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深沉,云宇无光。
大队的人马在大漠上如水一般疾流而过,人马虽多,却整齐划一,不闻丝毫声响。
前方,便是汉军的营地。
快到军营时,人马忽然自动一分为二,从两边包抄过去,转眼就将营地团团围住。只听一声呐喊,霎时间刀枪齐出,寒光一片,杀入营中。
直杀到汉营中心,都不见汉军出来应战,众士卒不免奇怪,忽听“嘭嘭”之声大作,七八道彩色火焰直冲天空。
“不好……”领军的大将见势不妙,喝令手下立刻撤退。
已然迟了,无数灯笼火把燃起,照如白昼,战鼓声中,汉军似潮水般掩杀过来。为首一员白衣将领白马银枪,英姿勃发。银枪指处,挥军如神,将偷袭的人马分割成数截,一一包围擒拿。
首尾不能相顾,偷袭的军马顿时就乱了,如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大部分都束手就擒。那偷袭的大将仗着勇猛,拼命杀出一条血路,带着仅剩的百十名士卒,狼狈奔逃而去。
辽远的地平线处,精悍的敕勒大军在黎明的微光中静默。站在队伍最前面是一匹神骏的黑马,马上的黑衣人眸光闪亮,神情微有些焦急。
败军失魂落魄地退回出发地,那大将跳下马,跌跌爬爬扑跪在黑衣人面前,满面的烟灰尘沙,涕泗横流,“伊沙可汗,我们中了敌军的计,人马都损失大半……”
伊沙可汗脸色铁青,“格木尔,你是敕勒部落第一猛将,居然败得这样惨?”
格木尔羞愧难当,“想不到汉军事先料到我们的行动,布下了圈套,就等我们送上门……”
“汉军的将领大都庸碌无能,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胆识和谋略?”
“我知道。”格木尔咬牙切齿,“他是龙骧将军罗文琪!”
伊沙可汗大为吃惊,“就是那个年纪轻轻,便连破柔然十三阵的龙骧将军?”
“什么年纪轻轻,简直就是个娃娃,乳臭未干,光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蛋,根本没本事……”格木尔说着觉得不对,自己堂堂敕勒第一猛将,败在一个娃娃手里,未免太丢脸了。
伊沙可汗眸中精光一闪,“罗文琪?有机会我倒要会他一会,看看是他龙骧将军本领大,还是我伊沙可汗摩云厉害!走!”
掉转马头,率领敕勒军撤向大漠深处。
待汉军追踪至此时,已是渺无人迹。唯有旭日东升,满天朝霞,万里苍莽,辽远无际。
※※※※
边城虽然远在塞外,却因朝廷西北都护府设在这里,驻有三十万大军,加上西北来往的客商都打此经过,南北贸易不绝,竟也繁华热闹。
十字通衢大街忽然来了大队的汉军,行人分站在路边好奇地观望,忽然有人叫道:“是龙骧将军罗文琪的人马……”
大街上顿时轰动起来,大家都拼命向前挤,想看看名闻已久的龙骧将军是什么模样。虽然这位罗将军原来驻守在柔然国边境,可是大名早已传遍了大漠。如今才调到西北都护府不到五天,便率领汉军大败敕勒,胜利归来,谁不想瞧一瞧这传奇将军?
“白马银抢白衣将,英俊无双罗家郞”,北方的姑娘哪个不会唱这首赞歌?哪个不心怀爱慕?罗文琪年仅二十四岁,便已升到龙骧将军一职,仅在骠骑大将军之下,真个是年少有为。
这支汉军军纪严整,装束鲜明,士气昂扬,与寻常那些骄横迥跋扈的汉军迥然不同,引得众人更加心急,迫不及待地引颈引望。
突然,一匹神骏非凡的白马出现在队伍中,马上的将军一身白色的战袍盔甲,手中银枪如雪。但见他雪肤似玉,眉目如画,灵俊非凡,宛然神仙中人。
众百姓惊奇万分,本来还以为这位神勇无匹的将军是怎么样的高大威猛,原来却是如此翩翩玉人。北人多粗鄙,几曾见过这等出色人物?人人啧啧称叹。
一路上无数百姓簇拥着,直到都护府门前,当值的旗牌官立即高声禀告:“龙骧将军罗文琪到……”
罗文琪跳下白马雪光,爱怜地拍拍它的脖颈,便把缰绳扔给了副将柳星,快步进了都护府。
此刻,西北都护府帅堂上鸦雀无声,所有将领齐聚于此,静待调遣。
虽然罗文琪五天前便奉旨调到西北都护府,可是未及入边城,就遭遇敕勒大军的围追堵截,只得就地列阵,鏖战一场,结果大败敕勒。这里的众将领哪个不是狂傲自负,眼高于顶?偏偏他们屡次败给敕勒部落的伊沙可汗摩云,罗文琪却一战而胜,众人吃惊之余,均觉面目无光,个个不服,憋足了劲要看看这位罗文琪是个什么人物。
春天,北方的阳光格外和煦,天空碧蓝如洗,朵朵白云飘浮,光影流动,绮丽似幻。
罗文琪不觉顿住了脚步。
时光飞逝,转眼外调已经两年,从洛阳一路辗转,直至关外,在战场上流血厮杀,保家卫国,屡立战功。每一次得胜归来,都会得到朝廷的奖赏晋升,一路升迁到一品龙骧将军。外人看来,无限风光,又有谁知道他内心深处的感受呢?
只有柳星,才是自己身边唯一的知己吧?
中庭灿烂的阳光反衬出帅堂内的黑暗,罗文琪深吸了一口气,现在,他就要面对西北都护府最高将领,骠骑大将军高靖廷。
刚走进门,无数的目光就集中在他身上,人人面露惊奇之色,实在想不到威震柔然的龙骧将军竟然是个俊秀得有如仙人一般的青年。
在这无数的目光,有两道冷电也似的眼光瞬间射来,充满了尖锐的锋芒!
罗文琪不由得全身一绷,倏地抬眼,顿时与那目光相对,碰撞出星星火光!
帅案后踞坐的男子英挺威武,雄姿神毅,精悍犹如大漠的猎豹!
这就是天朝最年轻的骠骑大将军高靖廷!
高靖廷将门出身,十四岁披发为将,转战边关十五年,战功赫赫,威震四海,前任骠骑大将军退职之后,高靖廷顺理成章地接任此职,威名之盛,一时无二。
天朝最出名的两位青年将军终于面对了。
一个温雅如仙鹤,一个傲然如猎豹,可是身上闪耀着同样的才气与智慧。
“末将罗文琪参见高大将军。”语气不卑不亢,悦耳如仙音。
高靖廷上下打量着罗文琪,脸上掠过一丝意外,转瞬露出了然的神情,不屑的轻蔑浮上了眼眸。
“罗将军远来辛苦,一路鞍马劳顿,又与敕勒恶战一场,虽然侥幸得胜,必然也损失不小,请将军先行下去休息,明日校军场操练就不必参加了。”
侥幸得胜?
罗文琪霎时便明白了高靖廷话中的含义。
原来,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在旁人看来,那都是凭借着曾经的侍卫身份就轻易得来的荣耀。
被帝王宠爱过,似乎就永远贴上了耻辱的标记,不管忍受多少侮蔑和不屑,换来的,仍然是侮蔑和不屑……
“谢大将军。不过,身为将士,理当遵守平日操练之则,明日操练,末将会准时前去。”平静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
高靖廷怔了怔,听出了罗文琪语气中隐含的自尊与傲气,脸色一沉,“既然如此,明天高某就在校军场恭候罗将军大驾光临了。”
“末将遵令。”罗文琪转身便走出了这令人窒息的帅堂。
没走几步,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这两年战场上几次受伤,因战事紧迫,身体一直没得到好好休息和调养,结果积劳成疾。
他也不能休息,多少双妒忌的眼睛时刻盯着他,但凡有了战功,那是幸运。稍有差池,却是天大的过失,证明了自己曾经以色事人,就是没有本领。
刚出二门,只见几名低级将领围在一起,罗文琪脚步轻巧,细微不闻,他们又说得起劲,竟没发觉,只顾信口开河。
“果然生得天仙一样,皇上看上了也是正常,换了是老子,也忍不住了,嘿嘿嘿……”
“可不是,皇上一向花心,独独宠爱他六年,没点本事哪能呆这么长?”
“打仗有本事,只怕床上的本事也了得,服侍得皇上欲仙欲死吧……”
“大将军早就说过,这家伙不过靠着皇帝的宠爱才升到龙骧将军,哪有真本事?还自以为了不起,打败一次伊沙可汗摩云算什么,高大将军将来一定会亲手抓到摩云,看那小子还神气个屁。”
“哈哈哈哈……”
粗俗恶鄙的笑声似针一样扎进了罗文琪心里。
如此不堪的议论,句句欲置人于死地……
战场上的血雨腥风,明刀真枪,不论怎样,哪怕为国捐躯,他都可以沉着应对,至死不悔。可是,这背后伤人的暗箭却防不胜防,这两年来,他一直将所有的屈辱强咽下去,只想用战功来证明自己。
万万没有想到,刚到西北都护府,便重演了在其他地方的旧剧。
这些人都将是自己的同僚与战友……
而且,竟然还包括骠骑大将军高靖廷!
难道,他要背负这屈辱的罪名,直至死去的那一天为止?
一股沉郁之气在胸口翻涌,剧烈冲突……
不由自主一拳砸在身边的木柱上。
听到响动,几名将领一回头,登时吓待在原地,手足无措。
其中一人较为机灵,忙打招呼,“罗将军,才听说明天你要去校军场和高大将军操练兵马,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等万死不辞。”
罗文琪淡然一笑,仿佛春风化雪,月出澄江,人人眼前都是陡然一亮。
“不必劳烦,各位也是朝廷将领,闲暇之时多想想如何操演人马、训练士卒。否则,败阵事小,损我天朝国威事大,各位若是因此丢职贬谪,岂非更加不值?”
一席话软中带硬,刺得众人无词以对,个个面红耳赤。
待众人回过神来,罗文琪已经走出了门,清逸的背影如惊鸿一闪,丰姿俊雅,犹如璧人。
“够厉害……”先反应过来的人咋舌不已,这龙骧将军外柔内刚,机敏过人,随机应变,看来不好对付。...