小呢,虽然......二十一了,可二十一也小啊,他年纪那么大都丞相了糟老头子一个,竟然好意思求赐婚圣旨?
她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了。
顾嬷嬷说道:“不是他求的圣旨,是你们......”
这要怎么解释呢,说起来一言难尽。顾时欢十八岁那年去参加中秋宫宴,吃饱喝足闲来无事站在桥上看烟火,彼时桥上来来往往的人多,也不知是谁挤了她一下,她站立不住下意识的伸手去抓旁边的人,好巧不巧抓到祝长君的衣袖,于是两人双双掉进了水里。
那晚月色极其亮堂,所有人都瞧见祝长君将顾时欢捞了起来,两人全身湿漉漉,肌肤相贴。
于是,才过了一夜,次日赐婚圣旨就下来了。
祝长君觉得她是故意的,自己明明好端端的走在桥上,被她一扯,掉进水里,众人都看着,又不好不救她,因此只有咬牙认栽。
想他堂堂一国丞相,英明一世,却被个小女子算计,着实可恨!
顾时欢也认为他是故意的,自己明明会游水,他偏要凑过来拉她,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在水中拉拉扯扯,最后有口也说不清,心中大骂他无耻。
至于祝长君为何故意?她想,一定是自己的美貌令他心动,毕竟在整个临安城,找不出比她更好看的人,自己这副身子相貌被他馋了许久,最后却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得到她,简直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于是,别人成亲是喜结连理,他们成亲则结成了冤家,成婚三年不曾同房,各自为营,互相斗法。
总之,这是个悲伤的故事,顾嬷嬷不忍提起,反正她家小姐都已经嫁过来了,总归是希望她好的,若是此次失忆能让她忘记两人曾经的恩怨,静下心来好好过日子,倒也不是坏事。
因此,思忖片刻,她说道:“合该是你们有夫妻缘分,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圣上看着欢喜,就为你们赐婚了。”
顾时欢狐疑,“真的?郎才女貌?”
顾嬷嬷十分镇定的点头,真的!
“那他脾性如何?凶不凶?”若是个凶的,她可不乐意,少不得日后要和离才好。
“不凶,只是......有些严肃。”
嗯,毕竟是丞相,难免严肃些,顾时欢理解,“那他对我好不好?”
顾嬷嬷犹豫,脸色为难。
“怎么?对我不好?”
“也不是不好,只是......待人有些冷清。”
嗯,男人嘛,冷清点好,太热情的她也受不住,顾时欢勉强满意。
“那我和他相处得如何?”
“相当恩爱!”顾嬷嬷面不改色。
啊,看来尽管他是个糟老头子,我也还是喜欢他的呢。
顾时欢心下有些复杂,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喜欢一个待人冷清的糟老头子,还跟他恩爱有加。可现下,那些恩爱往常她都忘得一干二净,心里头倒是有些内疚起来。
她索然无味的吃完一顿饭,今日惊吓太多,有些疲惫,想早早洗漱歇下。然而,才等她擦干头发,丫鬟来禀报说祝长君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